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受限于个人的经验——获得任何一个命题的所有资料都是不可能的——基于不完整的信息做出决定的艺术——完善经验的重要性
在寻求更好地思考的过程中,到目前为止,我们都遵循着详察这个优良的传统——“为什么我们应该对这个课题感兴趣”,接着是,“主题是什么”,然后是,“它的历史是怎样的”。因此我们发现按照逻辑顺序,我们现在即将开始讨论进行思考活动所需要做的准备。思考活动可以基于任何已经存在于经验范围之内的东西。除此之外,不能基于任何别的东西。当“经验”这个词用于这一层意义上时,它不仅包括个人的直接经验,而且还将通过文学、绘画或者电影这样的平面艺术,以及通过交谈、演讲或者无线电广播这样的听觉艺术所获得的间接经验包括在内,确切地说,包括通过任何可以被人记在脑海中的感官印象表现形式所获得的经验。
理解“思考只能基于经验”这一命题的意义是非常重要的。除非某个符号在某个时间以某种方式已经进入了你的经验范围,否则你就无法思考这个符号的用法。在发现美洲之前,欧洲人是不可能思考美洲的。他们可能思考过,并且事实上确实思考过海洋之外存在陆地的可能性;但是很明显,他们所思考的是这些陆地是否可能和他们所知道的陆地相似。也就是说,他们思考的是他们所知道的陆地以及海洋之外的陆地上可能存在怎样的变化。因此,严格来说,他们是根据自己的陆地在思考,所以他们思考的是自己的陆地,而不是美洲。
回到我们当前的主题,如果你从来没听说过三段论,那么你就无法思考三段论。你可能会思考属于你自己的与三段论类似的东西,或者部分与三段论类似的东西,然而这与你思考三段论根本不是一回事。现在我希望我已经成功地说明了这一点,除非在某种程度上你能思考三段论,否则对于思考这一主题你就不能非常聪明地去思考,所以你的经验范围问题成了你的思考范围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如果你沿着这条推理的路线一直走到它逻辑上的终极,你会不可避免地得出一个非常令人沮丧的结论——这也是我很久以前得出的一个结论。那就是,无论你多么有决心而且干劲十足地规划你的经历,丰富你的交际,而且尽量消除你的无知区域,那些没有被你消除的无知区域还是一片漆黑,还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你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掌握关于任何一个问题的所有相关信息。这意味着无论你的思考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水平,你还是会永远处于危险的境地,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你深思熟虑时,至少有某一个应该可以帮助你找到解决方案的真正重要的因素被你遗漏了,而且很可能远远不止一个。这并非毫无可能,而是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当你开始花大力气试着提高思考的水平之前,你就知道可以用来锻炼思考的东西是如此令人绝望的少之又少,这一点大有可能导致你再次怀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所认为的答案是什么。生活的艺术本质就是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做决定。无论你喜欢与否,仅仅是为了使生活继续,你都不得不做出各种决定。无论你喜欢与否,你都不得不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做出这些决定。我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一个想法,那就是在你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信息越是不全,你就越有必要基于这些不完全的信息发挥你的思考能力,这是可能存在的最佳解决方案。
无处不在的不确定性中存在一种安慰,也正是这种安慰支持着这么多人继续前行,使这么多企业在业界发展,使这么多教育机构尽职尽责地致力于教书育人的事业,尽管一轮又一轮的教育工作让他们感到疲倦。这种安慰是,正如你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完全不足以解决你所面临的问题一样,其他所有人也是如此。因此,你获得正确答案的机会和别人是一样多的。
