“金腰带”横空出世(1 / 1)

关于此次发掘的具体情形,许多年后,已近知天命之年的陈德安与陈显丹两位主持人回忆道:

考古人员小心谨慎地探视坑中情况

首先在已暴露的部位布探方两个进行发掘,考古人员不顾夏日的酷暑,冒着蚊虫的叮咬,夜以继日地工作。大家用锄头、小手铲、竹签等,一点一点地挑,一遍一遍地刮,可谓名副其实的“刮地皮”。

7月23日,探方内的文化层清理完毕,两探方已露出坑的边缘,坑内暴露出夯土。考古人员在距地表深60-75厘米的黄色泥土中,刮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具有三条道沟痕迹的五花土。黄色的生土和棕红、棕褐、浅黄、灰白相杂的五花夯土以及文化层以下的原生土区分界线十分明显,考古人员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摄影师江聪赶快由高梯上摄下了这个重要现场,绘图员也立即绘制平面图,以期完整记录发掘过程,以便为日后的研究提供最早的发掘资料。根据以上情况,考古人员初步推断这是一座规模颇大的“蜀王陵”。

考古人员群情激奋地按照已刮出地面的五花土所暴露的范围继续向下挖,发掘工作也由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为了避免地下文物遭到损坏,我们只能用小手铲和竹签一类的小工具发掘。

川西平原的7月,溽暑蒸人。发掘坑内的考古队员们个个汗流浃背,犹如进行了一场无休止的蒸汽浴,然而这些丝毫不影响大家追逐那即将出现的伟大奇迹的信心与干劲。天边偶尔飘来几块黑云或传来几声闷雷,反而是考古人员最担心的问题:如果这个时候下暴雨,将淋坏已发掘的遗迹,冲毁探方甚至损坏文物,那将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呵!大家不时地收集气象信息,并找老农分析天气情况,得出了近期属于旱气候的结论。于是我们抓紧这一难得的时机,在探方上搭起的席棚上再加上防雨设施,从砖瓦厂拉线安装电灯,由省考古所的陈德安、陈显丹、戴福森与川大的三个学生张文彦、朱章义、刘章泽一对一结合,全天24小时轮流倒班,组织技工与当地民工夜以继日地进行清理。

参与考古的当地民工在挖坑中的土

7月24日,先后扩方两个,分别由川大学生张文彦和朱章义组织民工实施发掘,但清理进度明显放慢。由于地下的夯土是经过无数次夯打而成,又黏又硬,清理起来特别费劲,考古人员吃尽了苦头,个个手上都打起了血泡。民工们议论着:当时为什么夯筑得这么紧呢,要么是古代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在这里夯来夯去;要么里面一定藏着不少宝物,夯得紧就是怕人把宝物挖出来。各种臆测和议论,使发掘工作增添了一些新奇与希望。考古队员们更希望这种用夯土填实的做法,不是古人吃饱了撑的弄出的小孩子玩闹,而是为保存、保护地下埋藏的宝物而特意应用的一种做法。

7月25日,再扩方一个,原计划中的五个探方全部布置妥当。下午,还未等夯土清理完毕,坑东南部经火烧得泛白的骨渣堆顶部暴露出来,骨渣的表面还放有陶尖底器、陶器座、铜戈、铜瑗,以及玉石器残块。这些器物看上去均被火明显地烧过,玉石器呈鸡骨白色,铜戈多数已灼烧变形呈卷曲状,有的已熔毁。泛白的骨渣很细碎,无一整块。新发现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些骨渣是蜀人在祭祀过程中采用了“柳”(即将牺牲用棍棒槌死砸烂)、“肆”(即肢解牺牲)、“燎祭”(即将牺牲杀死肢解后放在火上燔烧)等一系列仪式而形成的。这些发现无疑透露出一个新的信息:这个坑应属于祭祀坑一类的性质,而不是大家期盼的所谓“蜀王大墓”,看来以前的推断是不准确的。

