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百兵之君 剑在战场上的黄金时代(1 / 1)

20世纪60年代初,湖北省的江陵地区,也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南霸天楚国王都郢都所在地域,因为连续两年的旱灾,地方政府打算从附近的漳河修一条水渠过来,灌溉此处的农田。然而当水渠挖至江陵城北郢都的遗址附近(这一区域在纪山之南,古人一般称之为纪南城),却发现了与众不同的疏松土质——这种土质往往意味着这里有故事,于是考古工作者火速赶来,经过勘测,发现了整整一大片古墓群。

随即,考古工作者在古墓内,发现了一把装在漆木剑鞘内的青铜剑,剑长五十五点七厘米,剑身上布满了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纹,剑格正面镶有蓝色琉璃,背面镶有绿松石。剑身正面近格处有八个鸟篆铭文,考古工作者当场认出为“越王某某自作用剑”。

那么问题来了,某某是谁呢?大家都不认识这两个篆字,只能做成文字拓片,邮寄给古文字研究的专家。随后,《中国文字学》作者唐兰得出答案,这两个字是——鸠浅!

就是吴越争霸的主角——越王勾践!

勾践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距离越国都城那么遥远的楚国都城?要知道,勾践时期,越国都城原本在今天的浙江绍兴,当时称会稽;后来北迁至今天的江苏连云港市锦屏山,古称琅玡。不论是绍兴还是连云港,离江陵都不是两百块钱汽油能解决的事。所以目前大家一般都认为,这把剑要么是楚越联姻之际,越国公主带来的嫁妆;要么就是楚国灭越之后缴获的战利品,而它的结局,便是成为随葬品。

剑,在中国的出现,考古上可以追溯到早商时期。在内蒙古自治区伊金霍洛旗朱开沟遗址出土的鄂尔多斯直柄匕首式青铜短剑,被认为是中国迄今所知最早的青铜剑。而文献传说中所说的中国第一把剑,是轩辕黄帝“采首山之铜铸剑”。大体上,我们还是以考古为准。

和戈这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同,剑在那个时代,是士以上阶层的必备之物。战国时期的冯谖,起初食无鱼、出无车,却有一把长剑,虽然不砍人,却总是拿着倚门弹剑哼歌;秦汉之际的韩信,连饭都吃不起,也依然保留着他的那把长剑。像秦琼卖马、杨志卖刀那种事,也只有后世人才干得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剑和其他兵器不同,斧头、大刀、弓箭固然可以做兵器,平日里却也可以用来打打猎、切切肉、劈劈柴;可是剑却不然,剑的铸造成本高于刀斧,用途却仅有作战而已。也正是这个缘故,一个人身上有一把刀不稀奇,有一把剑却足以证明他的与众不同,几乎就是高贵身份的代言。

那么一把青铜剑又是如何铸造出来的呢?从目前看来,大部分铜剑在铸造时都采用了同一种铸造方法,即范铸法。先用泥土塑造出铜剑的基本形状;然后在制好的泥模上画出铜剑纹饰的轮廓,凹陷部分直接从泥模上刻出,凸起部分则另外制好后贴在泥模表面;接着用事先调和均匀的细质泥土紧紧按贴在泥模表面,拍打后使泥模的外形和纹饰反印在泥片上;最后将翻好的泥片划成数块,取下后烧成陶质,这样的范坚硬不易变形,称为陶范。将陶范拼合形成器物外腔,称为外范。外范制成后,将翻范用的泥模均匀削去一薄层,制成器物的内表面,称为内范,铜剑的铭文就刻在内范上。将内外范合成一体,内外范之间削出的空隙即为铜液留存的地方,两者的间距就是青铜剑的厚度。继而将铜液注入陶范,待铜液凝固后,将内外陶范打碎,取出所铸铜剑。最后便是打磨整修,使之精致化。

对于当时而言,剑这种兵器,因为两边都开了刃,有着笔直的剑身和尖锐的剑尖,舞动时向正反两边施展都具有杀伤力;用剑尖攻击,甚至可以穿透当时尚未升级换代的甲胄。古人称之为“凶险异常,生而为杀”,看来绝非夸张。

剑的初期形态,比较接近今天的匕首。譬如著名的鱼肠剑,小巧得能够藏身于鱼腹之中。《史记》中说公子光请吴王僚吃酒,酒酣之际,专诸把剑藏在鱼炙的腹中就进来了。专诸到了吴王僚面前,假装分鱼,就把这剑刺向了谋杀对象——有人说鱼肠剑其实不短,但是细长柔韧,能够沿鱼口插入,在鱼的胃肠中曲折弯转,而抽出时则恢复原形。但现实中能做到这种柔韧度的可能性不大,一是这样的软剑很容易被发觉;二是挥刺也不够有力,恐怕难以在瞬间杀死对手。

鱼肠剑的铸造师是越人欧冶子——欧是越人姓氏,至汉代尚有瓯越国,后世逐渐演变为复姓欧阳,所以西毒欧阳锋倘若非虚构,他的先人应该是江浙、福建一带出身,迁徙至西域白驼山才对。欧冶子铸造的剑,在史上有名可查的,除鱼肠之外,分别是湛卢、巨阙、胜邪、纯钧、七星龙渊、泰阿、工布,伍子胥和文种相传都死在工布剑下,泰阿剑则是楚昭王的御用剑。至于湛卢剑,号称当时的天下第一剑。《东周列国志》说吴王阖闾获得了此剑,视为至宝,某日宝剑却神秘消失,不久之后居然在楚王这边出现,于是吴国开始策划伐楚。这把湛卢剑号称“头发及锋而逝,铁近刃如泥”,所以后来便成了古人诗词文章里宝剑的代名词。

当然这其实是一种文人的夸张,青铜剑铸得再好,也不可能超越铁剑。到秦汉以后,剑事实上就淡出了战场,甚至在民间的单挑中,剑也不如刀,所以剑更多成为一种礼仪之物,譬如文弱书生喜欢提一把剑表示自己不是纯读背,而是文武双全;道教法师,如司马的玄祖,晚清民国时期的正一道法师,拿剑来做法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商周时期,青铜剑在战场上还能派上一些用场,主要是负责最后的近战。在同一时期的古希腊、罗马,青铜短剑曾锋芒毕露,作为步兵的必备武器。步兵先长矛突刺,再剑盾对决,几乎成为当时战场的主要程序。但是科技发展了,特别是盔甲不再薄且脆,这就注定了剑这种兵刃的退场。至于中国这边,到了汉朝,骑兵大量出现在战场之上,砍斫从此成为主流,劈刺几乎没有操作可能,剑仅存的一点战场价值,也完全被环柄刀所取代。

于是到了唐代,剑就彻底成为一种文艺范的道具。譬如舞蹈,拿根绸带跳舞和拿把剑跳舞就完全不同。杜甫曾描述过他那个时代的顶级剑舞表演艺术家公孙大娘:“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到宋代,宋太宗挑选几百个士兵,教他们舞剑,把剑扔到空中,然后跃身而起接住它——这种跳掷承接、霜锋雪刃、飞舞满空的花样,其实说白了就是套路表演,属于杂技范畴,与当年的实战格斗相比,已然有了根本性的区别。难不成女真人打过来,你跳一段剑舞,金兀术就能被你吓退?

但或许就是因为实用性不复存在,剑反而成了文人眼里的“百兵之君”,而实用性最高的长枪,却被叫作“百兵之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