我已经为你们描绘了这件事情的阴暗面,那么我同样也应该勾勒出更光明而且更充满希望的一面,这样才是公平合理的。在这件事情上,你并不是完全不可救药地成了客观环境的牺牲品。你可以对你的经验范围施加一些管控措施。如果你是普通人,你可能要么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我所知道的最有效的一种管控措施——读书,要么根本就没有这样去做。
读书可以使人过上一百种生活,而不是只能过着一种生活;可以使人生活在所有的年代并且可以去所有的国家探险;可以探索物理领域和形而上学领域以及存在于二者之间的一切事物。不是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被教导要读书。如今大多数人被教授的只是基础知识,以及如何通过读一些缺乏深度的文章的把戏来冒充阅读,比如翻翻报纸或者杂志,而我绝不是指这些,我指的是读书。我的意思是,如果想从书籍中受益,你就要最大程度地汲取书籍所提供的事实信息、情感满足以及精神激励。
然而,假如你是一个不可救药的顽固不化之人,从来没有学着在这层意义上去读书,并且确实也学不会,那么我之前提到的所有其他途径你都还是可以选择的。剧院、电影以及最重要的、温文尔雅的但几乎已经消失了的谈话艺术,这些途径中,不管你选择哪一个,无论如何你都要牢记我之前提到的你的无知区域。如果你对哲学一窍不通,那就找个懂哲学的人聊聊。如果你对绘画艺术一无所知,那就到博物馆去欣赏绘画。如果你对中国这个文明的国家的历史毫无了解,那就去读一本关于中国历史的书。
有很多人慷慨激昂地呼吁,为了使民主得以存续,必须进行真正的文科教育。我相信民主。我也相信文科教育。但是对于文科教育或者通识教育,我主要的关注点并不是它们可以使社会秩序的民主形式永世长存变得可能,尽管我也相信这一点,而是在任何形式的社会秩序下,它们都将造就出自由的人——这些人已经得到了如何获得经验以及思考这些经验的教导,并因此成了自由的人。
对于一个拥有完善自己经验的能力的人来说,还需进一步的鼓励。这种鼓励与所获得经验的质量有关,而与数量无关。比如说,有两个人都在看日落,其中一个人看到太阳周围有一个略带红色的光环,就判断明天将会是一个大热天。而另一个人不仅看到了这一特有现象预测了天气的状况,而且还看到了壮观的色彩集合——一曲“光谱的交响乐”,最难以言喻的明亮色调微妙地融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明暗对比——各种各样最令人愉快的视觉印象。第二个人可能会继续向别人说教日落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或者他也有可能在观看日落与他的其他经验之间建立起丰富的联系。他可能会很高兴地想起豪斯曼的某一首诗或者特纳的一幅特别的画。这两个人都看过同样的日落,但是很明显,他们观看日落所获得经验的质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然而我们在这个关于日落的事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新的事实。有些人会从一段经历中获得更多,而有些人则获得的较少,这是一个常识问题。有人可以在从一段经历中汲取全部益处的时候有意识地施加一些管控措施,这或许同样也可以说是一个常识性问题,而我们到目前还是在夸夸其谈,那么我们该怎么做?这就像马克·吐温关于天气的那个老掉牙的笑话一样:“每个人都在谈论它,但没有任何人对此采取任何行动。”这一章的重点正是告诉你必须行动起来。在以前,大多数时候你都被告知必须学着领悟艺术经验——其实这等于在说艺术的“艺”字有一个草字头一样。我想说的是,你必须学着领会所有的经验,这句话并不是我的原创。你必须学着从经验中汲取更多,而不是你现在大概汲取的那1/10,只要通过一点点聪明地努力,你就可以掌握至少从中汲取一半的能力。我所告诉你的这一切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你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那些可能从中获得的艺术享受,而是如果你真是下定决心要提高思考能力,你就必须同时提高那些你可以用来思考的经验的质量和范围。
这让我想起了《格列佛游记》的第一卷《小人国之旅》。也许你还记得,在那个人口稀少的国家里,一般市民的身高都和格列佛的大拇指差不多,而皇帝是一位身材高大而且体格魁梧的统治者,据说要比他的臣民们高出一个指甲盖那么多。对于信息来说也是如此,没人拥有大量的信息。如果你拥有的极少量的信息比你的邻居所拥有的极少量的信息更多,那么你就具备了一个显著的实质性的优势。在这个竞争激烈的世界上,这样的优势一直都是大多数人热切渴望得到的。
(1) 弗洛伊德认为,潜意识包括了前意识和无意识。——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