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曾是我在外企工作时的同事，但我和她只是擦肩而过。当时我要进一家新外企公司，而她也正在办调出，我们相处不过半月余，只觉得一个火般热烈的女人在你面前一闪而过，但却留下了永远定格的影像：一身火红的连衣裙，一张轮廓分明颇具东南亚人特点的脸，还有爽朗的笑声、连珠的妙语，再就是风风火火穿梭于各个办公室之间处理公务的一派麻利。

可以说，她给我留下的是一个灿烂女人的形象。当然还有一串难解的谜。凭我写作人的敏感，以及她走后人们偶尔的评说，我感觉，她浑身都是故事。

她是那种会制造故事的女人。不是因为她刻意，而是因为她的存在。

只要这个空间有她，便会有故事。她热情奔放地燃烧了自己，同时也点燃了别人。因为她心的天空似乎永远晴朗。即便偶尔乌云飘来遮住她的晴朗，她总是用火一般的热力去驱散。

这便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我把我的感觉告诉了她。她哈哈笑了。一派豪气。

我说：“真羡慕你，活得好开心。”

她又是一串发自内心的欢笑。说：“是不错，我从来没有活得么畅快过。真正地为自己而活，真正地活出味道来了。”

我有些不解其意。

她仿佛意识到什么，笑着说：“可能你还不知道，我是个从婚姻围城里逃出来的人。”

不知为什么，一股凉意瞬间掠过我的周身，我实在不愿意再提到离婚这两个字。身为作家，我接触过很多优秀的女人，我在赞叹她们的自强不息的同时，常为她们的命运多舛而叹息。说心里话，我愿意我笔下的人物事业成功，爱情幸福。可令我不安的是，事业越成功，爱情却越曲折。

也许应了某位大师的话：“性格即命运。”在成功的道路上能不断奋进者，往往具有鲜明独特的个性，具有不屈不挠的精神。这类人，常常“曲高和寡”。任何历史阶段，都有用性格和命运抗争的“弄潮儿”，任何社会最大的牺牲者也是他们。这是社会的残酷，也是自然规律。因为你的成功，使你达到了常人难达到的高峰，而黎明前的黑暗即是如此。

欣欣不是伟人。但作为一个有性格的出色女人，她这几十年后的生活完全遵循了这一人生规律。

忘了交代一句，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41岁了。

41岁，是不再年轻的女人，却依然有着年轻的外表，奔放的性格，潇洒的风度，积极的人生态度。因此，她被欣赏，被瞩目。男人女人中国人外国人，只要和她接触过，都会称她为special　woman（特别的女人）。

她的确special。

她也丝毫不掩饰她的special。她常常以special的方式做一些让人们意想不到的special的事。

她在FESCO从事管理工作，她的气质风度征服了各国客户。她工作得非常出色，但是却发现自己还是适合做类似秘书的具体工作，于是她坚决要求离开。

然后，她进入了美国一家著名的大公司H公司。而且她不是作为正式雇员进入H公司的，是临时替班。当时H公司需要请临时秘书帮忙，说好7天。而且临时替班的人选资格还需要严格审查。为了通过审查，她还瞒了五岁年龄。好在她显得年轻，所以面试它的老外压根儿没有想到面前这个魅力四射的女人玩的小小的“把戏”。

正如她所说，她适合做秘书工作。两天下来，老外发现，这女人麻利、泼辣，头脑清晰，有条有理。当时有一份紧急翻译资料，厚厚的一本，老外希望以最快的速度翻译summary（概要）并打出。凭她以前做过情报资料员的功底，居然两天不到就弄完了，令老外刮目相看。第四天就和她谈话，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她心里正求之不得。因为对一个40来岁的女人来说，要谋得一个原该属于年轻小姐的秘书职位是极不容易的。那天，老板问她年龄，她嘻嘻笑着坦白了。老外竟也哈哈一笑，没有半句微词。就这样，她成为H公司的正式雇员，也是至今年龄最大的雇员。

她豪放不羁的性格在公司的雇员中很受欢迎。不仅中国人，还有外国人。

在我们说话的短短的两小时里，就见一个年轻的老外，口里喊着露西露西（她的英文名）地推门进来，把她叫了出去。十分钟后她回来说他一份文件找不着了。而其实他和她不是一个部门，但他已经习惯于遇到事情找露西，而他的露西每次总能把他的问题圆满解决，包括寻找遗失的文件。

