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知名度最高的矛,毫无疑问便是丈八蛇矛,《三国演义》里的张飞用它,《水浒传》里的林冲也用它。张飞第一次出场,便是“挺丈八蛇矛直出,手起处,刺中邓茂心窝,翻身落马”,那么史实上是否真的如此呢?《三国志》有一段描写,是在当阳长坂坡,说张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翼德也,可来共决死!”敌皆无敢近者,故遂得免。
张飞使用的兵刃是矛,那么是不是丈八蛇矛呢?历史上直接记录中,使用这件兵刃的人,是东晋十六国时期的一个西北汉子,此人姓陈名安。323年发生在甘肃的一场恶战中,陈安左手挥舞七尺大刀,右手运起丈八蛇矛,杀死大批敌军,因此时人称赞他说“左关右张”,还编了首歌,“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由此也可以看出,张飞确实用的是丈八蛇矛(但关云长用的就不是什么偃月刀了)。
我们今天说矛的历史,其实并不晚于戈,甚至可以说早于戈。出土于青海省西宁市城北区沈那遗址的铜阔叶倒钩矛,是目前为止中国发现的最早的金属矛,其时代在公元前20世纪至前11世纪,即新石器时代后期。其铸造材料可能是自然界中存在的红铜,被史前人类无意中发觉,而后通过锤打的方式,仿照石矛尖的样式,打制成铜矛。
再往后,商代有大量青铜矛的出现。在殷墟附近的侯家庄商王墓中,曾一次性发现七百三十一件青铜长矛,被认为是商王卫队使用的兵器。20世纪50年代,还在河南安阳的大司空村出土十根相对完整的长矛,矛柄虽然已经腐朽,却在墓坑中留下了几乎完美的痕迹,随后研究者便推算出这批长矛的矛柄长度,在一米四左右。
但是商朝对矛的重视远不如戈,这些长矛,被拨给步兵使用,而当时的步兵显然不如战车兵那么威风。到周朝也是如此,前面也讲过,车战钩胜于刺,所以戈强矛弱,是很自然的事。
为了适应需要,长矛也有不同分类,譬如有一种矛长度理论上可达四米,考古发现实际长度在二米八以上,这就是专门用于车战的夷矛。
矛的风头盖过戈,要到战国中后期,这个时候的矛,已经出现了血槽,矛身呈窄体、直刃、筒身。重点就在这个“窄”上。当时盔甲的防护值已经大幅提升,宽大的戈,在杀伤力上显然不如窄小的矛。戈的面积较大,要消耗更多的金属来打造,同样是刺死一个敌人,窄小的矛制造起来划算许多。而且,兵刃制造师也为矛做了若干改进,譬如中脊凸起两个刃,长矛刺入敌人身体时,就能够把伤口撕得更大、扎得更深。
随后,经过金属革命,质量更好、价格更便宜的铁很快取代了青铜。青铜兵器往往刃部圆钝,铁矛更锋利。《荀子》描述楚国兵刃中著名的南阳铁矛,将其比喻为“蝎子的尾巴和黄蜂的针”,可见其锋利程度。从考古实际来看,燕国下都发现的钢铁矛,也确实是长骹(矛锋的下端连接部位)窄叶式样。
到西汉初年,青铜矛还有大量使用,但汉武帝与匈奴开战之际,已经多用铁矛。到东汉,铁矛则完全替代了青铜矛,所以张飞使的矛,必然是铁矛。汉代的《释名·释兵》,对这种矛的解释是:“矛长丈八尺曰矟,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杀也;又曰激矛,激截也,可以激截敌阵之矛也。”有人便依据一丈八尺来换算,算出这把矛的长度为四米,张飞是八尺的大汉,则为二米六的身高,这数据显然是夸张了。丈八矛其实是指长一丈八寸的矛,按照汉代度量衡换算下来,张飞身高一米八,这支长矛,则在两米四八左右。
汉朝的矛为什么能做这么长而不弯曲折断?这是因为中国人的一种特殊工艺,叫作“积竹木柲”,即一根质地坚硬的木棍,外包一到两层长条竹片,竹片的外面再用优质藤条紧紧缠绕,最后将结实的丝线细密地束缚,涂上一层又一层的生漆,使之紧密结合,成为一体。而这木棍的取材,则是白蜡杆、椓木或枣木,用山上活水浸出木浆,晾干后放入桐油里反复油炸,炸焦所有的短纤维和木屑,只剩下长纤维作为骨架。
而矛尖,必用上好的钢铁,反复炭烧折叠锻打以保其无杂质,随后在矛脊处夹以韧性强的钢条,保证矛的头部和边缘坚硬锋利的同时中心部柔韧,刺中敌人时不会被夹住折断。矛尖两侧,还各开一道血槽,设计目的在于刺入人体后更易拔出。
至于为何是诡异的蛇形?其实也就是为了增大杀伤面积,刺中敌人造成的伤口不容易愈合——要说张飞用的这兵器还真是有点阴损,因为古代医学技术本身就不发达,再加上战场普遍缺医少药,一旦发生伤口感染,丧命的概率是不小的。
多啰唆一句,有些冷兵器发烧友认为蛇矛所使用的钢铁为镔铁,但“镔铁”一词出自隋代的《不空羂索咒经》,史书中则最早见于《周书》——唐朝令狐德棻主编的北周史。我们现在讲的却是汉代的矛。纵然书籍记载晚于生活实际,但作为一种外来物,汉代蛇矛由镔铁打造的概率并不高。
汉代长矛是与骑兵的发展同步的,《释名》上说,矟是一丈八尺的长矛,马上使用,矛身细长,便于刺击。刘备的挂牌老祖宗——中山靖王刘胜,他的墓里曾出土一件长度在一米八有余的铁矛,这种就远不如刚才讲的长度,应当是步兵的装备。东汉末年的名将段颎(贾诩曾冒充他的外孙)与西部的羌人作战之际,就将自己的步兵矛手排成三层,夹杂弩手,骑兵则护卫两翼,最终击败了士兵数量远多于自己的羌人。这些步兵,应该用的就是这类相对而言较短的矛。
至于与张飞同时代的关羽、马超、赵云、张辽、姜维这些名将,虽然演义里为他们设计了诸多名目的武器,实际上他们所使用的长兵器应该也都是长矛。枪的初用应该是在晋朝,然后在唐朝掀起一个**。枪要全部替代矛,则是宋代的事了。让马超用什么虎头湛金枪,赵云用什么龙胆亮银枪,姜维用什么天燮绿沉枪,名字固然好听,但实在是太过超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