继所描述的这段亲身经历之后,在陈德安、陈显丹的指挥下,祭祀坑的发掘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到了7月26日,坑内的夯土已大致清理完毕,发掘工地的气氛开始变得既紧张又热闹起来。当考古人员对夯土下方一层被焚烧的骨渣陆续清理之时,一件件全身长满了绿锈的大型青铜龙虎尊、青铜盘、青铜器盖等具有商代前期风格的青铜器皿相继出土。面对这些新鲜、奇特、庞大的器物,所有在场的人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刘光才等几个参加发掘的民工见考古人员一个个脸上写着惊愕与喜悦,摄影师江聪站在一个用木架搭起的梯子上“咔咔嚓嚓”地按动快门,对着刚刚从泥土里取出的器物拍个不停,便亢奋加茫然地瞪大了眼睛高声叫嚷道:“这么多好东西从没见过,下面肯定还有更好的东西,快挖,快挖,看看到底都有些啥!”说着便以冲锋陷阵的姿态欲把脚下的祭祀坑弄个天翻地覆。

在场的陈德安见状,忙上前阻拦道:“不要胡来,大家都要按程序一点点地挖,谁也不能犯神经,把事情搞砸了。”

陈的话音刚落,只见在坑内西部躬身伏首一直默默收集骨渣的铜罐杨运洪,冷不丁地尖叫起来:“人头,人头,陈老师,我挖出了人头!”说着两手向外一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一声喊叫,几乎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哆嗦。刘光才如同遭到了毒蛇咬噬,嘴里喊着“我的娘呵!”,猛地蹦将起来,一个鹞子翻身蹿出坑外。陈德安惊魂未定,火已在胸中“腾”地燃烧起来,他快步来到近前,蓦然发现一个硕大的青铜人头倒放在一边。与此同时,众人“哗”地围了上来,看到了这一奇观。

“都不要动!”陈德安顾不得再用脚去教训铜罐,高喊一声,把右手向后一挥,先是做了个阻止的动作,然后和陈显丹等考古专业人员蹲下身详细观察起来。

只见这个青铜人头跟真人的头大小相等,头部为子母口形,蒜头鼻,高鼻梁,表情温和,慈祥端庄,眼睛中透着朝气蓬勃的神采,具有很强的写实艺术风格。可惜自颈部以下残损,由颈中看进去,整个头像内部中空,筒壁发现有残留的泥芯,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内范或内模。陈德安与陈显丹、江聪等围着这具青铜人头,经过了画图、测量、拍照等一连串程序之后,怀揣惊喜与迷惑之情,小心地将其取出坑外。这件人头如同前来报告消息的哨兵,意在告诉考古人员庞大的部队还在后头呢!遵循着这一启示,考古人员集中精力开始了有针对性的发掘。接下来,一件又一件青铜人头像神话中的英雄豪杰一样,以不同的姿态和风度,相继破土而出。这些头像有的头戴平顶帽、脑壳之后拖着一根梳理整齐的独发辫;有的头戴双三角尖头盔,蒙着一个神秘的面罩,其形象看上去严肃威武,虎虎而有生气。号称见多识广的考古人员,面对这一张张陌生而神秘的面孔,既惊喜又困惑,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在丽日中天的人间从事发掘,而是进入了志怪小说中神秘莫测的天宫或地狱,开始与天兵天将或阎王小鬼共存共生,共同迎接一场不可预见的崭新生活。

一号祭祀坑青铜器出土,陈德安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当场托起一个青铜人头向围观者展示起来

7月27日零点,由陈显丹、张文彦率领的一组发掘人员开始接班发掘。此时,蒸笼一样的酷暑天渐已退去,薄薄的雾霭裹挟着淡淡的微凉在天地间飘散开来。浩瀚无垠的苍穹繁星密布,宽敞明亮的银河横贯寰宇直通遥远的天际。弦月高挂,星光灿烂,天地分外清新辽阔。在月色星光照耀下,四周的田畴、树木、村庄,如同沉浸在一片梦幻中似有似无。看不见的黑暗处,偶尔响起几声犬吠,这犬吠伴着稻田里那时断时续的蛙鸣与蟋蟀的吟唱,随着微风飘拂到工地,形成了跳**着的生命与自然音律的天作之合。在这天地一体、江山灵秀的情景中,发掘人员内心深处多了一份清爽圣洁,精神中增添了一份安然与慰藉。过去、现在、未来,开始在这种精神与心境中融会贯通,并渐渐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血脉,在众人的心田流淌不息。

