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期不会写的三部小说(1 / 1)

1. 零号蠕虫

在这部小说里,所有蠕虫都死绝了。其中包括线虫,以及所有蠕虫形状的东西,哪怕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蠕虫。该不该把昆虫的幼虫也算在里面?蛆算不算呢?等做了深入研究以后,我才能更好判断。

总之,蠕虫。土里钻的,水里游的。鱼体内的虫。狗体内的虫。人体内的虫,比如蛲虫、蛔虫和绦虫。它们都死了,一条都不剩。这并不一定是坏事。

或者说一开始不一定是坏事。但很快——因为现在蚯蚓死光了,这关系重大——土壤里的养分不再像往常一样循环。不再有蚯蚓的粪便排出地表,也不再有虫钻的洞孔让雨水渗入。有价值的营养物质会一直封存于底土。曾经的肥沃耕地渐渐变成了花岗岩。农作物开始发育不良,最后彻底停止生长。饥荒随之而至。

在这个悲惨的故事里,我们应该从谁开始讲起呢?我投克里斯和阿曼达一票。他们是一对讨人喜欢的年轻夫妇,在第一章,也可能是第二章,他们有干柴烈火的**。然后现实降临到他们头上,毁掉了他们的计划,包括翻新厨房以及在灶台上安装一台新的弹出式圆形环保冰箱。

小镇昔日的繁荣一去不复返,社会秩序崩坏了,人们开始吃自己家的猫咪和金鱼,连饭厅用作装饰的干向日葵都被用来果腹。于是这对夫妇离开了自己居住的城镇,逃到了乡下的避暑农舍。

阿曼达是两人之中的乐观主义者,她尝试在他们家那块除了矮牵牛花什么也没种过的可怜小菜地里栽种小番茄。克里斯则崇尚现实主义。他正视灾难,直面一条蠕虫也没有的现实。(是的——我命已至此!——蛆也绝种了,这解释了为什么农舍四周遍地躺着各种动物尸体,虽然被乌鸦之类啃得残缺不全,却再也没有蛆虫来把它们清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一幕:阿曼达正拿着一根棒针在燧石一般坚硬的土壤上用力戳洞。克里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杯子,里面装着他们最后一丁点脱咖啡因速溶咖啡。“至少我们彼此相伴。”阿曼达说。

或者我应该让克里斯大喊:“该死的虫子,在我们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上哪儿去了?”

* * *

或许应当由阿曼达来喊出这句话。那会出人意料,兴许还能体现出她的角色得到了发展。

既然到了这一步——既然有了这声宣泄情绪、表露心声,而且不知何故让人振奋的呐喊——也许花园的角落将会出现一只还在蠕动的小虫,正在跟自己**。这听起来似乎有了一线凄凉的希望。我向来喜欢这样收尾。

2. 海绵之死

在这部小说里,佛罗里达州海岸附近的礁石上有一块海绵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生长。没过多久,它就蔓延到了海岸,并向内陆渗透,沿途吞噬了一片片海滩公寓和封闭式豪宅区。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它的进犯。它对路障、国家警察不屑一顾,甚至连炸弹都不放在眼里。野蛮生长的海绵是一个可怕的敌人。它没有中枢神经系统,不像我们。

* * *

“它不像我们。”克里斯在他家的公寓楼顶上说,他刚刚带着望远镜到这儿来侦察情况。阿曼达害怕得紧紧依偎着他。多可惜啊——他们才刚买下这套公寓,第一章的时候他们有干柴烈火的**,再瞧瞧现在。所有的装潢都要打水漂了。

“我们可以向它撒盐吗?”阿曼达面带楚楚动人的迟疑神色,开口问道。

“亲爱的,那又不是鼻涕虫。”克里斯霸道地说。

该让这句话成为他的遗言吗?是不是该让海绵柔软却致命的黏胶埋了他?还是应该让他战胜这个怪物般的浴室用品,拯救佛罗里达,拯救美国,并最终拯救全人类?我个人倾向于后者。

不过,在我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在我发自肺腑地相信人类精神拥有足够的实力去以意识对抗无意识,对抗这团充满恶意的纤维素之前——因为作为一个忠于内心事实的作家,你不能凭空捏造故事——也许还是不动笔为好。

3. 甲虫坠落

我仿佛在梦里听见了它。“甲虫坠落。”我常常获得这样的启示,来自未知世界的恩赐,它们总是不期而至。这次也一样。

这个词——如果它能算一个词——放在一本书的护封上,可能相当引人注目。它会不会是“甲虫,坠落”两个词?或者“甲虫,暴跌”?也有可能是“甲虫,降落”,也许这个听起来文学性更强?

让我们换个角度思考。抛开标题!现在这是一部没有名字的小说。我立即从必须围绕甲虫做文章的任务中解脱。一开始构思这本书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它们——世界上所有的甲虫都像旅鼠一样,被某种神秘的错误本能驱使着跳下悬崖——但这样一来,确实引出了一个问题,就是说,接下来该如何发展呢?

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许那句话是“酒瓶坠落”。也许轮到克里斯和阿曼达登场了,两人乘着克里斯的绿色大众汽车,被阿曼达醉醺醺的丈夫驾驶的黑色奔驰车逼出了公路,惊险地贴向悬崖边缘。克里斯和阿曼达在第一章里有干柴烈火的**,但到了第二章,阿曼达的丈夫开着奔驰车杀了过来,彼时缠绵过后的克里斯——他在他们居住的封闭式豪宅区担任见习园丁——正在给阿曼达讲解目前绿化带肆虐成灾的鞘翅目(红黑相间,颚是橙色的)虫害。

就在克里斯念出肆虐这个词的时候,阿曼达的丈夫从法式玻璃门外冲了进来,他醉得厉害,心怀杀意。克里斯一把抓住阿曼达的手,冲向自己的破车,一辆绿色的福特皮卡——我更改了大众汽车的设定,因为大众不够爷们儿。切回正题。(尽管阿曼达的尖叫声叫人分心,克里斯还是非常娴熟地操控着方向盘,最后关头他一个急转弯,而那位从头到尾都不得人心的丈夫——一个欺上瞒下的石油天然气公司高管、虐待狂加恋足癖——将会冲下悬崖。最后,克里斯和阿曼达将惊魂未定但如愿以偿地拥抱在一起,恰如我们希望看到的结局。)

但也可能不是“酒瓶坠落”。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说不定是“野蛮清洗”[14]。

那又会将我们引向何方呢?实实在在的现实。可究竟是哪种野蛮清洗呢?选择太多了。过去的,现在的,以及,很不幸,那些尚未到来的。不管怎样,如果是“野蛮清洗”,那我想象不出故事该如何进展。克里斯和阿曼达非常讨人喜欢。他们的牙齿漂亮整齐,腰身纤细紧致,袜子一尘不染,心地善良无比。他们不属于那样的一本书,倘若两人不小心误入其中,他们将无法活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