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一直快乐地生活在撒哈拉,虽条件艰苦三毛也乐在其中。可1975年的西属撒哈拉正值乱世,大环境没法满足三毛的心愿。
当时,随着西班牙国力日渐衰弱,西班牙首脑同意撒哈拉威人民族自决。再加上当地人一直怀抱着民族自决的梦想,他们组织的游击队不仅在镇上公开攻击西班牙人,还在阿尔及利亚和哈萨尼亚向阿雍地区广播,鼓励撒哈拉威人独立自主。与此同时,随着国力的增强,摩洛哥也在觊觎撒哈拉沙漠这片土地,想要霸占这里。
撒哈拉的这片土地上,西班牙、撒哈拉威、摩洛哥这三股势力交错,彼此冲突、斗争、交缠,好像龙卷风一样袭击这里。
一天,荷西神色凝重地回到家,开车带三毛上街,让三毛目睹了镇上建筑物外围的一道道白墙上的红色血字。
“西班牙狗滚出我们的土地。”
“撒哈拉万岁,游击队万岁。”
同时,他们发现阿雍镇开始戒严,西班牙警察拿着枪对路上经过的撒哈拉威人逐一搜身。战争一触即发。
三毛从不曾想过自己也会被卷进这场战争,更没想到过去看似与世无争的撒哈拉威人在面对民族自决的问题时,竟会展现出如此复杂的人性斗争。更加恐怖的是,她亲耳听见邻居姑卡的小弟哈里法正一遍遍唱着这样一首歌:“先杀荷西,再杀你,先杀荷西,再杀你。”三毛被这段儿歌吓坏了,作为西班牙人荷西的妻子,她恍然大悟,自己已被划进对峙的阵营,如今四面八方皆是敌意,三毛知道撒哈拉是不能久待了。
不久,联合国的调停小组抵达阿雍,随后飞往摩洛哥。1975年10月17日,海牙国际法庭作出裁决,西属撒哈拉享有民族自决权。然而这时候摩洛哥国王却招募志愿兵,公开向撒哈拉进军并声称:“23日来和你们喝下午茶。”
很快,形势变得更加恶劣。10月21日,西班牙政府开始紧急疏散在撒哈拉的妇女和儿童,西班牙人的大撤退改变了阿雍的形势。此时的撒哈拉,政治和军事形势都十分的复杂,大批国外记者来到阿雍,航空公司办事处挤满排队的人潮。10月22日,三毛的房东罕地在屋顶上升起摩洛哥国旗。众多的撒哈拉威人,得知摩洛哥有两百万志愿兵在与当地游击队抗战后,便转投摩洛哥方;而镇上的游击队,见敌众我寡纷纷倒戈。一时间,撒哈拉住户的房顶上都扬起摩洛哥国旗。
荷西此时正在磷矿公司参与公司的战时总动员,配合军队撤离重要物资,只好委托别人买了机票并叮嘱三毛:“万一情况不妙,你提了小箱子往机场跑,我再想办法会你,要勇敢。”
看着这片曾经心之向往的沙漠成了血色一片,三毛的心都碎了,她写了一篇《哭泣的骆驼》来描述自己撤离前的最后的撒哈拉。她是最后撤离这片土地的四名外籍女子之一。难以想象,当她望着心中的圣地如今是这般血流成河、烽烟滚滚的模样,内心当如何伤痛。但时间紧迫,现实不容许她有过多悲伤,因为荷西还在等她。
拿着荷西为自己订好的机票,三毛孤独地飞往西属迦纳利岛。等待是焦灼的,何况她知道沙漠那边的危险情境。三毛每天都去机场等人却总是失望而归,为缓解烦躁,她一天要抽掉三包烟。有时,因为不甘心,她一遍遍给沙漠那边打电话,但是根本打不通。
阿雍彼时已是人人自危,三毛一想到这里,心急得快要晕倒过去。好在上苍体恤,荷西终于安然无恙出现在她面前。更令三毛感动的是,荷西不仅人安全地回来了,还把家里的家当都悉数带了出来。三毛惊喜地大叫着扑进他怀里,撒娇一样要他告诉自己,究竟是怎样把这些宝贝都带出险境的。
原来,当时荷西独自逃到海边等船,露天睡了两夜后,等来了一艘军舰却不肯带他走。命运就是如此巧妙,偏偏这时候有一条船被卡住,非潜水人员不能开。荷西一看有机会了,就对负责人说:“我下水去帮你们弄好,你们不但要带我走,我所有满满一车的东西也要带上。”就这样,荷西和家当全都回到了三毛身边。