站在埋藏的器物坑边往西南看剩余的三星堆遗址

现场清理

凌晨两点多,发掘人员正各就各位用竹签一点一点地挑土,参加本组发掘的民工杨运洪突然发现有一个竹皮状的黄色物体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他顿时来了精神,握紧手铲,顺着这根“竹皮”的延长方向用力剜动起来。过了一会儿,杨运洪发现眼前的黄色物体并不是刚才所想象的“竹皮”,而是一根金属物。这根金属物看上去有些像铜皮,但上面没有绿锈,也比以前所见到的青铜明亮光滑很多。因一时无法弄清这件物体的底细,杨运洪没有及时向带班的陈显丹汇报,只是照旧默不作声地铲挖。随着泥土不断铲除,黄色的物体越来越长,上面开始显露出雕刻的花纹,花纹的前方又显露出一尾栩栩如生的鲤鱼,紧接着一只鸟又露了出来,看样子这件物体还在不断地延伸。看到这一连串的景致,杨运洪有些纳闷,心中暗自问着:“这是啥子东西,咋有这样的花花图?”纳闷中一时性起,低吼一声:“狗日的,我看你还能伸到成都去不成?!”说罢挥动铁铲,三下五除二地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截。正埋头操作的陈显丹听到杨运洪刚才那一声低吼,转过身轻轻问道:“铜罐,看到啥了?”

经这一问,杨运洪才猛地想起目前所从事的这份职业,不是在自家的地里和老婆搭伴刨土豆,想咋刨就咋刨,弄个天翻地覆七零八落也没人干涉。按道理刚才这个发现应及时向带班人员汇报,否则弄出乱子来大家都不好交代。想到这里,遂以攻为守地回答道:“陈老师,我掘出了一根东西,不知是啥,上头还画着鱼和鸟。”

“铜皮”初露情形

陈显丹听罢,大惊,急忙起身前来察看。只见一件如腰带宽的黄色物体发着明晃晃的亮光,蛇一样伏在地上,弯弯曲曲有一米多长。物体的另一端仍插在泥土里,不知其形状与长度。从已显露出的部分看,这件物品是用纯金制成,不仅上面有花纹、鱼和鸟的图形,更重要的是在延长部位还有人的头像。就考古学家而言,无论发现发掘出什么器物,对上面的文字和类似文字的符号以及各种图像都极为看重,因为透过这些密码,更容易触摸到远古历史的脉搏,接近历史的真实,从而揭开在历史烟尘中湮没日久的史事。可以想象,将这些神秘的图案刻在一根纯金的物体之上,这就意味着物体本身并非等闲之物,一定大有来头,内中所蕴含的重大学术价值不可估量。这样想着,陈显丹顾不得教训对方,灵机一动,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没得啥,一块铜皮,不重要的,你先把它用土埋住,到这边来挑吧。”

“铜皮”大部露出地面

按陈显丹的想法,为安全计,先把这件器物埋起来,待拖到天亮再想法提取。但令他想不到的是,此时所有的人都已围过来观看了这件黄色物体。见陈显丹下令掩埋,有一民工不解地问道:“陈老师,这个东西这么黄,这么亮,是不是金子做的?”

陈显丹心里一惊,暗自说声:“坏了,被他们识破了!”但还是强行稳住有些慌乱的心,忙摇了摇头辩解道:“哪里是什么金子,一块普通的铜皮,这亮光都是灯光照出来的。”

“你说的不对,要是铜的为什么身上不长绿锈,是黄色的,其他的铜器都有锈,是绿色的?你是在骗人吧?”对方也学着陈显丹的样子摇了摇头,颇不服气地高声争辩起来。其他几位民工也凑上前来跟着高声吵嚷道:“眼见为实嘛,这铜和金子还能分不出来?陈老师是在骗人,胡日鬼哩!”说着就要将这件器物强行拉出来以验明正身。

