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国原始社会的至上神崇拜(1 / 1)

4.1 原始社会的至上神崇拜

现今所见的所谓原始社会的神话都已非原始神话的本来面目了,在岁月的河流里,它的形象被冲刷淘洗,其原始色彩已褪去大半,然后得以见诸简册。进入文明近代,又遭删改润饰,所谓原始社会的神话,还有多少成分令人相信呢?我们可以通过一番考据,去恢复它们的本来面目,但由于原型不存,这些“复制品”的可信度也是值得怀疑的。

但是,原始社会的神话还是被真实地记录着的,原始神话同原始人的神崇拜活动紧密结合在一起。在宗教活动中,它们互为表里,神话是神崇拜的根据,神崇拜因神话而为之。神崇拜活动为宗教之仪典,初始的崇拜活动,伴随着偶像树立、神灵的刻画、神庙的建设、拜神工具的制造等多项活动。神话乍生乍灭,如风流云散,唯于口头流传,难以把握,然祭神场所一旦建立便以可视可触的实物形象存在于世。对于大多数的原始社会祀神之建设,其寿命较神话为短,因为神话播扬于口头,辗转流布,余音绕梁,历久不绝,而神坛或因兵荒马乱,或因山崩地裂,一旦毁弃,即与世相隔。但是,有幸存者,于泥沙中掩埋多年,突然得以重见天日,虽或神像的肢体有所损坏,或祀神画像的线条色彩已有剥落,但总体上没有根本改变,依然当年面貌。尽管有所损坏,但它是“原件”。而神话虽然外观更加华美,却有脱胎换骨的经历。对于这些新发掘的原始社会的祀神遗迹来说,仿佛“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烂柯人,神话兄弟已不知传了多少代子孙,而它以风烛残年犹在,成了真正的化石。原始社会神话的真正面目,就在这些祀神遗迹上记录着。

自20世纪以来,考古工作发现了大量的我国新石器时代的鬼神崇拜遗迹,内容包括灵魂崇拜、生殖崇拜、图腾崇拜、社神崇拜、天神崇拜、女神崇拜等。其遗物有器物、绘画、塑像、祭坛等多种,为考察中国原始社会神话的发生与发展提供了崭新的资料。

尽管考古提供了比较丰富的内容,我们还是很难像进化论的神话学研究那样,给这些神崇拜活动排成线性的演进图。迄今为止,我们对最早的鬼神崇拜形式究竟是自然崇拜还是灵魂崇拜仍无法作出结论,这是因为我们不能确定我们发掘出的东西就是最早的人类宗教崇拜的遗迹,地下的东西都比我们已发现的晚。还有,我们对早期原始人的思维能力及其思维方式难以有真正的了解,因此我们关于鬼神崇拜要作一元的起源的解释,是难以实现的。在原始人宗教活动的诸形式中,它们似乎是相互依存发展着的。如灵魂崇拜必定伴随生殖崇拜,生殖崇拜引发了图腾崇拜,继而有祖先崇拜,这是属于“种的繁衍”一类的生产而产生的;而与物质材料的生产相关的自然世界,也早早地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日月山川与大地也被奉为神灵。这两者间并非泾渭分明,相反呈合流态势,自然神也有生殖之功。同样,图腾、祖先、女神也能促进生产,天之与人难舍难分。这一切似乎都为着一个“生”字,生出人类或者生出万物,这就是创生与创物,为了物质材料的生产与人本身的生产。

我们发现,这一切崇拜活动都跟一个至上神发生联系。殷人所崇拜的“上帝”,周人的“天”,似乎在宗教活动发生不久就出现了,至少在新石器时代就已出现,它已统摄了诸项宗教崇拜的内容,在人们心中确立了地位。

