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儿到处都有:圆顶建筑,建于维多利亚晚期,坚固的砖石结构,正面立着石狮子;砖房,三层结构,有的带浮雕细工,有的没有,浮雕是由木头或者刷漆的铁制作,如今这种房子上都挂着风雅的瓷釉或青铜牌匾,上面总是带有“历史”二字,除了礼拜一,大部分日子都可以入内参观;玫瑰,大朵大朵的玫瑰,属于之前这里没有的品种。在什么之前?在轮船靠岸之前,我们每个地方都有过轮船靠岸;在一群群戴着海狸帽、水手帽、高帽……总之就是戴帽子的人从船上下来之前;在原住民用箭射戴帽子的人或与他们结为朋友并给他们食物充饥之前,我们每个地方都有过原住民。不管原住民用没用箭,都未能阻挡戴帽子的人,或者说未能阻挡他们太久,他们还挂着旗子,我们这儿也都挂过旗子,那时候的旗子和我们现在的不大一样。原住民既没有帽子也没有旗子,或者说没有他们那样的帽子和旗子,所以有些事必须得干。有一些画作反映了当时发生的事,也许你会称之为事发前后的画作,由恰好在场的画家绘制,我们都有过画家。他们画下了身穿五颜六色的花衣裳、没有戴帽子的土著,画下了戴帽子的男人,还画下了戴帽子男人的妻儿——在他们拥有了妻儿,拥有了可以安置妻儿的三层楼砖房以后。他们画下了无所畏惧的珍禽异兽,那时候新奇的生物比比皆是。他们画下了风景,事发前后的风景,也不乏事发当中的景象,斧头正在挥舞,火焰正在燃烧,有些画你会在“历史”建筑里看到,有些可以在博物馆见到。
我们走进博物馆,在那里陷入深思。我们追忆过去的时光,回想那些无可挽回之事。我们想到那些土著,尽管手握弓箭,或者相反,尽管予人帮助,他们依然在我们手里饱受摧残。他们惨遭疾病的**——没人画过这个。他们还被追捕,被射杀,被棍棒打头,被强取豪夺,受尽这样那样的折磨。我们反思着这一切,心情无比沉重。我们干出了那种事,我们心想,对他们。我们用了他们这个词,自认为懂得它指代什么;也用了我们这个词,尽管那个时候我们尚未出生,我们的父母也尚未出生,尽管我们祖先的祖先可能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边的人戴着可笑的帽子,那边的旗子迥异于这边陆地上飘**的旗帜——飘**在风中,(我们也思索了)那给我们吹来了许多好运的厄运之风。如今我们吃得好穿得好,几乎昼夜灯火通明,有屋顶遮风挡雨,车辆川流不息。
至于他们,我们有些首府城市以他们的名字命名,我们的啤酒品牌也是如此,还有我们忽悠游客的部分(而非全部)项目。“正宗”一词被我们滥用。我们还着迷于连字符:一边是我们的词,另一边是他们的词,首尾相连。有时候他们会出现在我们的博物馆里,没戴帽子,身穿他们祖上流传下来的花衣裳,唱着正宗的民歌,扮演他们自己。这活是有报酬的。可是总会在某些时刻,也许是傍晚时分,当飞蛾显形,月光花绽放之后,我们的双手就会散发出血腥味。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我们干出了那种事,对他们。
但在“我们现在是谁”这个问题之外,现在的我们是指谁?我们所有人都面临着这个问题。我们是谁?此时时刻,是谁身处“我们”这个畜栏、这圈栅栏、这座堡垒之中?而他们又是谁?那是他们吗,乘着不法的船只在夜幕中登陆?是他们吗,戴着稀奇古怪的帽子,打着我们做梦都想象不出的旗帜偷偷潜入这儿?我们是该对他们示好,还是该用箭射他们?他们打算干什么,近期计划是什么,远期计划又是什么,他们这些计划会对我们有利吗?这是一个持续存在的担忧,这个我们,这个他们。
这样,你将看到一个,也许两个单词:后殖民[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