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栾文还在带着癫狂的笑容,僵硬着刚复生没多久的躯体,行走在黑暗之中,感觉自己如同行走在无边无际沙漠上的缺水旅客时。
正当白粽还在回忆着成为失控者的过程,死死攥着土偶纠结是放回身体里还是继续攥着时。
正当黑暗中那双浑浊的瞳孔露出震惊的收缩时。
一道裂缝缓缓拉开,分割,就好像神话中盘古开天一样。
就好像,天亮了。
刺眼夺目的白光肆无忌惮的驱赶着黑暗,照射着每一寸能照射到的地方,赶尽杀绝。
工厂里瞬间扬起灰尘,铺天盖地。
可被劈开的建筑物,断缺口整齐得就像是原石切开后露出的璞玉一样光滑,连一块碎石子都没有落下。
原本在黑暗中的三个人都在第一时间侧过头,眯起了双眼,长时间在黑暗中探寻的他们,都无法接受这耀眼的强光。
但不管是栾文还是白粽,内心是喜悦的。
当他们终于能微眯起双眼,慢慢适应的时候,都在瞬间本能的作出了反应。
这一男一女警惕着环顾四周,做好了防御的姿势。
只不过,栾文是光着身子的,可以清楚看见,他浑身上下那密密麻麻的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的肌肤。
工厂被一刀劈成两半的裂缝,终究没能延伸到尽头,停在了半途。
那里有一个畸形的人形怪物立在那,就像是长在了墙壁上一样。
他像是被烤焦的熟肉似的,焦黑而裂开的肌肤下,是被灰尘覆盖的粉红血肉。身上每一块裂开的表皮,都已经完全坚硬,像是一根根细小的倒刺。
无法辨认的样貌,唯有那凸出的瞳孔,被血丝包裹着,滴溜溜的转动。
他的双手张开,分别融入到了墙壁里,而他的下半身,尽数也都埋在墙壁里。
整个人的样子,就像是被钉在墙壁上。
就像是,中世纪被抓捕的女巫,被绑在了十字架上活活被火焚烧致死的惨状。
栾文终于见到了这个躲藏在阴暗中,用风刃袭击他的人。
白粽也终于明白,之前她被这个人捂住嘴巴时,为什么能感觉到对方粗糙的手掌上像是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细小砂砾。
原来,是这个人裂开的表皮已经干硬了。
可这两个人立马又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名失控者的身体明显是被束缚在墙壁里,他又是怎么在自己身后吐气,捂住她的嘴巴;又是怎么操控风刃攻击自己的?
“嗒……嗒……”
从不远处,缓缓传来皮靴踩踏在地面上特有的声音。
拖着一柄巨大长剑的男人,瞄了一眼墙壁上的可怕人类,转头冲着身后的女人道:“咯咯咯,你就站在这里等我吧。”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能发出气泡的声音,很怪异,就像是声带被什么东西挤压着,让人听得很不舒服。
长发遮脸的女人嘴角微微扬起:“你就不怕我偷跑了?”
“咯咯咯,那我会马上杀了你。”
男人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进,身上的白色制服随着他的身子而动。
栾文其实从工厂像是被什么利器斩开,就预料到了来的人是谁。
只有那个男人,才能发动出如此凌厉的攻势。
异常犯罪处理局最顶尖的战力之一,“五鬼”其中的“厉鬼”张十三。
没人知道这家伙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失控者的。
只知道,他嗜杀成性,拖着一柄和他差不多高的巨剑,杀到了五鬼的位置上。
这个人很古怪,喜欢战斗,更喜欢和强者战斗。
据说他曾经和“烟鬼”杨海鑫发生冲突,毁了差不多半个城市,如果不是其他几鬼插手,后果估计不堪设想。
所以总部任何一名搜查官,对他都是避之不及。
栾文一直注视着张十三拖着一柄巨剑,从工厂外走进工厂内,他就这样带着阴晴不定的表情,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从始至终,半个身体束缚在墙壁里的那名失控者,都没有什么举动。
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皮,只有红黑色的血肉,所以看起来很狰狞的样子,那双凸起的眼珠子就一直滴溜溜的转动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单纯的神经质的表现。
白粽看到终于有人来支援了,手中攥着的土偶可算是松了松。
她死死盯着张十三的一举一动,不敢吭声。
似乎局势已经站在他们这边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白粽总觉得心里还是很不安。
明明三打一的局面,明明黑暗都已经被破解了,可为什么还会这样?