“上星期我们去长城了。”她兴高采烈地说，“真过瘾。我们到长城下时还不到凌晨5点，天黑乎乎的。我们故意找了一条残垣断壁的路，恨不得长出四条腿来爬。很惊险，很刺激。当时见我小伙子一样窜上爬下，老外都被震住了。连声说：‘You　are　great’（你真棒）！我边爬边得意洋洋地说：‘当然great，我当过兵，当过soldier，soldier，你们懂吗？’当时他惊得‘哇哇’大喊。我们爬到山顶看日出。当东方绚烂的霞光笼罩在我们身上的时候，我们像一群孩子一样大喊大叫，开心极了。”

欣欣说着，完全沉醉其中，开心得像个孩子。我无法不受感染，真恨不得彼时彼刻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我不会，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份野气和豪气。我热爱大自然，但我怯懦于把自己独自一人交给大自然。我需要伴儿，那种灵魂深处的伴侣。没有，我宁可把自己关在书斋，到书中、笔下去寻觅。我只是一朵适合养在都市里的花，尽管深深羡慕野花只要有阳光有雨露便能生长的豪迈。故而羡慕欣欣放浪不羁的性格创造的一份只有她才能独享的生活。

很难想象，一个41岁的女人，能T恤牛仔男孩发式，肩背一个旅行包，独自在潇潇风雨中登泰山，烈日炎炎下爬华山，大雪漫漫时逛拉萨，秋高气爽时游九寨沟。

也就是欣欣。

我自叹弗如。

“干吗羡慕我？”她说，“我可是一点不羡慕自己。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女人。我用了二十多年想证明自己作为女人的成功，但我还是失败了。我其实很自卑。为什么羡慕我？”

我再次惊异于她此番言语。

“是因为离婚么？”我说，“这算什么，我经历过，很多外企女人都经历过。”

她摇摇头。说：“我并不介意离婚，我已经离过两次婚了。我介意的是我想通过婚姻方式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但我失败了。第一次婚姻持续了一年，第二次持续了八年。两次我都尽职尽责地做一个贤妻良母，但两次婚姻的结果都是以结束告终，而且都是我提出离婚。

“为什么？因为两任丈夫我都不爱。我真正爱的男人是一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15岁开始相爱，这一爱爱了二十五年的男人。他是位名人，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所以我不能说这个名字。但这个男人的名字会跟随我进入坟墓。他给我带来人世间最大的幸福，也带给我人世间最大的痛苦，更带给我人世间最大的迷惘和失落。我们曾经是那么的心心相印，他的许多文件都是我帮他出主意甚至起草誊抄。在我的眼里，他是那么完美：多情、忠厚、细心、温柔。事业上，他足智多谋、大刀阔斧，具备一个政治家的良好素质。我们可以说是珠联璧合。工作上是一双好拍档，生活上是一对好伴侣，但我们却没有走在一起。在我上大学离开家的第四年，突然传来消息，他结婚了。我当时都傻了。我不知道那女人是谁？我对他娶了谁毫无兴趣，我只知道他不要我了，他娶了别人。他背叛了我们十多年的情义。而且凭直觉，我相信他并不爱那个女人，他爱的是我。可他为什么要娶那个女人。我知道是因为政治。政治残酷无情。政治需要一个与他般配的女人。而我完全不是一个嫁给政治的女人。我理解他，但是理解与不理解我都失去了他。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无心读书无心考试无心打扮甚至无心吃饭睡觉，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结束学业回家。但回家干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种状况持续到毕业前两个月，我认识了我第一个丈夫。说认识其实已经相处了快四年。他是我同班同学，但我从来没有从女人的角度认可过任何一个男人，除了我青梅竹马的‘他’。而我当时学习在班里是最好的。不知为什么，男生都怕我。要不是因为那场情变，我依然不会瞧他。可那天，我‘瞧’了。舞会上，我闷闷地一个人喝酒。他走过来，轻轻拿去我的酒杯，拥我入怀轻歌曼舞。那晚，我一直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伴随着音乐摇晃，当时感觉像在他怀里睡去一样。第二天回味那种感觉好像也不错。更重要的是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念头：你背叛我我也背叛你。你娶了女人，我也嫁男人。我在和‘他’赌气。两个月后大学毕业不久，我就结了婚。仿佛是为了弥补我不爱他的过失，我尽职尽责地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我把他伺候得舒服得像个皇帝。他也知道我不爱他，但是他对我是有感情的，因此他默默地宽容了一切，甚至我的‘他’。回京后我和‘他，恢复了联系。‘他’依然爱我，果然不爱那个那个他不得不娶的女人。我原谅了‘他’。在和我第一个丈夫婚姻生活的一年里，只要‘他’一个招呼，不管是刮风下雨，不管是白天黑夜，不管我是在工作还是在休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对‘他’说：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出现在你的身边。而我的丈夫，竟然容忍了这一切。为之，我婚姻生活的一年里，我再苦再累，也要尽完我做妻子的本分。我要让他也让‘他’说我是一个好女人。但这种生活让我自卑。因为我身心不一。因此心灵常常经受被撕扯的痛苦。这种痛苦对他、‘他’和我都是一种折磨，于是我决定和丈夫分手，准备由我一人来承担这种痛苦。我丈夫不同意，他还是爱我，我让他生活得很像一个丈夫。但我很执拗。终于，他见改变不了我的主意，同意了。我们平平静静地离了婚。

