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认为历史和诗是完全对立的,历史与时间的关系正如地理与空间的关系。对两种关系的研究其性质是一样的,也只是真正意义下的科学,两者的题材不是普遍真理而只是个别事物。那些希望知道某些事情又不必从事需要科学理性工作的人总喜欢研究历史。
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情形比过去更为普遍,因为每年都有无数的历史著作问世。在历史著作中所看到的只是同样事物重复出现,无法看到其他东西,正如我们转动万花筒时,所看到的只是形状不同的同样东西一样。所以我没有继续责难,因为我对这方面没有兴趣。
许多人想把历史看作哲学的一部分,其实是想把历史和哲学相混淆,他们认为历史可以代替哲学,我反对这种看法,我觉得这荒谬可笑。人们往往偏爱历史的原因,可以从平常所看到的社交谈话中得到解释:某人描述某种事情,另一个人又描述另外一种事情,在这种情形之下,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同样,在历史上,我们也看到人们是为了个别事物本身才专心于个别事物的。
另一方面,既然动物学可以考虑到种类问题,那么历史也可以视为动物学的延续,而在人类的情形下,由于人有个性,所以我们也必须认识个体以及影响个体的个别事件。历史在本质上的不完整性就是这个事实的直接结果,因为世俗事件是数不清的,对历史的研究而言,你所知道的东西绝不会减少所有东西的总量。
对一切真正的科学而言,至少可以想象一种完整的知识。当中国和印度的历史在我们眼前打开时所显示的无穷内容,会使我们了解这门科目是荒谬的,也使那些期望这种知识的人明白,人类必须在一中发现多,在个案中发现法则,在人类活动的知识中发现各个民族的风俗习惯,但不要用无限的观点去看事实。
在上面所说的历史本质的不完整之外,我们还要认识到一个事实,就是掌管史诗和历史的女神克莉奥染上了说谎的毛病,正如娼妓染上梅毒一样。我认为历史上所描述的事件和人物与实际比起来多少有点像书籍前面对作者的描述与作者本人实际情形之间的比较,只是约略相似,因此也仅仅是约略相似,有时候甚至根本不相似。
报纸是历史的秒针。可是,不但这种秒针的金属比其他两种指针低一等,而且走得也不准确。报纸中的“社论”好像时代剧的合唱歌。无论从哪方面看,“夸大”对新闻写作的重要性正如对戏剧写作的重要性一样,因为其目的就在于尽量制造事端。
所以,出于对他们职业的考虑,一切报纸作家都是大惊小怪的家伙,这是他们使别人对自己产生兴趣的方法。可是,实际上,他们所做的就像小狗一样,只要任何东西动一动,就会大声狂吠起来。所以我们不必太在意他们的惊慌,我们要了解报纸是放大镜,只有这种放大镜才会尽量把东西放大,报纸往往捕风捉影。
正如每个人都具有一定的面相,我们可以借此对他做个暂时的评断一样,每个时代也具有同样特别的面相。每个时代的时代精神都像吹过万物的强烈东风一样。你可以在一切完成的东西中发现时代精神的痕迹,也可以在一切思想和作品、音乐和绘画、种种流行的艺术中发现时代精神的痕迹,它在一切东西和一切人物身上留下标志或痕迹。
所以,一个时代所习用的无意义的惯用语,也必定是一种没有曲调的音乐和没有目的的形式。因此一个时代的精神也给予自身一种外在的面貌。这种时代精神的基层部分往往表现在建筑方面:建筑形式之后,接下来的首先是装潢、器皿、家具和各种用具,最后会影响到衣着以及头发和胡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