据现有的材料,我们大致能说明女性崇拜向男性崇拜的转化,但不能说明男性崇拜对女性崇拜的完全取代,因为性崇拜的演变不可能完全跟社会组织的演变同步,否则我们会犯机械唯物主义的错误。神话中的二元对立转化为哲学之阴阳和谐,渗透到人们的价值观念深处,因而神话中的女神长久没有被打倒,相反,她演为最高神后也没有褪去生殖之功。我们在这里主要讨论原始社会的至上神即上帝观念,而不去分析原始社会神崇拜的演变阶段。当我们确认原始社会已经确立了上帝的至上地位,则是真正找到了文明时代神崇拜和神话的源头。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上,始终崇拜着一位至高无上的天神,他就是后来的昊天上帝。他不是祖宗神灵,也不纯是自然神,几千年来一直享受着皇家的香火,一直为百姓所崇拜。他是万神之主,统率群神。我们在考古材料中已经看到了他的影子。

按照进化论的学说,最高神是低级民族发展到较高程度时宗教不断发展的结果。似乎最初是自然神,后来带上社会属性,最后变得万能,成为至上神、一统的神。在过去的岁月里,这一学说曾经是占主导地位的学说,但随着田野调查和考古材料的不断出现,它很早就受到了事实的挑战。

泰勒的学生朗格最早提出,至上神不是经过长期发展后的产物,很多原始的民族中都有最高神。他的学说不久就获得了许多人的赞同。20世纪初,施密特神父对原始民族,尤其是被称为“现在知道的最古老的民族”矮人的宗教进行调查后得出结论:“当我们作一正确比较时,即会有一个吸引我们注意的事实。这事实就是那些矮人清楚地承认并崇拜一位至上神。他们处处都以至上神为造物者与全世界的至上主宰。由这事实看来,凡以为原始民族不能把宇宙间各式各样的现象,归纳为一个单一的整体,更不能把它归溯于一个单一的原因上的理论,已被驳倒了。”[1]今所知未开化民族里,的确存在着对至上神的崇拜。帕林德作《非洲传统宗教》一书,一反前人所谓非洲人的上帝是神化了的祖先的看法,指出在非洲对至高体的普遍信仰,远远超过了以往的想象。进化论观点在生物学领域完全适用,但在宗教学这一极不相同的领域里就不十分适用了。帕林德指出:“大部分不信仰基督教的非洲地区,几乎都是直接从信仰至高体过渡到信仰祖先亡灵的。”[2]当时西方人之所以要称非洲人为未开化民族,没有至上神,是他们把自己的基督教当作了高级宗教,是一种种族优越感的体现。事实已经证明了上帝可能在未开化的民族中已经存在。“信奉上帝,向上帝祈祷,上帝的名字和有关上帝的神话都清楚地表明,几乎所有的非洲人,虽然有些可能是‘未开化的’,都有想象中的上帝。”[3]

关于未开化民族都存在着对上帝的信仰,心理学家也对其发生的根源作了探讨。美国心理学家拉巴的一系列宗教心理学研究的论文表达出了这样的观念:即使在最低等级未开化的民族中,也有至上神的信仰,至上神的一个独立的来源由“制造者”或从制造者的观念中衍化出来。所谓制造者即造物者与造人者,一个儿童就有这种观念,所以原始人有这种智慧不足为奇,由造物者发展成至上神便自然而然了。[4]普拉斯则认为,原始人信仰至上神,不仅仅是满足追求原因的理智上的欲望,更有乞求救助的需要。[5]以上这些理论与事实的阐述表明:人们对原始时代存在着至上神的信仰早就有了认识,并作了积极的探索。

应当承认,古老的原始人与现代人之间存在着智力差异。这从人的脑量发展过程中可以得到证实,北京人的脑量与山顶洞人的脑量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在这一点上,进化论是唯一有效的解释。但自新石器时代以来,尤其是新石器中晚期,距今一万年以内的人类祖先,他们的脑量十分接近,在智力上很难说有多大区别,要在这一阶段确定至上神产生以智力因素立论是很难站住脚的。一些人类学家认为,在所有民族中以及现代一切文化形式中,人们的思维过程是基本相同的。距今六千年的我国新石器时代的人们与距今三千多年以内的商周时期的人们在智力与思维方式上实在是难以找出根本区别来,人们断言商代才有上帝崇拜不外是那时才有文字记载,是不是因此就可以认为上帝观念只有到了殷商时才有呢?答案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