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回到台湾定居的三毛,对从事电影并无兴趣,甚至一度写文章公开反对好友琼瑶进入电影圈:“你再拿自己去拼了电影,你拼了一部又一部,不懂享受,不知休息,不肯看看你的大幅霓虹灯闪在深夜车区的台北高墙上时,琼瑶成功背后那万丈光芒也挡不住的寂寞。”她建议琼瑶把写剧本的时间,用于陪伴丈夫,享受清闲的乐趣。然而结果是,琼瑶还没被三毛说服,三毛自己却走进了她曾发誓一辈子不会碰触的电影圈。
其实,早在三毛还是一个小学生时,她就对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初因为太想得到扮演公主的角色,还生气嫉妒姐姐陈田心好一阵儿,后来因缘际会得到出演“匪兵乙”的机会,尽管只有一句台词。
雨季时代的三毛,常会因为一场电影感动得流泪,她大学时的初恋梁光明,还是戏剧系的才子。跟荷西姐弟恋,两个人最喜欢做的事,除了拾荒、闲聊,就是散着步去电影院。两个人在结婚后,电影迷的荷西还拉着三毛去到沙漠中仅有的一家影院,看了一部《希腊左巴》作为新婚庆贺。
三毛并非不爱电影,她是不爱电影圈复杂的工作环境,不想让自己坠入为名利争夺的狼狈与痛苦,然而在1983年,三毛还是开始了尝试戏剧创作,帮助法国导演贝特杭,编写一部反映越南难民的电影。三毛喜欢这种反应民族问题、揭露深刻人性的文学主题。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中,三毛反复提到一部电影《走出非洲》,这是她此生最爱的一部,经常被作为推荐片推荐给她的读者和朋友。
她也爱谈电影,在文化学院教书时,她在批改中从国外片谈到港台武侠片,很多电影在她笔下如数家珍,令不少学生都印象深刻。
1986年,当时的香港著名导演严浩在读完三毛的小说《哭泣的骆驼》后,认为这是一个可改编成电影的好材料,便决定邀请三毛写剧本。然而,面对严浩一遍遍的盛情邀约,三毛都拒绝了。得益于电影圈磨炼出的一副好耐心,严浩不死心。1990年,他约了影星林青霞和秦汉,把三毛请到餐馆。三人联合一起劝说三毛为他们写本子。盛情难却,三毛一个劲推脱自己要去欧洲旅行,不肯答应。一顿饭吃下来,事情最终没有谈成,三毛自己却喝得酩酊大醉。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一失脚,从家里的楼梯上跌了下来。送到医院去,检查结果是三根肋骨摔断,断骨插入肺里。重伤之下,三毛开始长达两个月的住院。
两个月后,三毛病愈。严浩、秦汉和林青霞,与三毛在餐馆见面。这一次,是三毛做东。她取出一大摞稿纸,为他们读了一个剧本——她在病**写的。剧本名《滚滚红尘舞天涯》后改名《滚滚红尘》。
三毛读完,严浩等三人都受到很大的感动。林青霞、秦汉当即表示,他们愿演这个戏。
这真是对三毛最大的慰藉。她为写这个本子,费了很大的心血:“痛彻心肺的开始,一路写来疼痛难休,脱稿后只能到大陆浪漫放逐,一年半载都不能做别的事。”但是,回首创作这部她人生中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的电影剧本,三毛总会说:“没有严浩导演,就没有这个剧本的诞生。”
当年,《滚滚红尘》投入拍摄。一般的编剧,在完成剧本后大概可以功成身退,但三毛偏偏不同,她相当积极地参与影片的摄制,甚至还为导演设计镜头。她还想扮演女配角月凤。由于严浩的反对,才算罢休。事后还不客气地调侃导演,说他之所以选了张曼玉只是为了打美女牌。看来,三毛除了觉得她不是美女,对自己的演技是很有把握的。
拍戏的辛苦不言自明,那段时间,三毛吃了许多苦头:“每天干十六个小时,下午二点到第二天早晨六点。七点到十一点,睡上四个小时,起来洗漱吃饭,午休一会儿,二点钟严浩已经到了。”她还拖着刚刚恢复的病体,试想,倘若不是真心热爱电影,三毛是不会如此费心费力的。
1990年11月10日,《滚滚红尘》的宣传活动正式开始。三毛仍然不遗余力,她飞到香港,同导演严浩及演员们一块,一头扎进电影的宣传活动中。七天之内,她接受新闻采访超过28次,上了8次电视。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应酬,这对体弱多病的三毛来说,简直已到拼命的程度,最终在一次受访过程中晕倒在台上。她在大陆的爸爸张乐平得知此事,心疼女儿的身体,就打电话交代自己在香港工作的儿子给三毛送去三盒饼干,没想到这竟成了她的三餐。可见三毛的拼命,是忘我的,她此前劝慰琼瑶不要为电影过分劳动身体,可她自己已然身中电影的“毒”,无法自拔。
不幸的是,尽管三毛为《滚滚红尘》耗费诸多心力,但它的票房上座却并不如意,只有区区六百万港元;不幸中的万幸则是,与观众的反映完全相反,业内的评委与行家非常钟爱这部作品。
1990年12月15日,“金马奖”评委会宣布:电影《滚滚红尘》获最佳导演、剧情、女主角、女配角、摄影、音乐、美术设计和造型设计等八项大奖。三毛没有获得最佳编剧奖。奖项全部揭晓的那一刻,据同行的人称,三毛整晚郁郁寡欢,脸色十分难看。
在当天的庆功宴上,大家忙着合影,唯独三毛落寞地说了句:“你们都得了奖。”大家轮番上前宽慰,拉三毛一块合影,在那张照片上,一堆人开心地笑着,只有三毛挤出一个佯装的微笑。
林青霞回忆说:“没有得奖对她造成不小的打击。情绪低落可以想见。”投资人徐枫则回忆,她上台领奖时为三毛讲了一句“如果没有最佳编剧,亦不可能有最佳的电影”,因为这句话她一下台就被三毛激动地抱在怀里,当时,三毛颤抖着说:“你刚才在台上讲的活令我很感动,我好想哭!”
三毛将《滚滚红尘》看得很重。她对记者说:“这确实是一部好戏。古人说,曲高和寡。我们希望这部戏能有一个飞跃:曲高和众,既叫好又叫座。”
三毛说她不会写杜撰的文字,但是至今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不去改编自己一手创造的《哭泣的骆驼》,偏偏要改编和杜撰一本别人的故事。严浩最初看上的,是三毛《哭泣的骆驼》,但她终究没有这样做。或许,当时的三毛,在一个情感的切换期,也或者她就是被刚好听说的那么一个《滚滚红尘》的故事所打动。总之,三毛扔掉了她一向自诩、自豪的直觉与真实,靠她间接的历史知识,杜撰出这样一个故事。
只可惜,造化弄人,就像她的人生不能在台湾完美,她付出心血的电影剧本,也没能够在台湾的滚滚红尘里,获得令她满意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