“离婚以后，我极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生活，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那么压抑，那么躁动，那么迷惘。我知道是因为‘他’。我离婚是为了‘他’，‘他’很清楚，‘他’也对我感情依旧，这我同样明明白白。但是‘他’不会为我离婚，即便离了婚也不会和我结婚；我说过了，我天生不是那种能做政治家妻子的女人。说心里话，为‘他’结婚离婚都没有意义。‘他’会痛苦，但不会改变丝毫。于是在我自认为想得很明白透彻了的时候我又接受了我的第二个丈夫。

“他叫孙波，是一个聪明又狂傲的男人。当时正是他的这种狂傲激起了我的征服欲。在所有的男人都倾慕于我的时候，他表现出对我的不屑。只因为他当时说了一句：‘这种女人我见的多了。’我就下决心要让他好好地正眼瞧瞧我，我要向他证实我的魅力。不出一个月，他‘正视’了我。尽管嘴上他没有说什么，但从他的眼神，从他的言谈，我知道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向我发出邀请。我们开始约会，而且很快成了情人。他的婚姻不幸福。妻子爱上了别人，几乎不回家，把一个儿子甩给他，但又不肯离婚。认识他以后，我自然开始照顾他们父子。说来好笑，他住在妻子家的深宅大院，我居然有本事天天晚上溜到他居室与他幽会。后来发现这样不是个事，就要求他离婚。我的理由是，她既然连儿子都不管了，不配做一个女人。这样的婚姻我来破坏是问心无愧的。何况她早已是别人的情人。孙波表示愿意离婚，但是又说他以前提过，她不愿意。我说这一切交给我办。我设计了一场‘剧’。在宾馆朋友的帮助下，在她和她的情夫双宿双栖的时候冲进房间，并查出她有非法身份。她要求我们不要告发。我们提出解决的办法就一个，离婚。她不想离，但迫于情势，还是签了字，我们大获全胜。然后又想法开出这证明那证明，居然一周之内领出了离婚证。我颇为自己的足智多谋和活动能力得意。

“但一周后，我傻了。他向我提出结婚的要求。可我才刚离婚，也没想过和他结婚。和他相处到这种程度，完全是为了证实自己。我发现我这一辈子一直在以各种方式证明自己，但证明的结果都是对自己最大的否定。

“我同意结婚了。因为我让他离了婚。他儿子没人带，自己也没人照管，他需要一个女人，我恰好是他的女人，因此妻子的职位非我莫属了。

“于是我二度成了他人的妻子，开始了我长达八年的婚姻生活。这八年唯一的收获就是带大了一个儿子。事实上我和他结婚之前就开始带他了。记得他父亲还没离婚前，有一次孩子闯了祸，学校让家长去，他父亲不愿去让我去。老师当时正色问我你是谁。我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我是那个将要做他后妈的女人。’当时老师被感动了，说我没见过这样的后妈。结婚后，儿子更加名正言顺地归我管了。孙波说到底是个极聪明但又是个极不负责任的男人，孩子从他身上没有享受到一点点父爱。我虽然是后妈，但孩子和我很亲。我不让他叫我‘妈’，我说：‘你的亲妈只有一个，在美国。你就叫我姨吧。’从此他姨长姨短，成了我的小尾巴，这在我原来的单位是出了名的。每天中午，他都来我这儿吃饭，放学后来我这儿等我一起回家。生病了，是我背着他上医院看病。可以说那八年，我承担了他们父子全部的生活起居，我心里没别的念头，就是一点，这个家庭需要我的支持，儿子和老子需要我的照顾。我是妻子又是母亲，我有责任和义务料理好这个家。而在单位，我还是业务骨干。繁重的工作和家务把我累病了，那一年我得了心肌炎，在家病休了半年。说是病休，家务活一样没少干。不干怎么办？儿子要人照顾，他父亲是指望不上的。我自己要照顾自己，丈夫同样指望不上。而丈夫本人，同样要我拖着带病之躯来照顾。记得有一天，儿子发高烧，爹出差在外，无奈，我背着这个正在发育的沉重的身体往医院跑。儿子病好了我却倒下了，在医院住了一星期。可回来后，该干的活一样也没少干。

