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窦初开 初恋!多么美妙的词汇(1 / 1)

三毛传 沈念 2251 字 2个月前

1964年,三毛给文化大学创办人张其昀先生写去一封求学信,叙述了自己失学和自学的经历。信尾,三毛恳求:“区区向学之志,请求成全。”最后,三毛得到特许,顺利成为中国文化学院第二届选读生。

三毛带着自己的画作和发表的作品去见张先生。张先生看了,很是欣赏,建议她选读文化或者艺术专业。三毛想了想,却填了哲学系。她说:“之所以选择哲学,是因为想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听到这句解释,张先生先是很惊奇,后又欣慰地笑了。

因为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学习,三毛的大学成绩算不上优秀。在一次国文知识测验中,她很多问题都回答不上来。一向自尊心很强的三毛,为避免成绩不及格,便费尽心思杜撰一篇悲惨的家史,想用自己擅长的作文代替这次考试。果然,国文老师读了不禁潸然泪下,还将文章引为范文,在班上和同学辩论一番,三毛最终得到很高的分数。

总体来说,三毛的大学生活比较平淡,对她没有太大影响。唯有一件事,让她刻骨铭心,多年以后还不能忘,那便是她的初恋。

对很多人来说,初恋是美好的字眼。在青涩、不懂爱的年纪,突然对一个人用了心,眼睛追逐他的影子,心跟着他跳动,不管他在哪里,总能从人群中一眼就将他挑出,只要一靠近他就会紧张,想要见他又怕见他,这种莫名其妙而又异常强烈的感情,便是初恋的感觉吧。

热爱文字的人,总是对能够赋予文字以生命力的人青眼有加,所以当那位大名鼎鼎的才子出现在三毛的生命里时,她心中的火焰立即就被点燃。他的名字叫梁光明,比三毛高一届,读戏剧系。让三毛舒心的是,他入学不久就出版了两本集子,有一个很好听的笔名叫舒凡。三毛怀着崇拜之情,跟同学借到舒凡的书读。读罢,顿生爱慕,坠入情网。“我对这个男孩,如同耶稣门徒跟从耶稣一样,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他有课,我跟在教室后面旁听;他进小面馆吃面条,我也进去坐在后面,这样跟了三四个月,其实两个人都已经面熟了,可是他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的心第一次受到爱情的煎熬。其实,现在想想,那不能称之为爱情,而只是一种单相思,蛮痛苦也蛮甜蜜的。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孩子,一种酸涩的初恋幻想笼罩着我。”

三毛无可自拔地爱上了舒凡,因为这份爱,三毛变得格外勇敢。为了能够得到对方的爱,三毛想尽办法跟他接触。“我曾经替自己制造和他同坐一趟交通车的机会,为的是想介绍一下自己。但是他根本不理睬我,我连话也没跟他说上。直到自己几篇文章发表后,我在学校请客,我们才有了一次机会。”

也许是命运听到了她的心声,在三毛连续发表几篇文章后要请客的时候,舒凡出现了。这一天,就在她拿到稿费正和同学们喝酒时,舒凡被同学叫过来一起聚餐,三毛终于有了和他面对面的机会。她用炽热的眼神望着他,舒凡却只是饮下一杯酒,礼貌地朝大家笑笑,就兀自放下酒杯走了。那一刻,三毛失落极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盘旋在心底,她再也没有庆祝的兴致,失态地把自己灌了一杯又一杯。

聚餐散后,三毛感到内心压抑,一个人来到空旷的操场散步。这时,她远远地望到操场的另外一边,站着一个似乎很熟悉的身影。她赶忙揉揉眼睛细看,这一下可不得了,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刚刚跟自己打过照面的舒凡!三毛心里的火焰再次被点燃,她的心不受控制突突地跳着,可是看看舒凡,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像跟木头。两个人就这样“敌不动我不动”地尴尬站立着,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三毛心头,她想,爱情应当有个开始,而这个人只能是我。

