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令人恐惧的。
恐惧的并不是黑暗,而是什么也摸不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那种对未知的恐惧。
实话说,白粽对这样的处境并不陌生。
她曾经经历过。
那一年,她读高中,还是一名喜欢冒险的,普通女学生。
那一天,她照旧和几个好哥们,约好了去爬山。
那座山很高,也很险,并不作为景区开放,但还是有很多登山客或是驴友,将这座大山视作征服的目标。
白粽也不例外,他们这群喜欢冒险的高中生,一直将这座巍峨的高山当成挑战目标。
帐篷,干粮,水壶,登山包,速干衣和冲锋衣等等。
总之一名专业登山客该带的物件,他们一应俱全。
可惜终于等到要出发的那一天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暴雨。
有好哥们提议,下次再挑战吧,毕竟下着暴雨呢,涂添了风险。
可白粽不答应。
冒险嘛,就是要迎着危险,迎难而上,怎么能被这小小的一场雨,浇灭了热情与冲动。
其他几个人,认同了白粽的建议。
因为他们已经高三了,像是这样的假期,越来越难得。
并且一旦毕业,他们几个人就会各奔东西,谁都不想留下遗憾。
虽说高考完,可以再找时间来爬山。
但谁能保证,下一次会全员聚齐?
每次约好了要去哪,一个个都斩钉截铁的说一定来。
可是当真正要出发的日子,就这个有事,那个不方便,到最后都凑不齐人。
难得这次全员都在,如果就被这场雨给阻断了进程,像这次这样全员聚齐,真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于是,众人激情昂扬的,朝着那座大山进发。
白粽是开心的,不单单是开心于她终于行走在这座大山的半山腰处,真正令她开心的,还是一群人集体出动。
大家冒着大雨,有说有笑,又打又闹,可谓是处处洋溢着喜悦与幸福。
可惜,老天爷似乎就是喜欢开玩笑。
就像是。
想死的人死不成,不想死的人老是容易遭受意外。
不幸福的婚姻一直持续,羡煞旁人的爱情总会遇到病魔。
这一次,白粽他们也遭遇了意外。
大雨冲刷着大山,难得一见的泥石流,被白粽这群人给碰见了。
断裂的树干,滚动的巨石,如同万千洪荒猛兽奔涌而来的泥沙,就这样从山顶往下滑落,正巧往半山腰处下滑。
一群年轻人哪见过这个场面,一个个瞬间慌了神,毕竟他们不是专业的人士。
但其实,就算是专业的人士,遇上这样规模的泥石流,也只有逃亡不及就等死的份。
铺天盖地的泥沙混着巨石、树木,如同残忍的巨兽,瞬间将他们全部吞噬。
白粽记得在最后还能见到景象的时候,亲眼见到自己的一个好哥们被一块巨石就这样活活砸倒。
而这个倒霉鬼,正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提出中止这次冒险的人。
后悔么?内疚么?
害怕嘛?难过嘛?
白粽不清楚,她只知道,当她还残留一口气的时候,满脑子只想着,不要睡,不能睡,自己还不能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正好卡在围栏石桩和一块巨石中间的她,虽然被泥沙覆盖,但覆盖面并不算密集,有了一丝能够喘气的空间。
除了满眼的黑暗,和身体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外伤外,她还幸存着。
白粽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要轻轻一动,浑身上下的伤势立马被牵动,然后就是痛不欲生的感觉。
除此之外,身上就像是压着千斤重的铁块,让她连喘气都有些费劲。
所以她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闭着眼睛,祈祷着,苟活着。
毕竟闭着眼睛和睁开眼睛,都是一样的。
白粽充满了求生的欲望,她每次想要就这么睡去的时候,就会努力睁开眼睛,哪怕什么也看不见,她也一直逼着自己睁开。
她不断告诉自己,家里还有父母正在等着她回去,她不断告诉自己,那些好哥们,兴许都还活着。
那个被石头砸倒的哥们,应该也只是暂时昏过去了吧?
