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办公室，还没有坐定，就被老菠萝的“云”惊到了，他像一头咆哮的狮子，让我立即到他办公室。我从老菠萝失态的吼叫中嗅到了不祥，就匆匆赶了过去。

老菠萝的办公室里，除了我，还有比我早到、低头扯着手指的白秋白。见到我，老菠萝倒也没有多么凶神恶煞：“你们都做了什么？胆大妄为到极点！吉力的内部监控是你们可以‘黑’进去看的吗？”

一路上，我就猜是老菠萝发现了这事。事已至此，倒也不惊慌。每个犯罪分子都有一套早已在腹中打过草稿的说辞，以及脸上酝酿已久的楚楚可怜的表情：“这件事情上，我冲动了，当时我太想证明机身的清白，吉力毕竟是我的客户订单，我不想有任何不利于吉力的舆论，所以贸然地让小白去做了一次黑客。”

老菠萝不买账：“为吉力考虑？为公司考虑？你们去黑吉力监控的时候，相关部门已经做出了吉力无罪的定论。连案子都要结了。你们骗谁？！你们就是个人英雄主义，想做流落民间的福尔摩斯。你们弱智不弱智？人家广东警方是吃素的？人家不会看监控？你们能想到的人家想不到？要你们掺和，你们算什么里个东西！”

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骂过“什么里个东西”，一听火冒三丈，但上海人的涵养功夫让我只是微微把脖子挺了一挺，往内翻了一个白眼。白秋白拉扯了我一下，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确实是我们不对，莽撞了，还触犯了法律。您老能不能帮帮我们，看看是不是能算作游走在法律的边界，您有经验，帮帮我们吧。”

一听到“触犯法律”，我原本挺着的脖子马上缩了回去。上海人有句话叫“缩货”，这一刻，我真切体会到自己就是一个识相的“缩货”，头也低下来了。老菠萝像看两条可怜虫那样，嘴巴里哼哼唧唧地说：“要不是看你们对公司有多年的贡献，你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昨天半夜已经和律师商量过了，公司法律事务部会出面为你们解释，你们保持沉默。扣1年的奖金，回去吧。”

“好，好。谢谢了。”我虽然心疼奖金，还是点头如捣蒜，对老菠萝出手相助感激涕零。

老菠萝见我们服帖了，语重心长道：“你们太天真了，包括那个周郡的机身，怎么回事？一点规矩也没有！还要发消息告诉人家广东警方，他以为人家会不看吉力的监控吗？人命关天，人家恨不得连吉力的零部件都要拆下来检查，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那……那怎么会如此轻率地结案？”我疑惑地问道。

“江家的人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一切都要凭有效证据说话。回去吧，别再惹是生非了。你我不是上帝，我们管不了这些，有些事情只有交给时间。”

出了老菠萝办公室，我和白秋白像两个做了错事被罚的学生。我刚想说什么，白秋白说：“我是胆子大了点，差点还连累你……老菠萝在帮我们，别计较他的态度。”

回到办公室，华华在房间里踱步，一脸焦急：“没事吧？”

“没事……”我话音未落，“云”收到一条“阅后即焚”。“阅后即焚”是一种云功能，即只要有对方的授权，就可以在接收方眼前展示信息，字在几秒内会自动消失……

“谢谢你。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国外了，这里有我母亲在世时为我安排好的一切，甚至连私人飞机也是她早已买好的。正如你们可能已经知道的那样，我母亲只有我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儿，而我也只有我母亲这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我父亲，他拥有非婚生子女超过6个。我的弟弟江虎和我同父异母，因为某种原因，他的母亲不能出面抚养，从小交给我爸爸抚养。我母亲对他不能说视如己出，这二十多年也是尽责尽职，甚至对他的出身守口如瓶，连我也是这几年才知道真相。本来我们一家四口还算和谐，至少我这样觉得。自从我爸爸中风后，江虎的生母突然频频露面，为争夺家产而努力。我爷爷原有遗嘱在先，家产不可以传给非婚生子女。按照我爷爷的遗嘱，所有的家产只有我才有继承权，我爸爸故意选择忽视这一点，家产要被9个子女分，江虎还要超过50%的份额。我爸爸的理由很简单，他是儿子，我母亲是其养母，不能算非婚生子女……如此不公平，因为江虎的生母背景强硬，她是高官的正室。我甚至怀疑这是一场谋划了20年的夺产阴谋。我妈妈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才会出此下策。

“她酝酿了很久这起投毒案。吉力确实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向世人展示我们家不可能被人投毒的工具，主要做给江虎和我爸爸看。因为有了吉力，江虎才放心在家中吃饭，他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我们故意没有给吉力蓖麻素比对资料。几个月前，我和妈妈就开始注射微量的蓖麻素，这也是我吃了三明治以后没有出状况的原因。蓖麻素的投量，我们反复精确地计算过，我和妈妈食用带毒的三明治也不可能被毒死。事情发生后，我震惊到无法正常思考。我们再三确认过蓖麻素的投量，怎么会发生这种惨剧？这背后一定另有原因。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也得到了报应。

“无论如何，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已经委托律师发函将吉力赠与贵公司。谢谢。以上信息内容请勿透露给别人。”

我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信息已经在眼前消失。我呆坐在办公室半晌，富豪的生活如此一言难尽，我多么幸运拥有一个平凡的家。一家人如果心机重重，房子即使是用黄金打造的，也不过是一座黄金坟墓。

我没有把这个消息的内容告诉任何人，包括黄蓉。老菠萝的责问让我清醒过来，我们的破案热情，只会让原本就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复杂。这个世界并不一定需要全部的真相，仓央嘉措活得多么通透——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