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轻慢的调子里,安身立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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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楼下散步,看见一个少年坐在小溪边。小溪在房屋右侧。他很专注地看着溪面。郊区水源未受污染,清澄无碍。走近时看见溪畔青石边有小鱼游动,悠闲自如。原来他是发现了它们。于是好奇地蹲下观看,彼此互不打扰。有一个傍晚,下楼去接前来拜访的友人。站在门口等候时,又看见他。走过去和他打招呼。他惊喜地说,这里也有鱼。我说,知道。他是附近农村中学的高中学生。下午放学后会到溪边来读书,坐在溪畔石头上,直至黄昏。这里安静清凉,空气清新。鱼有尾指大小,密集拥挤在一起,汇聚在青荇周围,石头边上。它们活泼可爱,自在嬉戏,丝毫没有一点惊怯。

此后经常在阳台上看见他的身影。一如之前,安静地坐在小溪旁。某个黄昏在阳台上收拾花草,看见他起身。离去前,他往溪面挥了挥手,像是在与它们说再见。动作很慢,很慢。然后想起和他聊天时的一句话:书读累了,看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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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宅院的时光,有一幕记忆深刻。冬天农田翻耕的时候,常看见田埂边、树荫下蹲着一些人。他们很悠闲地提着烟斗,大口吸着旱烟,烟圈一团一团在空气中飘游。心里一直觉得他们既无聊又憨实可爱。有时会蹲一个上午,只看着田里那些人在劳作。犁过的水田哗啦啦地响。农人吆喝老牛的声音很清脆。低飞的小鸟掠过水面,情景煞是好看。有时会听见他们与路人打招呼,彼此声音悠长,慢条斯理。

宅院老人有时会吆喝他们下田帮忙,他们慢悠悠地回应,人手已经够了,然后继续蹲着,看着,有时看大半个上午。他们的孩子在树下采撷花朵,然后将它们捏碎,把花瓣汁液用叶片绑在手指甲上,期待指甲慢慢变色。偶尔会重复大爷的腔调吼他们,还不下田干活。他们乐呵呵地笑,还是那句话,有他们就够啦,小鬼。然后跟孩子一起玩捏花瓣。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抽着旱烟,眼睛蒙蒙地看着田里,从日出到日中。其实那一点田地,也真用不着那么多人。没活干的,就到田埂上蹲着。慢慢看着那些情景、动作,也是一种相知相会,消耗同等的时间。也许这最终只能是一种个人的细微感受,无法与人分担,但又是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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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去瑞典学习回来的朋友M,在咖啡厅里见面。讲到瑞典人的一些生活细节。从某种角度上说,他们的生活节奏比我们慢。一天上班时间完全依据政府要求,制度严明。他们的晚餐花很长时间,有时共同讨论一道菜的做法,如何根据菜谱步骤,步步作业,全力做到色味形一致。有时一道菜的工序会花去他们大量时间。他们意兴盎然,乐此不疲。

M说,他们周末上午常睡到自然醒。理由是周末晚上极其放松。会与朋友吃饭、见面、约会、聊天,折腾至半夜。刚到时的一个清晨,他被关铁门的声响惊醒。起床走出大门,看见房东往门外跑。于是问,出什么事了?房东目瞪口呆,许久才反应过来,充满歉意地说,以为你们都出去了,真是抱歉。他继续问,出什么事了?房东说,没出事,去晨跑。然后慢悠悠往街边树下跑去。

这是瑞典生活对他影响最深的一个细节。回国登机前,因为误点需在等候厅内逗留两个小时。类似的情形之前也偶有发生,内心总会烦躁不安。M说,这次他在机场内逛遍所有商店,看每一本书的封面,看每件首饰的纹样、造型及其款式,然后喝一杯咖啡,读一本杂志……正看得入神时,就听到广播的声音了。

有时,与某种情景偶然相见,仿佛在同一个空间里彼此共存,格外安静。彼此的调子皆很轻很缓慢,然后就走进各自的世界了。在质地和强度上,彼此融合,仿佛可以就此安身立命。那种感觉极其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