白粽那时候还很单纯,也很天真,她虽然不知所措,但还是充满了求生的欲望,与活下去的希望。
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白粽只记得,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了呼喊的声音,与铁锹铲土时,发出的那种摩擦声。
她一直憋在心里的泪水,终于在那一刻得到了释放,她一边哭,一边嚎。
终于,搜救人员救出了白粽,以及挖出了其他几具遇难者的尸体。
除了白粽,那些男生无一幸存。
有被石头直接砸死,也有被深埋在泥沙里,活活窒息而死的。
白粽是唯一一个幸存者,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的。
然而,事情与回忆,到这里都没有结束。
被担架抬到医院进行下一步检查的白粽,在第二天完全清醒,苏醒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本以为会见到父母一脸焦急的,坐在病床旁边,等待着她的苏醒。
然而事与愿违,空荡荡的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白粽拔了身上的仪器,扶着能扶的东西,赤着脚,艰难地挪动着身躯,往门外走去。
她眼皮跳得很快,虽然得救了,但心中还是被巨石压着,不安着,就好像还被压在泥沙之下,无法动弹。
门外,守着两位警察。
白粽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就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同情。
“同学,你不能这样下床啊,得好好休养。”……
“同学,很遗憾的通知你……你的父母,在赶往泥石流发生地方的途中,不幸遭遇车祸……请节哀……”
白粽傻眼了。
父母并不是没有来医院看望她,甚至自己的父母比自己还提前一步到了医院。
只不过,他们在医院的停尸间待着。
从那一刻起,白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绝望。
她觉得老天爷不公平,执意要冒雨登山的,也不是她一个人。
为什么最后大家都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活着。
就算要惩罚,要报复,也不该只报复她一个人啊。
白粽觉得,自己活下来,原来是不幸的。
她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害死了所有人,自己的好哥们,自己的父母,都死了。
和自己亲近的人,都死了。
就是那一天,白粽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她的病床上,莫名多了几个土偶。
强烈的绝望情绪释放出来的磁场波段,让她被当地的异常犯罪处理局的雷达搜寻到,立马就有专门的人员来监视她。
普通人觉醒成为失控者的第一时间如果被搜寻到,等待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同意加入异常犯罪处理局,接受培训,撕掉失控者这个标签,成为专门对抗拥有危险等级失控者的搜查官。
要么拒绝加入异常犯罪处理局,从此只能在“酒8”和收容监管部的监视下活动。
倘若一旦有过激行为或是危险举动,立马就会被强制收容。
白粽很自然的选择了前者,接受了招安。
她那时候已经变得贪生怕死了,同时她的思维也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
她开始认为自己只要接近别人,别人就会替她去死,所以她巴不得加入这种所谓的集体团队里。
于是,从总部培训完后,她被安排到了江右城第十四号分局。
与她一同被调派的,还有一个同期的男人,叫栾文。
白粽对这个打扮得人模狗样,却一直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没兴趣。她寻思着,大家都是实习生,你拽个屁拽。
所以白粽一到十四分局,就立马展开了自己的调查,对实力的调查。
当时局里,实力最强的就是队长肖恩,其次是另外三位前辈,其中实力仅次于队长的,就是一个喜欢用利器扎自己的人。
局里的人对新人其实挺友好的,可能是因为局长歧视失控者的缘故。
白粽很自然的,被那位前辈所接受,她也乐意跟在这位前辈的屁股后头,虽然经常要硬着头皮,拿锤子把钉子敲进这位前辈的身体里。
当时白粽并不想害这位前辈,因为这位前辈对她真的很好。
哪怕这位前辈得知了她的能力。
所以白粽跟在前辈的后头,也只是单纯想要寻求庇护。
但说到底,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跟在这位前辈后头。
是害怕孤独,还是怕死,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而且她也和队长肖恩提起过自己的能力,也说过,如果要安排任务,千万别让她与别人组队。
可是局长偏偏在一次A级事件中,强行安排她与那位前辈一同执行。
不动用能力的失控者,顶多就和一名受过专业培训的军人一样,对付普通的罪犯是绰绰有余,但在其他失控者面前,就和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同。
所以不使用能力的白粽,在那起事件中扮演的,就是一个累赘的角色。
前辈死了,死因不是白粽的转移伤害能力,而是为了救下白粽,与敌人同归于尽。
白粽很难过,在前辈的丧礼上哭得很大声。
她对自己是天煞孤星这件事,开始深信不疑,心理也更加病态了起来。
而且让她想不通的是,局长特意开会批评了她,还禁止她以后和别人组队。
可当初明明就是这个黄老皮子强行安排她和这位前辈一起去执行任务的啊!
白粽想不明白,但她还是本能的,寻找更强的靠山。
她把目标移到了另外一位前辈身上。
为什么她一直跳过实力最强的队长肖恩,因为肖恩对他们是真的好,她有点不忍心。
转移伤害的媒介土偶,是需要绑定的,而绑定,是需要条件的。
必须亲手拔掉对方的头发,拔掉头发后,还要和对方交流一句话,媒介绑定才算生效。
爱背着自己媳妇尸体乱逛的这位前辈,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起码在白粽的眼里,她是这么觉得的。
搜查官哪怕撕掉了失控者这个标签,他们的真实身份还是失控者。
比如这名前辈,他天天背着自己媳妇尸体,并不是对爱情永恒的歌颂。
恰恰相反,这名前辈的爱人,就死于这名前辈之手。
这家伙,是个十足的变态!