于是,三毛怀着紧张的心情朝他走去,她来到舒凡跟前站定,依旧默默无语。三毛见舒凡的上衣口袋里有一支钢笔,就飞快地拔出来,摊开他紧握的手,在他的手掌心上写下自己家的电话号码。还了钢笔,对他点个头,眼泪却禁不住往下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转身拼命地跑。那一刻,她心里有一万头小鹿在跳。

那天下午,三毛逃课了,逃回家里守着电话,只要铃声一响,她就大喊道:“是我的!是我的!”一直守到下午五点半,真的等来舒凡的电话,他约她晚上七点钟在台北车站铁路餐厅门口见。三毛满口答应了。就这样,她赴了今生第一次约会。

在车站,三毛第一次和恋人约会。舒凡轻声地问她,去淡水那里旅行好吗?三毛点了点头,俩人一同走进了车站。就这样,他们走在了一起,三毛的初恋,从此开始。

多年后,三毛又写起当时的心情,于是有了那首《七点钟》:

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

走到操场的青草地,走到你的面前,

不能说一句话,

拿起钢笔,在你的掌心写下七个数字,

点一个头,然后,

狂奔而去。

守住电话

就守住兹日如年的狂盼

铃声响的时候

自己的声音

那么急迫

是我是我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

七点钟

你说七点钟

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到

啊,明明站在你的面前

还是害怕这是

一场梦

是真是幻是梦

车厢里面对面坐着

你的眼底一个惊慌少女的倒影

火车一直往前去啊

我不愿下车

不管它要带我到什么地方

我的车站在你身旁

就在你的身旁

是我在你的身旁

从那以后,校园里多了一对才子才女式的情侣,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讨论,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交往久了,三毛带着男朋友到家中做客。陈嗣庆眼见这位青年才华横溢,品貌端正,心里别提多喜欢了。以至于在梁光明走后,陈嗣庆还按捺不住欣喜,跑到女儿房间去叮嘱:“这次,不能再随着性子来,要认真恋爱。”三毛的母亲缪进兰更是“爱屋及乌”,女儿认定的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一千一万个认定。

对这段初恋,三毛不可能再认真了。正确的恋爱总会使人变得光明,受美好的另一半的影响,你会爱花花草草,甚至比过去更爱自己。最初的三毛与梁光明就是如此。两个人都热爱读书,喜欢文学,经常会一起讨论中外著名作家,研究一些当下的社会现象。尤其是三毛,她原本就比常人拥有更多的热情,在遇到梁光明后,她就像飞上云端的小鸟,见识过更加高远的天空,更想永远让自己停留在这片天空。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想要一下天荒地老的感觉,如父亲担心的那般,三毛将梁光明看得太过重要,他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已经快要不能呼吸,然而她却一点危险都没意识到。

同三毛一样,梁光明是自我意识很强的人。渐渐地,两人开始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争吵,谁都不肯让谁。三毛太伤心了,她期望自己的男朋友是一个绅士,一个不管遇到什么都能站在自己这边、安慰自己的男生。梁光明却因为也是初次恋爱没有经验,完全不懂得照顾女孩的心思。再加上三毛性格里的那种患得患失,她错误地将这认为是对方不够爱自己,于是越发地把他攥在手里,直压得梁光明透不过气。

疯狂地投入,拼命地攥紧,敏感的患得患失,三毛这些特质让她的爱情摇摇欲坠。到后来,两个人的争吵越来越频繁。

三毛是爱梁光明的,她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心上人,于是她想到一个天真的办法来挽留自己的爱人——跟他结婚。

有结婚的想法时,三毛只有21岁,虽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但她完全没有任何社会经验,想要结婚,并不是想好要退出学堂系上围裙做一个男人的好太太,而是太害怕会失去对方。结婚只是一种她当时能想到的最极端的挽留一个人的方式,而非建立在已经考虑过今后的生活的基础上。因此,当她去跟梁光明提出想要结婚时,对方嗡一下就炸了。他很直接地拒绝了三毛,理由是:“我还有一年才大学毕业,你还有两年,我们可以再等一等。”三毛听后冷笑起来:“等什么?等我们在这一年里分手?”一句话将梁光明打得哑口无言。见对方不说话,三毛又说:“如果你不想和我结婚,我们现在就分手,不用再等。”

这一次把梁光明激怒了,他说:“我哪儿有说不和你结婚?”三毛立刻收起怒火,换上一副笑眯眯的神情,又一把上前搂住他的腰:“那我们现在就结婚嘛,早晚都要结婚的话,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

梁光明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吼着对三毛说:“结婚结婚!既然是为了嫁人,何必要来念大学!”