“朋友同学都觉得我有病。为了这个男人，值得吗？我也觉得自己有病，但没办法。我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是为自己活的，我为别人的需要而活。那时儿子需要我，我就有责任满足儿子的需要不管老子怎么样。

“想想孙波真的不配我为他付出的一切，而我也是莫名其妙心甘情愿地做这一切。天知道我图些什么？甚至在他和那个女人公然姘居以后。说来也是我引狼入室。那个女人是我同单位的，被男朋友甩了，正要死要活之际，我好心带她去我家玩，想开导开导她。结果一来二去她不知怎么和我丈夫勾搭上了。有一晚丈夫过来跟我说他们两个好了，希望我同意他们在这个家里同居。说来我也奇怪，我对这个消息毫无感觉。说好了就好了吧，你们爱在哪间屋睡就在哪儿睡。但是有一点我说好，不许出这个屋。要是外面风言风语，我和你们没完。他们于是开始公开同居。后来又嫌单人床太小，要求我搬出卧室让他们住，我就去住小屋。我都懒得听他多说一句话就搬出去了。而且搬出后，我还张罗着为他们装修房子。因为当时我已决定出国，正等办签证，再忍也不过十天半月的事，孙波也是以此为理由提出同居的。说我出国了，他需要她照顾。我不仅成全他们，还帮他们联系装修队装修房子，好让我走后他们住得舒服些。不料第三天，我正上班，我一好友来电话，问：‘你怎么回事？装修工人议论说不知道这家女主人是谁？’原来，他们竟然按捺不住乘我白天上班在家公然姘居，完全不顾及我一点点自尊和脸面。我急了，赶回家，指着那对狗男女就骂，当即就把那女的赶了出去。我丈夫傻了。他总以为我心宽似海，没想这个已结婚五六年的女人居然会发火。我赶走了那女人，就向他出离婚。他不同意，死活也不同意。说：‘我们没到那份上，那女的你要不喜欢我不和她来往就是了，何况儿子也离不开你。’想到儿子我又软了。儿子遇上这个混账父亲哪有好日子过？我于是不再提离婚。正好签证也没签过，我又开始过日子，但觉得心境大不如从前。我经常问自己生活的目的何在？意义何在？

“于是，我又开始想‘他’。和孙波结婚前，我和‘他’好好谈了一次，说我准备好好给人做妻子了，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不能像第一次婚姻那样因为对‘他’招之即来的义务，而对丈夫负疚对自己负疚，我要认认真真做一回女人做一回妻子，不想再离婚了。‘他’当时神色感伤，但没有说什么。我们度过了最后一夜，然后失去了联系。但我从其他途径知道，他离开了北京，外地赴任。

“和孙波的这场冲击，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为什么我这么优秀，男人却屡屡背叛我？孙波的那个女人，长得丑陋，也没学历，和我比天差地别，可孙波却弃我而从她。‘他’也是，能抛弃我们十五年的感情不顾，却和一个父亲介绍的毫无感情的女人结婚。我对自己全然没有了自信。

“我开始寻找‘他’的消息。然后借一个休假到他那儿，见到了近五年没见面的他。当时的情形让我感伤。他变老了变胖了，他妻子没跟他赴任，他其实又成了‘单身汉’。我去过他的宿舍，非常杂乱，一看就是没有女人照顾的男人。屋里热得喘不过气来，连一个电扇都没买。问他，他说没心思。我当时很难过，我对他说：‘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辞了那边的工作，一心一意过来照顾你。’”

他最终还是摇摇头。我知道他担心影响，于是，我也伤感地回京。

“那一年我的情况很不好，和孙波几乎是同室分居，但还需照顾他和儿子的起居。工作上由于换了新领导，处处找别扭，干得很不顺心。于是我想到离开，最好是离开北京，离开我现在的工作，离开孙波。我希望重新开始生活。我毕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没几年好折腾了。