三毛太兴奋了,忍不住写信给远在台湾的父母分享这一切:“先向你们报告个好消息,荷西与我今天下午5点已经再度会合,我22日离开撒哈拉,荷西今天在最最危险,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形下,坐军舰离开,我十日无食无睡的焦虑完全放下。这十日来,完全没有荷西的消息,我打了快20通电话,接不进沙漠,没有信。我去机场等,等不到人,我向每一个下飞机的人问荷西的下落,无人知道,我打电话,无回音,我人近乎疯了。结果今天下午他来了。爹爹、姆妈,你们的女婿是世界上最最了不起的青年,他不但人来了,车来了,连我的鸟、花、筷子、你们的信(我存了一大箱)、刀、叉、碗、抹布、洗发水、药、皮包、瓶子、电视、照片,连骆驼头骨、化石、肉松、海苔、冬菇,全部都运了出来,我连一条床单都没有损失。家具他居然卖得掉,卖12000元。”这一次的劫后重逢,更加深了三毛与荷西之间的感情,他们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分开。
三毛与荷西在海边租下一幢面朝大海的洋房,有大厅,一间卧室,一间小客房,一间浴室,家具用品一应俱全。最开心的是,这里食物的价格竟比沙漠便宜一半。舒适的居住环境让三毛渐渐放松,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之前离别的忧虑也逐渐平复。
生活安稳之后,荷西重新开始工作。因为动**,俩人的积蓄几乎用光,他来不及找新工作,只好回到从前的公司上班。可如今他们的新家安在了迦纳利岛,这意味着公司离家路途更远,最重要的是,荷西不得不每天在战乱与动**中往返。
勉强维持眼前的生活,日子虽艰难,却也能让本就要的不多的他们感到心满意足,直到三毛因一次意外发生车祸。后因身体状况日渐恶劣,三毛只好只身飞回台湾进行治疗。
家是永远的避风港,在外流浪的孩子,不管身心受到何种创伤,只要回家,都可以得到有效治疗。记得《春光乍泄》里热爱四处流浪的小张,就是因为台北有一个家随时等待着迎接自己,他才能够在外面潇洒地漂泊。三毛亦如此。对她来说,故乡就是一剂有效的治愈药物,只是这一次回来,她的身份已然不同。这次她是一位新婚的主妇,带着被沙漠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身穿美丽的波西米亚裙,这样的三毛,再不是从前那个瘦弱自闭的小女孩,她阳光,大方,散发无穷活力。
因为书籍的畅销,三毛已今非昔比。回台湾后,文艺圈友人争相与之会面,很多大学都向她发出讲演邀请。三毛此番回台结识了余光中、郑愁予等前辈。宿疾得医后,三毛惦记孤独的荷西,在台湾没有多作停留很快又乘飞机回到迦纳利岛。
回去才知道,荷西的近况令人担忧。他的工作很不顺心,与人承包工程,结果入不敷出。后经朋友介绍,去到尼日利亚为德国一家小规模的潜水工程公司在港口打捞沉船。荷西辛辛苦苦工作了八个月,却没拿到一分钱薪水。三毛得知此事,大为恼火,跳着脚就跑去公司找老板,闹了两次,最终只要回三个月的薪水。
这里已无法生存,两人只好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这一次,他们将家搬到了丹娜丽芙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