他表面上展示着自己对死去已久的妻子,有着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意;实际上四处寻找女性作为下手的目标。
他表面上表现出自己是多么的敬业,正直,就差把“我与罪恶不共戴天”写在脸上;实际上,这家伙一直借着自己搜查官的名头,为所欲为。
反正,搜查官犯点事,只要不过分,总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起一两位平民的死亡,总部更在乎的是成千上万人的安危。
前提是,你这名搜查官必须有足够的实力。
这种畸形的部门所传递的畸形理念,让白粽很不能理解。
可是她没办法说什么,因为她自己也是一名失控者。
所以对于这名前辈,她有着自己的想法。
每当白粽看到这名前辈背着亲手掐死的爱人的尸体,四处乱逛时,就满心的憎恶。
她终于知道,这名前辈并不单单是想让外人觉得他很爱自己的媳妇,为自己塑造一层好人的假象。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乐在其中是因为,他在炫耀,在展示。
他背上的那具尸体,已经不单单是尸体了,而是战利品。
白粽亲手拔了那位前辈的头发,就在那天晚上,这名前辈舔着舌头,色眯眯的盯着她,想要灌她酒的时候。
白粽把他的身体,与土偶进行了绑定。
然后第二天,白粽就主动申请了一起危险难度极高的任务。
她成功解决了,损失了一个土偶。
那位被绑定的前辈,也理所应当的死了,死得很惨。
白粽记得,凯旋回到局里后,肖恩皱着眉头将她拉入到了会议室。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但大部分的内容,白粽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一句话,是肖恩又一次激动地爆开身上的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说的。
“铁子,要不你把我绑定在土偶上吧,我皮糙肉厚,能保护你。”
白粽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
从那次会议里的交谈后,人人都开始叫她瘟神。
各种冷眼相向,避而不及,甚至还有的人看到白粽接近,差点直接动用能力。
白粽对此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各种跟在别人后头。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早就想到了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可她不理解,明明从头到尾,自己的能力只转移过一个人渣的身上。
可为什么不管谁死了,大家都把罪过强行按在了她的头上,就好像,就好像大家要的其实不是真相,而是心安理得。
就好像大家只要找到一个替罪羊,背锅所有的祸事,他们就觉得是对的。
就好像,只要除了他们自己,推出任何一个无辜者去顶罪,都是可以的。
白粽释怀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把所有人的性命都绑定在她的土偶上。
并非是局里的人对她的歧视,更多的,是成为失控者后,所接触到的所有阴暗面。
以前的白粽觉得,世间万物,模样怪异的昆虫是可怕的,吐着信子的毒蛇是可怕的,虚无缥缈的鬼魂是可怕的。
但现在她才明白,最可怕的,是人心。
后来,被局里人送外号“黄老皮子”的黄局长,莫名其妙的死了。
最后一位幸存的前辈,那个喜欢搜集别人牙齿绑在自己脖颈上当饰品的搜查官,也死了。
白粽理所应当的,又背负起了这两条人命。
她也无所谓。
如果不是肖恩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变,如果不是肖恩对她一直很照顾。
白粽可能当真会让流言蜚语变成真相,她可能会真的把局里所有人都绑定在她的土偶上,然后干着各种作死的事。
正所谓群龙不可无首,在总部的安排下,第十四号分局空降了一位年轻的新局长。
他叫顾秋,是一个普通人,皮肤挺白的年轻普通人。
说实话,白粽对顾秋没什么第一印象,因为她不想抱有什么印象。
如果是好的,她可能放人家一马;但如果要是不好,她可能就去拔人家头发了。
顾秋第一天上任,就召集了仅剩的一名队长,两名一级搜查官,就这么四个人开了一个小会。
白粽见到这个年龄可能比她还小的小白脸,一手拿着档案文件,一手拍着桌子,一脸的气愤。
“肖恩,你作为队长,为什么不懂得好好运用队员的能力?”
“栾文是自残症患者,他的再生能力搭配上白粽转移伤害的能力,这不是绝佳的完美搭档嘛?我相信你作为特级搜查官,不会不知道,可为什么就是不这样搭配!”
顾秋很愤怒,白粽就觉得,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错失了低价买入基金的懊悔。
但从那以后,白粽就开始与栾文搭档了。
两个人互相瞧不起对方,互相厌恶着对方,可确实两个人的能力完美契合在了一起。
尽管每一次白粽转移伤害到栾文身上,栾文都会很愤怒。
但白粽知道,那家伙愤怒的外表下,内心绝对是充满喜悦的。
因为那家伙,也是个十足的变态。
比起在外人眼里,栾文穿着得体西装,梳着整齐的油头,皮鞋上一尘不染,身上还喷着昂贵的香水。
一副精英的模样。
可白粽是亲眼见识过,栾文露出癫狂的神色,主动冲敌人叫嚣着:“来啊,用点力!”
栾文越是如此,白粽转移伤害就越发的心安与变本加厉。
可到了最后,白粽开始反着来,她开始假装怕死,开始不愿意冲在前面吸收伤害。
为的,就是让栾文没办法承担苦痛。
就在这样矛盾的情绪中,两个人搭档了许久,江右城第十四分局的一级搜查官,也一直只有他们两个,总部也没有再增派人手。
回忆收回,傻傻站立在黑暗中的白粽,忽然开始担心起栾文来。
那家伙,应该还扛得住吧?
毕竟,那家伙承受伤害的能力,也是有一个极限的。
白粽死死攥着手中的土偶,有那么一瞬间是想重新放回身体里。
哪怕,她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人在窥视着她。
甚至她还产生出了脖颈处痒痒的,像是被人在后面吹了一口气的幻想。
白粽不安的扭过身去,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忽的,一阵凌厉的劲风擦肩而过。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