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机场的意外场面,着实让三毛不是滋味。她此次前来原本是想寻找家的感觉,她渴望的无非是与王洛宾的安静重聚,公众的烦扰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但听到歌王的解释,也才知道这的确只是一场巧合。原来,当时乌鲁木齐的几名青年电视新闻工作者,正筹划拍一部反映歌王音乐生涯的纪录片。在制作的过程中,无意间得知作家三毛的到来,便即兴策划了在机场迎接的戏码。
一场误会过后,三毛收拾好心情,仍与歌王细说分别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最终,被灯光围攻的三毛,向各位媒体道歉,接着便投入她平时最唾弃的逢场作戏,这一切都是看在她对歌王的一片深情。
手捧鲜花的三毛,与歌王相伴再次出现在机舱口,像一对忘年伉俪款款走下舷梯,接受了十几名男孩女孩的掌声与欢迎。这样的场景,的确是三毛生平最隆重也最难忘的画面,在频频拍照期间,三毛顿感人生的无奈,她猛然意识到,随着她的成名,自己的生活已经由不得自己。
配合拍摄结束,三毛坐到汽车里,才找回一点作为人的自在。她郁闷地点燃一支香烟,烟雾袅袅,抚慰她这颗风尘仆仆的心。
汽车抵达歌王的家时,三毛才发现老人为她的到来做了精心的安排。一间布置得很优雅的房间,干净整洁的被褥,格调文艺而不失恬淡。三毛被老人的细心感动。作为回报,她立马拿出自己精挑细选的台湾的民歌磁带和现代摇滚,像一个孩子故意去讨慈父的欢心,她捧着那些东西拿给王洛宾看。
那段日子是快乐的,三毛与歌王,各骑一辆自行车,像两条鱼一样,自由徜徉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菜市场,商店,电影院……这些平常百姓经常光顾的场所,留下俩人幸福的足迹。在三毛心里,她始终最爱的就是饱含人间烟火的平凡生活。
只可惜天意弄人,越是简单平淡的生活,对有些人来说,越是一种奢侈。
自从三毛在机场被接,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乌鲁木齐的人都知道她来了这里。摄制组不断地打扰他们的生活。每日,歌王因为有纪录片的拍摄需要配合,时间被占去大半。而就算是居住的寓所,也总是人群进进出出,灯光闪个不停。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令想要寻求安宁的三毛急到跳脚。然而这里不是台湾,她躲无可躲,只能逼自己学着接受。
一日,编导安排三毛出演一部拜访歌王的戏码。看在王洛宾的面子上,不愿意充当荧屏玩偶的三毛只得勉强出演。为烘托效果,编导别出心裁地为三毛设计了一套动作:她身着睡衣,鬼鬼祟祟地来到歌王卧室的门前,静悄悄地将自己从台湾带来的磁带放在门口,好让歌王在起床后能够发现惊喜。
这真是让三毛尴尬郁闷的“灵感”!可为帮助心上人,三毛选择了委曲求全。她按照导演的指挥,将早已拆开的磁带拿起,放到歌王的卧室门口。在配合拍摄的过程中,三毛一颗心被搅碎了,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这不是她要的爱情,这不是她要的爱情!终于,积郁着不快的三毛很快就病倒了。她想发泄,却无处可发泄,如此难过的一段时间,自闭的病症再次爆发,将她吞没在心之向往的乌鲁木齐。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原本以为这里会给自己带来幸福和快乐,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里竟是自己的罗刹殿。
病痛搅乱了她的神志,她开始怀疑王洛宾对自己的感情。回首交往的点点滴滴,快乐是真的,可却太过短暂。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拉自己进入虚幻的公众的视野,同时她恍然大悟,自己跟王洛宾其实就是两类人。他喜欢公开的让粉丝追捧的热闹生活,甚至不惜为此配合电视台拍纪录片;而她喜欢私下的安静的生活,名利只会徒增她的烦恼,分割她的身体和精神。
啊!原来竟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更加糟糕的是,对待正在生病的三毛,王洛宾丝毫不懂得体贴,他仍旧忙着拍摄自己的纪录片,而以为三毛只是简单的水土不服而放任她一个人独自在家。身心的折磨,令三毛越发失落。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变成一团愤怒的火。
那日,三毛烧饭,歌王为她盛去一碗,端到面前时,三毛很不屑地看了一眼,抱怨道:“盛那么少,你要饿死我呀!”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直吓得歌王脸色煞白,他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回过神来。三毛见状,仍不肯善罢甘休,继续嘶吼着:“我要杀了你!”这回把王洛宾吓倒在地,他无比惶恐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无言以对。三毛是彻底伤心了,不待病好,立即订了回台湾的机票,很快收拾东西,当天即搬出歌王家。
当晚,怒不可遏的三毛在旅行社的安排下,满腔怒火地飞往喀什。一路上,身心疲惫的她忍不住感慨,造化弄人,她清醒地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另外一个荷西给自己。
这场突变彻底砸碎了三毛的新梦。
他们最后相见的地点是在旅馆,王洛宾前来探望,三毛情绪失控地紧紧抱住他放声大哭。她心里清楚,哭完之后,眼前这位老人就再也不是她爱的归宿。
梦醒了,三毛放下对王洛宾的痴恋,继续投入《滚滚红尘》这部电影的宣传,一路奔走,从乌鲁木齐到成都,从西藏到香港……每当她难过的时候就会疯狂地体罚自己,以前疯狂地写字变成一个纸人,现在疯狂地奔走变成一阵风,这是她洗涤自己,帮助自己清醒的独特方式。
回到台湾后,三毛决定写一封信来彻底结束这场忘年恋:“洛宾!我走了,祝福我未来的日子平静、快乐!谢谢!”短短几句,却胜似万语千言,三毛此生最后一场爱恋,就这样还未来得及生根发芽,就悄然坠跌在平静的深渊。
几个月后,三毛自缢身亡。王洛宾得知噩耗,如雷击般悲恸不已。绝望与悔恨,伴着他的眼泪不断绵延,而三毛已化作香魂,再也无法得知他对自己的真实感情。为了纪念这位风一样率真、火一样炽热的传奇女子,王洛宾再次拿起吉他,为她写下一首动情的歌曲《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里面有两句非常打动人,“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又等待,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又徘徊……”
如有来生,我想王洛宾一定会为爱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