“于是，我又想到‘他’。一年不见，他变化更大了，更胖更老了。见我来，他喜出望外，把我带到他的住处。我们两人几乎从盘古开天地叙起，回忆了许多往事，感觉很好。眼看黎明将至，我对他说：‘帮我离开北京吧。在你手底下做事，只要能照顾你，干什么都行。’我满怀柔情地等待他回答。却发现他一瞬间看我的眼神变了，说话的语调也变了，他居然和我打起了官腔：‘这个嘛我还要研究下。找个工作嘛是可以的，尽管我手下没位置，我可以帮你在高校啊研究院啊当个老师啊什么的……’我当时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其实，我深知他的苦衷。像我们这般的知遇，他如果直言，我是可以理解和谅解的，可他却对我用起了官场的那一套。那一刻我明白了，这个梦早就该醒了。从他选择了那个女人的那一刻我就该清醒了。在他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选择过我，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他在拥有了为他仕途必需的一切后，才会想到我。而一旦我和他的仕途相冲突，他会义无反顾地弃我而去，甚至在我遇到危难也不会伸出援手助我一把。而我居然因为自己有梦，就认定他同样有梦；因为自己需要他而认定他同样需要我。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把我编织进他的梦，我是个十十足足的爱情傻瓜。今天，我千里之外来到这儿，愿意继续为他奉献，他却连拒绝我的方式都不加考虑。当时我寒心到了极点。

“我几乎天没亮就离开了他的住处，直奔火车站。回京后没工夫叹息，就开始全力以赴地找工作。我发现当我想干一件事的时候，我是能达到一切目的的。很快我找到了一家香港公司。干了半年，公司倒闭了，我又到了另一家，但发现不适合我。直到进了美国H公司，才发现有了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这两年，我工作得很开心。美国大公司薪水高，又稳定，老板很器重我。秘书做了不到半年，就调我去做一个副总裁的助理，我挣得薪水已足够我生活。于是我想到了离婚。

“这次是认认真真地打离婚。因为我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儿子高中毕业去美国找他亲妈去了。儿子再好，毕竟不是自己所生。虽然儿子走前和我抱头痛哭，说一辈子也忘不了养了他八年的姨。但他毕竞走了，走了快两年，逢年过节还来张贺卡。和孙波早已没有话说。关键是我想不出再伺候他还有什么意义。到最后，他也没承认我是一个好女人。而我经历了和‘他’的最后一面后，心冷似铁。我也不再介意哪个男人说我好或者说我不好，我为这三个男人付出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二十多年，可我得到的报应却都是没有爱没有感情只有负心，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回。40岁了，我想到为自己活一回。

“我认认真真和孙波谈了一次，告诉他我离婚的决定。看我去意已定，他不再坚持。我说了，他是那种聪明的会审时度势的男人，而且从实质上说他需要我并不爱我，我不需要他也不爱他。八年的结合只是一个必须犯的错误。犯了，也无需改过，结束而已。

“我们一个月内办了离婚。我把房子家财留给了他，独自一人搬了出来，租了一间房子。我把这间房子收拾得很温馨，重新过上了单身女人的生活。一年多了，发现感觉很好，内心很宁静。上班充充实实的一天，晚上回家做点吃的，洗个澡，看看书，听听音乐，完全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今年春节，我居然在家五天没说一句话，却感觉一个人的世界真惬意。

“独居后的生活，我对自己进行了一次灵魂深处的反思。我发现我不需要别人，我的存在已构成一个完整的自我。仅凭我的独立，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遗憾的是我一直以为自己需要别人，同时又害怕别人不需要我，我一直在用一种付出的方式向别人证实我的存在。而人的付出和索取本应该是平衡的，只付出不问回报，其结果是别人无视我的付出，我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证实我自己有用。如今我才明白，有用与无用不在别人，唯在自己。对人对事物的价值取向原本起于你个人的价值观，一个人的成功是大彻大悟，寻找自己的路，而不是做别人的梦，或者去实现他人的理想，因此你无须征服别人。当你成功地征服自己之时，你就主宰了世界。

“因此，我一见你时就说，我从来没有活得这么畅快过。真正地主宰了自我的世界，为自己而活，真正地活出味道来了。”

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哈哈笑了，“没有，也不去想。再不会为了结婚而成一个家；也不会因为四十多了再不找一个就找不到了而匆匆忙忙躲入婚姻。有合适的，我不拒绝。没有，也不强求。反正我已经经历过‘围城’的滋味，不必匆匆忙忙去体验。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自我的世界。我有了完整的自我，不需要其他。有时孤独，但能排解。何况人生谁不孤独呢？”

说完，她递给我一个大大的西红柿，冲我挤挤眼，说：“快吃，吃完咱们回家。”我一看表，已是午夜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