一看这阵势,陈显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一道凉气“嗖”地沿着脊背窜到头顶。为了掩饰刚才的慌乱,他抬腕看了看表,只见时针正指向凌晨三点十二分。此时三星堆原野已是万籁俱寂,水雾弥漫,四方静得让人心中发毛,脊背发凉。考虑到此时整个工地既无军警保护,又无先进的通信设备与外界联系沟通,为了出土文物和考古人员的人身安全,陈显丹不得不采取相应的措施,以防万一。只见他微笑着对几位民工说:“这铜器长锈与不长锈的,是两种不同的金属物,你们要不信,叫陈德安老师来看看。”说罢对身旁的助手张文彦使了个眼色,大声道:“你去把陈德安老师叫来看一看,快去快回。”年轻灵活的张文彦正为刚才的阵势暗暗捏着一把汗,听陈显丹如此一说,立即心领神会,说了个“好”字,然后跳到坑外,撒开双腿向考古人员驻地飞奔而去。

张文彦

大约三分钟后,张文彦已从驻地返回工地。又过了大约五分钟,陈德安率领几位考古人员和技工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陈显丹见援军已到,危机得以缓解,遂精神抖擞地带领陈德安等人观看了坑中的黄色物体。根据显露的遗迹,“二陈”和其他考古人员当即认为,这件非同寻常的器物是用纯金制成的已无可置疑。从器物的长度和上面分布的图案推断,可能是古蜀王国某一位国王或高级贵族使用的一条金腰带。

民工们被集中起来

鉴于这件器物的特殊性、神秘性与重要的学术价值,“二陈”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在简单说明了刚才发现的情况后,做出了三条决定:

一、暂停发掘,严密封锁消息。

二、所有民工都到席棚外集合,就地坐下休息。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接近器物坑,更不得擅自离开现场,必须等警卫人员到来一一检查之后才可离去。如果哪一个胆敢违反规定乱说乱动,众人要发扬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群起制之,绝不能让破坏捣乱分子的阴谋得逞。在休息期间,由铜罐杨运洪负责监督看守。

三、即刻派人分头行动。一路直奔广汉县政府,请求派军警到现场守护;一路连夜赶回成都向考古所汇报。其他人员坚守岗位,并组织当地民兵共同守护坑内文物。

决议既定,民工们在坑外就地休息,众考古人员立即行动起来。按照分工,考古人员郭汉忠与张文彦骑两辆自行车先将陈德安带到广汉市的公共汽车站,陈在车站乘早班车转赴成都,然后郭、张二人再奔文化馆,找文物干部敖天照一起帮助找领导汇报。此时已是凌晨4点多钟,东方的天际稍微露出了一点亮色,但整个天空还沉浸在一片灰暗之中。郭汉忠、张文彦敲开了敖天照的家门并说明了情况,敖天照闻听不敢怠慢,立即起身率领二人在茫茫夜色中向县政府家属院奔去。待进得大院,一路磕磕碰碰地摸索到分管文教的副县长、三星堆发掘领导小组前组长陈治山的家门。敖天照一边急促地敲门,一边放声喊道:“陈县长,开门呀,我是敖天照,不得了了,三星堆有重大发现了。”

屋里的鼾声顿息,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不太清晰的浑厚声音传出:“发现啥子东西了?”

“金子,发现金子了。是金腰带,价值连城呵,或者说是无价之宝。现在急需公安人员前去保护,去晚了,弄不好要出乱子呵!”敖天照嘴对门缝焦急地做着解释。

“好,好,我这就起来。”陈治山说着穿衣出门。待问清了大致情况后,一边揉着蒙眬的眼睛,一边领敖天照等人来到只有一墙之隔的公安局大院,将睡眼惺忪的公安局局长黎登江叫了起来。黎局长听了敖天照的叙述和陈副县长的指示,干脆痛快地说道:“既然真是金子不是石头,那就派人吧。先派四名公安与一个班的武警官兵,全部带上冲锋枪和手枪,四面封锁,你看行不行?”