这一下,三毛彻底傻了,她失去理智地歇斯底里起来,用手里的拎包不断狠狠地朝着梁光明打去。愤怒这把火将三毛烧成另外一个人,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自己昔日的爱人,而是一个令她痛不欲生的混蛋。而梁光明再也受不了三毛的任性,他使劲推开她,转身就要走。三毛被吓得怔住了,她上前一把拦住他:“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再来找我。我们完了,梁光明,我们完了。”说完她就大哭着跑开了,心如刀绞。

几天以后,因失恋而心情糟糕透顶的三毛,郁闷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也不同家人说话。父母担心坏了,好几次上前敲门,她也概不回应。其实,虽威胁梁光明要和他分手,但三毛心里仍然牵挂着那个不肯娶她的人。她在等,幻想那个男孩还能主动联系自己,承认错误,把自己从爱情的死亡线上拯救下来。于是她抱着一线生机一次次问母亲:“有没有来找过我,有没有?”几次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完全不顾形象地对着缪进兰放声大哭。

终于,三毛将打算结婚的消息告诉了父母。对于三毛突如其来的决定,父母并没有很吃惊,只是一个劲地问梁光明的意思。三毛自顾自地回答他们:“他不同意也得同意。”过了几天,三毛又说:“他不同意我就出国去。”

为了逼梁光明同意结婚,三毛真的开始着手办理出国的手续,她想用这一招逼梁光明回心转意。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直到出国手续真的办好,梁光明也没有如她所愿。

在三毛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她找到梁光明作最后的尝试:“机票和护照我都可以放弃,只要你告诉我一个未来。”

梁光明没有说话。

三毛心慌了,问个不停:“我明天就要走了哦!你看哪!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真的不给我一个答案?”问到最后,三毛流着眼泪,颤抖着声音问梁光明:“有没有决心把我留下来?”

对此,梁光明只是低着头说:“祝你旅途愉快。”

三毛就这样,带着第一次恋爱的暴烈与偏执,带着对梁光明的爱与恨,被自己的任性和冲动逼得出了国。

谈起女儿的这段初恋,父亲陈嗣庆倒是颇为感激:“对于我女儿初恋的那位好青年,作为父亲的我一直感激在心。他激励了我的女儿,在父母不能给予女儿的男女之情里,我的女儿经由这位男朋友,发挥了爱情正面的意义。当然,那时候的她并不冷静,她哭哭笑笑,神情恍惚,可是对于一个恋爱中的女孩而言,这不是相当正常吗?那时候,她总是讲一句话:‘我不管这件事有没有结局,过程就是结局,让我尽情地去,一切后果,都是成长的经历,让我去——’她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怎么叫失足呢?她有勇气,我放心。”就这样,三毛独自漂洋过海,飞往去家千里的国外。

三毛走后,与梁光明联系极少。梁光明后来做过台视文化公司的高层,再落笔写书的日子少之又少。而三毛依旧坚持着写作,日后的名气和影响力都在他之上。直到九年后的1976年三毛出版《雨季不再来》时,梁光明为三毛写序言,才将两人的生活轨迹重新交叠在一起。在书中,三毛形容自己的初恋“又苦又甜”,她从不避讳谈初恋,甚至分手多年后,这一幕惊心动魄的初恋仍是三毛创作的灵感来源。二十年间,男婚女嫁,各自生活,偶尔在台北的街头遇到,彼此也只是淡淡地问候一声“你好吗”。曾经为彼此痴狂的两个人,就这样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