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你们看到世界上有这么多教学机构挤满老师学生时,可能认为人类专心致力于追求智慧和见识。但事实不然。老师们教学生,是为了赚钱,他们所追求的不是智慧,而是智慧的表面,并且要表现自己有智慧;学生们求学,也不是为了获得知识和见识,而是求学之后,可以把知识和见识当作闲谈的材料,还可以装腔作势一番。每隔30年,都会产生新的一代,他们一无所知,却想一口吞下人类几千年来累积的知识,然后自以为知道得比过去所有的加起来还要多。
他们上大学去搜求书籍,尤其是搜求最近出版的书籍,最近出版的书籍是他们同时代的东西。一切都快速,一切都新奇,像他们自己一样神奇。然后,这一代带着他们自己的信念一起消逝了。
2
各个时代的各种学者和博学的人通常都是广求见闻而非寻求见识。他们认为对一切事物都有所见闻乃是一种光荣。他们没有想到,见闻只是达到见识的工作,本身的价值很少,甚至根本没有价值。当我看到这些见闻广博的人知道的东西那么多时,有时对自己说:这种人思想层面的东西多么少呀;他们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书上面了。
3
博学与富有才华相比,正如植物标本簿和那不断更新永远变化的植物界相比,再没有比注释家的博学和古代作家的童真之间的差别更大了。
4
业余爱好者,业余爱好者!这是那些为收入而专门从事艺术或科学工作的人,对那些基于爱好以及乐趣而从事者的贬抑语。这种贬抑是基于他们世俗的看法,即认为除非为需要、饥饿或其他贪欲所驱使,否则没有人会重视一件事情。
一般人都具有同样的展望,也具有同样的看法,这就是人们普遍尊重“专业者”而不信任业余爱好者的原因。其实,业余爱好者以事情本身为目的,而专业者却以之为手段;而只有直接对事情本身有兴趣,只出于爱好而从事一项工作的人才会全心全意。最伟大的东西往往出自业余爱好者而非出自专门从业者。
5
不再把拉丁文当作普遍的学术语言,以本国方言文学代替拉丁文,这是欧洲科学和学问事业方面真正的不幸。通过拉丁文的媒介,欧洲的普遍学术沟通才会存在。在整个欧洲,能够思想和有判断能力的人已经够少了,如果他们之间的沟通由于语言的障碍而断绝和瓦解的话,他们的有利效果就大大地减少了。可是除了这个大大的不利以外,我们还可以看到更为不利之处:很快,人们就不再学习古典语言了。在法国,甚至在德国,忽视古典语言之风早已达到极点。
早在19世纪30年代,《罗马法典》被译成德文,这件事就表明,人们已经忽视一切学问基础的拉丁文,就是说,野蛮不开化的现象已经出现了。现在,希腊文甚至拉丁文作者的作品已经用德文注释出版了。不管人们怎样说,造成这种现象的真正原因是编者不再知道如何用拉丁文写作,而我们年轻的一代人也非常高兴地跟着他们走向懒怠、无知和野蛮不开化的道路。
比这种现象更应该受到指责的做法是,在学术著作中尤其是在学术刊物中,甚至那些由学术机构出版的书刊,从希腊文作家甚至从拉丁文作家引来的话,竟然用德语译文引述出来。难道你们是为裁缝和补鞋匠而写作吗?
如果这是实际情形,那么人文、高尚格调和教养,再见吧!人类尽管有铁路、电气和飞行工具,却又回到野蛮状态了。最后,我们失去所有祖先享有的另一种便利:不但包括拉丁文为我们留下的罗马文化遗产,而且也包括整个欧洲的中世纪和近代以至上世纪中叶的成果。9世纪的艾利基拉,12世纪的沙利斯伯里的约翰,13世纪的勒里及其他许多人,他们思考学术问题时,都用自己觉得自然和适宜的语言表达接近我,我与他们保持直接的接触,知道如何真正去了解他们。
如果他们用当时自己本国的语言写作,情形会怎么样呢?我只能了解他们的一半,而真正心灵上的接触却不可能,我会把他们看作远方的剪影,或比这更坏,好像是通过望远镜去看他们似的。为了防止这一点,可以像培根明确宣称的那样,他把自己的论文译成拉丁文,题名为《信徒的诫言》。不过,在这方面,他曾得到霍布斯之助。
我们应该说,如果想在学问范围中表现爱国之心,那么就像脏兮兮的人一样,应该将其抛出门外。当我们纯粹以普遍的人类作为唯一关心的对象时,当真理、明晰和美成为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时,如果我们敢于把自己对国家的偏爱作为标准因而破坏真理,并且为了夸耀自己国家的次等人物,而对其他国家伟大人物的看法有失公允时,那么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应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