“好呵,有了人,又有了冒烟的家伙,我看就没人再敢浑水摸鱼趁机捣乱了。就这样办吧。”陈副县长点头赞许。不多时,在黎局长的亲自组织安排下,全副武装的公安、武警携带枪支弹药,驱车冲出公安局和看守所的大院,一路警笛大作,火速向三星堆发掘现场驶去。

就在敖天照带领张文彦等二人向县政府大院摸去之时,陈德安也在朦胧的夜色中坐上了由广汉开往成都的早班汽车。待一路颠簸来到省考古研究所院内时,天色微明。陈德安直奔考古所负责人赵殿增家中。当敲开门之后,赵殿增刚一露头,陈德安劈头盖脸就扔出一句话:“紧(金)腰带!紧(金)腰带!”

赵殿增听罢,眨巴了几下睡意惺忪的眼睛,张大了嘴,低头伸手摸了下裤腰,一脸迷惑地说:“我这裤子没在脚上呵?”

陈德安听罢先是一愣,接着明白过来,看来对方是把“金腰带”误听成“紧腰带”了,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路的颠簸劳顿也随之烟消云散。待将事情真相说明之后,赵殿增又惊又喜,忙对陈德安道:“你先回家洗把脸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安排车,找几个人一道去看看。”

很快,赵殿增、陈德安以及省文化厅和省文管会、省考古所的朱秉璋、沈仲常等几名业务干部,乘坐一辆面包车一路急行赶到了现场。此时整个发掘现场已被公安武警控制,那些夜里被集中起来的民工,全部放回了家中。

三星村和周围几个村庄的农民在拂晓前的睡梦中,被警笛声吵醒,不知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他们立刻跳下床来,穿着短裤光着膀子走出家门观看。当看到一路狂奔的警车在三星堆旁停下,荷枪实弹的公安与武警官兵从车内跳出,迅速包围了发掘现场时,知道在那个看上去并不大的土坑里肯定又挖出了值钱的宝贝。于是,村民们怀着好奇、新鲜、刺激的心情,或独自赤脚狂奔,或拖儿带女急行,或扶老携幼慢赶,成群结队,呼呼隆隆,浩浩****地向发掘现场赶来。

那些在发掘现场被困了半夜,总算被释放回家的民工,尽管焦渴饥饿得难以自制,但回到家后并没有烧火做饭,而是神采飞扬、唾沫飞溅地向村民们讲述自己如何发现金腰带等一连串伟大而惊险的旷世传奇。

随着各色人等通过不同渠道的传播,三星堆发现宝物的消息像冬季干燥的荒原突发的烈火,借着强劲的风势迅速向四周漫延开来。先是有人大呼小叫地宣布三星堆挖出了一条古蜀王的金腰带,接着有人浑水摸鱼地演义成一套金盔、金甲,再接着煞有介事地变成了金盔、金甲、金人。后来又理所当然地演化成一个高大勇猛的金人身穿金盔、金甲,骑着一匹镏金高头大马,手拿金铸的丈八蛇矛从坑里跳出来,跃马挺枪,围绕三星堆兜了几圈,耍了一番武艺,现在武警和公安人员正在合力围追堵截,力争将这个神奇的怪物拿下……由于有了这番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即兴演说,人们的情绪很快被煽动起来。尽管对这个传奇的真实性总在心中不住地打鼓,但本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原则,还是亲自跑一趟三星堆,来它个眼见为实,也好了却一块心事。于是,人们像滚滚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三星堆涌来。到中午时分,器物坑周围的人数已达到了五千,到下午两点时,约有一万人涌来,三星堆遗址已成水漫金山之势。尽管十几名武警把最先进的现代化冲锋枪枪刺全部打开,子弹推进了枪膛,极度警惕地坚守坑口,注视着人潮的一举一动,但面对突然而至的人山人海,如同高山上几只孤独的苍鹰,大海波涛中漂摇**动的几叶小舟,已很难驾驭和控制越来越庞杂凶险的局势。为避免发生不测和保证文物的绝对安全,赵殿增与陈德安、陈显丹以及广汉县公安、文化单位的派出人员敖天照等协商,迅速做出了如下决定:

一、立即在当地组织村民,以最快的速度在三星堆器物坑二十米外的圆圈内,每隔半米打一木桩,然后用木条与铁丝编成篱笆围墙,将源源不断的人潮堵在篱笆筑成的围墙之外,以防不法分子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对国家珍贵文物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二、以赵殿增为首的各方代表,迅速驱车到南兴镇政府,除将现场危急情况通过电话向广汉县副县长陈治山和公安局局长黎登江汇报并请求支援外,还要请求南兴镇党委和政府组织当地民兵进入现场协助看护。

三、由南兴镇派出所对外围和周边地区的社会不安定分子进行控制管理。

广汉县陈副县长、黎局长听说三星堆发掘现场出现危机,立即驱车赶来察看,并同南兴镇党政负责人就有关事宜做了协商。经过几方面的共同努力,以上三条决议很快付诸实施。南兴镇很快就组织起了一个民兵营,共八十名基干民兵携带枪支弹药开进现场,协助公安武警共同守卫。三星村周边的真武村、仁胜村派出精壮劳力,会同当地两个砖瓦厂的民工,立即设法完成器物坑周边的打桩和篱笆编织工作。与此同时,南兴镇与广兴镇两个派出所按照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近四十年掌握的“特情”花名册,迅速出动干警,将散布在镇内各个角落的原地富反坏右分子,打砸抢烧分子,盗窃分子,投机倒把分子,杀人放火分子,劳改、解除劳教分子,有犯罪倾向的不安定分子,无业人员,社会闲杂人员,流浪人员,等等,全部集中起来,弄到镇粮管所三间闲置的仓库,以贯彻党的法律法规和有关政策的名义免费办学习班。为防止在办班期间有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偷偷跑到三星堆发掘现场作案犯科、打砸抢烧、搞反革命破坏活动的犯罪分子,派出所严格规定,在办班期间不管是什么人,全部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无论什么时间都不能离开吃、住、学三位一体的三间仓库。如不遵守此项规定,则立即捕获押入广汉县公安看守所……如此种种保护措施和政治策略落实之后,三星堆器物坑在万人瞩目、万众欢腾、万民景仰中,再度吹响了发掘的号角。

坑内出土的金杖

在考古人员的操作下,曾引起巨大轰动和社会广泛瞩目的那根“金腰带”,在一片惊愕与欢呼声中被清理出土。经测量,器身全长1.42米,直径2.3厘米,净重约五百克。器物取出后,发现原来推断的“金腰带”不确,从残留的痕迹看,此物是用金条捶打成金皮后,再包卷在一根木杖之上而成为一个整体。出土时内层木芯已朽,但尚存炭化木渣,可知内有木杖。因发现时金皮已被压扁变形,其长度、宽度都与现代人的腰带不相上下,故“二陈”等考古人员认为是蜀王的“金腰带”。在器物被取出之后,通过赵殿增、陈德安、陈显丹等考古人员的详细观察,才知这是一个可以原谅的推断性错误,实际上这件器物是一根金杖。

关于这根金杖的性质和用途,有学者认为具有巫术性质,是一种法器,不是实用器。还有学者认为是图腾式的族徽标志。而赵殿增、“二陈”等发掘者认为是古代蜀国象征王权的权杖。因为,中国夏、商、周三代王朝都用“九鼎”象征国家权力,古代蜀国则以金杖标志王权,金杖成为古蜀王国政权的最高象征物。同时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古代蜀国具有与中原同时期文化不同的来源与内涵。三星堆出土的金杖,是中国境内发现的商代金器最大、分量最重,表示王权神授的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其工艺之精湛,内涵之精深,令人叹为观止。

在发现这根权杖之前,世界考古学界、史学界、文艺界等许多颇具权威的人士曾有过定论,认为权杖这样的器物,从其产生的文化背景和文化用途来判断,中国甚至整个远东地区都不可能存在。只有中东、近东和西方才有可能出现,或者说这种权杖只是古埃及法老和希腊神话中的万神之祖宙斯的专利品。然而,在中国西南地区的三星堆遗址,还是出土了象征王权与神权的金杖。这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彻底地推翻了那些原有的定论。

