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美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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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英国作家洛瑞·李的《罗西与苹果酒》,感觉和《边城》一样,皆在营造一个曾存在过的世界。这个世界的逝去,令人为之痛楚。“在那片充满辛勤劳作和必要耐心的土地上,曾充满了弯下的腰,抚摸农作物的双手……路上遍布蹄痕与推车印记。没有汽油或石油,使用这种交通工具的人很少到这里来……男人和马匹是所有的劳动力……秣料、铁铺匠、马厩、牧场,遥远的地方……”

“我因孤独而痛楚,我在雨中独自骑自行车到远方,我悲惨地凝视微光窗外,苦笑着体味无法诉说的烦恼;我活在狂怒的亢奋里……”

除此,是童年生活的回忆。“我们被困在课堂里。六月的熏风轻拂脸庞……田野的气息扑鼻而来,布谷鸟叫得人心烦意乱。外头传来的每一种声音,都在牵动我们蹦跳的心……”书中描写童年生活的种种,读书、游戏、生病,还有我的妈妈。

如果一本书有真实的感情和人格,这种坦诚会与人产生疏离感。这样的文字,只有知心知肺的人才拜读。在充满功利和表演欲望的书写时代,阅读它的人,只是放在枕边,与它悄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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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时每天早晨都有半个小时的晨读课。语文老师是位师范刚毕业的女老师,齐耳短发,常穿束腰翠花暗色长裙。每天早晨她会来为我们朗读,手里大都拿着一本书,诸如《冰心散文》《雅人雅事》《朱自清文集》之类。

她一进门,嘈杂的声音立刻会自然停下,然后大家正襟危坐,等待她的声音。每天早晨,她会为我们朗读一篇文章。记得比较清楚的有《小橘灯》《匆匆》《笑》。所读内容大都选择人物故事或哲理短篇。有时一个早上朗读不完,翌日接着读。她的声音很柔和很甜美,朗读的时候也很有节奏,声情并茂。幽默的,含蓄的,清雅的,哲理的,抒情的……基调各异,起伏声像潮水一样抚摸耳膜。

她至多只在朗读之前加个楔子,大致是:同学们,清晨又到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你是否愿意听听书的声音,是否愿意寻找一个宁静的地方……

从不做其他任何解释或旁白,读完即罢。但大家都喜欢听,听她的声音。常一个抬头,铃声就响了。时间总是如此快速,以至于常常把我们的心留在里面,许久收不回来。

那种循环往复的情感之水,给人一种无端的幽静,如同一档电台节目,真诚地填补人心的贫瘠匮乏。这种真诚包括对心灵和自然的情感,由此产生了更多的情感,并储存于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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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滨北教育中心上视听课,是乘公交车回来的。途经莲坂转车,那里有一片20世纪70年代建筑的石头房,残破不堪,面临改造。小区内仍住着人,但大都是外来工租住。

转站等车十分钟,常看见大门口草坪上,有无数民工在休息。他们的穿着都不光鲜,陈旧、邋遢,很多沾着水泥的污渍。他们的姿态各式各样。有些聚集在树荫下玩纸牌,悠然自得。一些聚在草坪上,或趴,或靠,或弓,或歪,或倚,他们在谈笑,声音响亮如同争吵,但脸上带着快意神情。有一些妇女,叽叽喳喳地在商量着什么。也有的陪孩子在石椅上聊天。几个在做针线活计的,旁边竖着一块手写的“裤脚锁边,一件两块”的纸板,字体歪歪扭扭。

那是他们聊天、休闲、作业的场所,无牵无挂,独一无二的天地。声音很大,略微嘈杂。远看如同灾后的临时避难所。

取出相机,捕捉几张照片。他们的姿态、神情,各种下工后安然自在的画面。他们都属于一个城市的底层,没有固定的居住点和稳定的收入。

唯一无法拍下的是他们的声音。他们操着令人感到亲切的方言,如同他们朴素的穿着。他们与我乡下的父母、亲人、邻家大婶多么相像,言辞里流露着直率与质朴,映照人心。

语言的表达无关方式和种类。只要含有感情,它就是美的。否则再恢宏华丽,也是鸡同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