白粽不知道,所以她手中的土偶,并没有收回。
“咯咯咯,一个58分,另一个才50分,没意思,真没意思。”
张十三随意的扫了一眼白粽与栾文,忽然停下了脚步,单手举起了那柄差不多快和他一样高的巨剑,直接对准了墙壁上的那个失控者。
“而你,现在连1分都没有。”
白色的身影如同鬼影,张十三持起长剑,朝着墙壁那人直直刺了过去,就像是一枚射出去的飞箭。
墙壁上的人不但没有任何惊慌,反而张开了他那被烧得都没有嘴唇的嘴巴,两排牙齿是全身上下唯一洁白的器官。
他似乎在笑,根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感。
是啊,他早就和工厂连为一体了,最大的依仗工厂都被人一剑砍成两半,黑暗的空间消失了,他还能靠什么呢?
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废人,连自主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倒不如说,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所以男人笑了,他觉得即将刺来的不是剑,而是带他逃离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身躯,帮他告别这种生不如死生活的钥匙。
巨剑连出鞘都没有,厚重的剑鞘就这样直接插进了男人的心脏。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
男人压根就没感觉到痛感,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毕竟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烈火焚身的痛苦;毕竟自己曾经遭受过那样的对待。
这种疼痛,反而是温柔了许多。
“噗。”
又是一声沉闷的声响,剑鞘从跳动的心脏里,拔了出来。
连血都没有带出。
“啊……啊……”
墙壁上的男人张了张嘴,他想说声谢谢,对眼前这个结束他性命的高大男人。
可是那次火灾产生的浓烟,已经弄哑了他的喉咙,导致只能发出干哑的声音,像是乌鸦在叫唤。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张十三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扭头就拖着长剑,走了。
心脏的跳动速度,好像变慢了许多,男人能够感觉得到。
过往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悠。
看久了这座废弃工厂一景一物的他,看腻了漆黑一片的他,欣喜的发现,自己终于能看到五彩斑斓的景象了。
哪怕是幻象,哪怕是回忆,哪怕这一切都只是曾经发生过的,过往云烟。
墙壁上的男人,是这座工厂的厂长。
他白手起家,拼搏了半辈子,总算把一座小作坊弄成规模像样的工厂了。
然后娶妻生子,好像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男人对自己的工厂爱得更加深沉了,甚至一家三口都住在了工厂里,生活在了工厂里。
可就是员工的一次失职,工厂着了大火,改变了这一切。
漫天的大火和让人窒息的浓烟,毁天灭地。
仿佛烧得不是一座工厂,而是男人辛辛苦苦拼搏出来的世界。
消防队员还没有来,男人进进出出,解救被困在厂里边的员工,流水线比较靠后,很多员工都还没有出来。
其实他原本不必如此的,因为火灾发生的时候,他还在工厂的院落里,帮忙往货车上搬东西。
可男人满脑子只想着多救一些自己的员工,就这样冲了进去。
他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烈火越少越旺,一些器械遇火发生了爆炸,震得窗户上的玻璃都破碎了。
原本能够进出的通道,也被大火拦住了去路。
可还有一些员工没有出来,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好像也没有出来。
男人发了疯似的寻找,他把沾了水,但已经快被烘干的衣服继续堵住鼻子,猫着腰,冒着滚滚的呛人浓烟,拼命寻找着人员与退出去的道路。
在这危机的关头中,男人还能冷静的想起,工厂内部有一间存储货物的仓库,那里的门是特制的,能够用来隔离火灾。
他打算找到剩下的所有人,然后躲进仓库里!
值得庆幸的是,一些没来及的逃出的员工,已经率先想到了这点,提前躲了进去。
男人很欣慰。
他开始去寻找自己的家人。
找到了,一家三口就这样彼此手牵着手,快速往仓库的方向赶去。
门那时候明明还是开着,就近在咫尺。
可为什么,就差那么十几步的距离,他们为什么要把门关上?
男人不恨,说实话,漫长岁月已经消磨了他的恨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只知道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和整座工厂融为一体了。
他也从未想过报复和害人。
明明是那些无聊的人,自己往工厂里边凑,最后迷失在了黑暗的空间里。
比如那对非要来这里约会的小情侣。
比如那几个要来冒险的初中生。
又比如,那几个带着篮球,来这里躲雨,最后踏入进来的几名男生。
男人真的没想过要害他们,可他没办法掌控自己的能力。
工厂最后化作一只没有感情,只会噬人的怪兽,吞下了一个又一个,主动踏进这座禁区的人。
所以男人到最后,也变得没有了感情,只要有人踏进这里,他就要抹除对方的存在,让对方永远迷失在黑暗中。
“活该,呵呵。”
男人心里这样嘲笑着,他也不清楚自己最后是在笑话那些自投罗网的倒霉蛋,还是他自己。
男人就这样死了,脑袋耷拉下去,整个人就这样死在了墙壁上。
他的死亡,连同当初那起新闻,一起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中。
燕城某座工厂发生过一起火灾事件,不幸遇难者,三人,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