当然,那些下定论的人或许有他们的理由,因为人类在上古时代,何时开始使用黄金制品,尚无明确记载,只有《山海经》等古籍,留下了只言片语的记述,并指出了黄金、赤金的区别。这一记述,只是说明约在夏朝时代人们已基本懂得了金的属性,但也仅此而已。直到前些年出版的《大百科全书·考古学》还在说,金银器皿出现较晚,汉以前少见,到唐代始较多发现云云。由此可见当年的人们有关权杖的定论还是有其一定依据和辩解理由的。事实上,从后来的发掘情况看,三星堆两个祭祀坑出土的金器除这件金杖外,共发现有金面罩、金虎饰、金璋形饰、金竹叶、四叉形器等金器多达一百余件。如此大的数量及器物的复杂多样性,在各地商代遗址的发掘中是绝无仅有的。或许,正是由于有了三星堆众多金器的出土,《大百科全书·考古学》也因此有了一个补充、改正的机会吧。

坑内出土的头顶戴有辫索状帽箍的青铜人头

坑内出土的青铜龙虎尊

坑内出土的透雕鸟璋

继著名的金杖出土之后,三星堆器物坑的发掘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一件件珍贵器物在考古人员手中相继出土。8月1日,待发掘进行到最底层,历时14天的连续工作行将画上一个句号时,考古人员发现这是一个不规则的夯筑土坑建筑。经测量,整个坑的长度为450-460厘米,宽330-348厘米,深140厘米。共发掘清理器物几百件,大体可划分为六大类:

坑内出土的金虎形饰

一号坑出土的金虎形饰,出土时原被装在一号祭祀坑第11号青铜人头像内,在室内整理时才从铜头中取出。全身系金箔锤拓而成,通身有目字斑纹,阔耳竖立,腰身下弯,势如奔跑,尾翘成团,昂头张口,做咆哮状。此前,三星堆遗址北的鸭子河南岸曾出土有青铜虎,此虎满身嵌绿松石片,巨头立耳,张口露齿,造型生动。据考古发现,陕西清涧解家沟和江西新干大洋洲商代墓葬都出土过铜虎,但有的造型凝滞,或只注重装饰。三星堆出土的铜虎,则注意形神表现,为中国境内同时代出土虎形器所罕见。《山海经·海内经》曰:“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爰有百兽,相群爱处。”虎为百兽之王,远古时代,四川虎迹出没频繁,人们为了生存认虎为亲,求得保护,便逐渐产生了氐羌——蜀族部落虎图腾。三星堆的古蜀人崇拜虎,应是以虎为图腾的川西氐羌蜀族的一支。(参引敖天照等著《三星堆发掘始末》)

一、青铜类。计有青铜人头像13件,青铜人面像、跪坐人像、铜戈、铜瑗、铜尊、铜瓿、铜盘、铜器盖等青铜器178件。

二、玉器类。计有玉璋、玉瑗、玉环、戚形佩、玉戈、玉剑、玉斧、玉锛、玉凿、玉料块、琥珀坠饰等129件。

三、石器类。计有石戈、石矛、石铲、石斧、石斤、石凿等70件。

四、陶器类。计有陶罐、陶盘、尖底盘、器座等39件。

五、海贝类。装在铜人头和龙虎尊内的海贝124枚。

六、金器类。除著名的金杖外,另有金面罩、虎形箔饰、金块等四件。根据出土遗物大都被火烧过,或埋藏前被打碎过,以及器物坑的中间和两边都有坑道等特点,陈德安、陈显丹等考古人员初步断定,这是古蜀人专为诸神崇拜举行仪式所留下的祭祀坑,并在后来撰写的发掘简报中,将此坑正式命名为一号祭祀坑。

坑内出土的海贝

就在考古发掘的**大幕徐徐合上,整台戏剧已近尾声时,意想不到的是,关于发掘器物的归属问题又突生波澜。省、县双方针对几百件珍贵文物的何去何从,展开了一场激烈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