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们如约行走上海。
宋朝的上海,如果地域范围指现在的市区,至宋末,也只是一个镇,元初才升为县。可圈可点的宋迹大多在郊区,有学者不认可那里和日后的上海有根脉关系,八维地图以历史上和上海的行政隶属关系为据,寻宋上海。
第一站自然是青浦白鹤镇青龙村。青龙镇,相传因三国东吴孙权置青龙战舰于此而得名,在唐代也是海防重地,在北宋熙宁至南宋绍兴近百年间被称为“小杭州”。
沪生展开八维地图,XR虚拟现实技术在空中栩栩如生现出了当年三亭、七塔、十三寺、二十二桥、三十六坊的繁荣景象,在影像的边缘处,皆用青龙寺出土的瓷器做点缀,增强色彩感。还制作了白鹤镇隆平寺塔地宫所出土的文物。地宫宫室下铺满各时代钱币万余枚,钱币年代较早的为五铢,最晚则为天禧通宝。
地图里,隆平寺的佛塔尤其雄伟——始建于北宋天圣年间,为七级佛塔。它有航标作用,旧时,吴淞江浩瀚,船只经常因不能辨别方向而触礁,佛塔则兼具灯塔的功能。
我和黄蓉上次来青龙寺,青龙寺和青龙塔隐在一片麦田深处,青龙塔深锁寂庭,远远看去,并没有什么触动。这次有了八维地图,看历史的经纬度不同,感受果然不同。
在八维地图上,展示了和青龙镇兴盛密不可分的青龙江。弯弯绕绕的吴淞江多次堵塞,于是裁弯取直。嘉祐年间,白鹤汇于宝元元年后再一次裁弯,形成排洪新道,原吴淞江旧道变成岔道,借青龙镇之名,将其命名为青龙江。北宋,青龙镇的海外贸易达到了鼎盛,设水陆巡检司,政和年间,设立市舶司。熙宁七年,税收为15 879贯400文,几乎占华亭县商业收入的一半。后来,太湖流域人口密度增加,大规模地围滩垦田,加上吴淞江淤塞,宋末,大的船只已经不能驶入青龙江,没有了航运的优势,青龙镇盛极而衰。
八维地图里青龙镇十三寺“重楹复殿,观雉相望,鼓钟梵呗声不绝”。青龙寺在十三寺中,规模最大,如果不是八维地图,今人仅凭残留的青龙塔无法想象当时寺庙有大小房屋5048间,只为一藏之数,占地60余亩,寺田450亩。为了增加趣味,添加了妙普、法华讲经的音频——建炎年间青龙寺高僧妙普、法华曾住寺讲《法华经》三十年,人称“畅法华”。甚至还原了康熙五十四年,康熙南巡,途经青龙,赐青龙寺亲笔书写的“精严寿相”匾额,赐名“吉云禅寺”。看了这些,再来欣赏七级八面、砖木结构的青龙塔,遥想古人曾登塔俯瞰青龙镇瓦市繁华,远处海潮汹涌,风帆来往,如今物是人非,怆然之感也成了怀古之趣。
“走到这里,我想起来了,米芾就是青龙镇的人。”沪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身告诉黄蓉。
“他是湖北襄阳人,只是曾在这里做过镇长。不过,我不欣赏这个人。他用手拿过东西,马上就要洗手,无论走到哪里,仆人都带着一壶水,而且人家洗手不用盆,嫌盆里的水不干净。给女儿定亲的时候,就因为有个小伙子,名叫段拂,字去尘。他觉得这个名字‘拂尘再去尘’,就把女儿嫁给这个人。因为这种洁癖,他还丢了官。他主持朝廷祭祀,按照规定要穿祭服,他嫌祭服被人穿过,拿回去反复洗,洗到祭服变色,被皇帝嫌弃了,罢了他的官。”
“这总比倪瓒好,他招妓,又怀疑歌姬不干净,让人家去洗澡,洗完了,他仔细检查,觉得还是不够干净,姑娘只能再洗一遍,洗完了倪先生说还得洗……再洗澡——检查——再洗——再查,重复中,姑娘感冒了,开始咳嗽流鼻涕,倪瓒立马走人,据说分文未付。你看看这种人,这要在现在,姑娘可以报警。”
“更可乐的是,据说他还要帮梧桐树洗澡呢,做他们家树也不容易。”我们笑得前俯后仰。
一路说笑中,沪生带我们到“寻宋”的第二站——乌泥泾镇的宁国禅寺。
徐汇华泾地区历史上叫乌泥泾镇。地图里,宋朝时,乌泥泾是一条水路,北接长桥港,南通华泾,由西向东流入黄浦。该镇还有个很文气的名字,叫“宾贤里”。
“乌泥泾镇大家都已经忘了,不过,黄道婆你们肯定知道。有一种说法,黄道婆是乌泥泾人。”沪生介绍道。
“哎,这也是千古之谜。还有一种说法,黄道婆是海南人。”
“这种千古之谜就是一说。元代黄道婆从海南带回来纺织工具,使这里的纺织业兴旺起来。你看我们八维地图里有展示,这里周边的土地多为海水退却后泥沙冲积而成,硗瘠。自从从南方引进木棉种子种植,木棉产量不断增长,才逐渐繁荣……”沪生道。
“一方水养一方人,这种土壤成就了木棉,这和吴淞江让青龙镇繁盛是一样道理。”
宁国禅寺建于宋隆兴元年,由乌泥泾首富张百五发起,昌月堂和尚主持兴建。据民国年间宁国禅寺的住持常德和尚说,该寺在明代约有房5048间,这个规模在历史记载中,明清之际,只有龙华寺能与之并称上海两大佛教寺院。
可惜,清道光年间,该寺曾遭火灾,清末只剩下一座观音殿。2010年,政府帮助宁国禅寺重建。新修的宁国禅寺古色古香,建筑配色优雅精致,遗憾的是,毕竟不是北宋原建。
离开华泾,我们来到嘉定孔庙。孔庙始建于南宋嘉定十二年,历经800余年,从门前的弹格路开始就满满的沧桑感。孔庙可看的古建很多,除了街旁的三座牌坊——宋代的“兴贤坊”、元代的“育才坊”、明代的“仰高坊”,另有孔庙门前的“七十二石狮”,据说代表了孔子的72门生,“狮”谐音“万世师表”的“师”,还有200多个石碑以及800余年的古木等。嘉定孔庙为人熟知,八维地图也就略化,反而浓墨重彩制作了嘉定城墙。
嘉定城墙始建于南宋嘉定十二年,由首任知县高衍孙主持,时为土城。原版的宋朝城墙只剩下很小一段,已和居民小区融为一体,现场看不出历史感。地图里有一段护城小英雄“石童子”的影像。嘉靖三十三年一日,倭寇夜里偷袭,守城童子及时发现,守兵捍卫,县城才得以保全,童子不幸被杀。后来,人们还安置了童子的石像在西城门上,作为纪念。
“我累了,关节吱吱作响。”一路没有说话的青山突然道。
“没事,你今天走路有点多,关节在磨合。”白秋白怕黄蓉误会,赶忙解释。
“吓了我一跳。一天去三个地方实在太仓促,明天我们还要在市区寻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黄蓉看了看青山的膝盖,有点心疼。
“我来帮你打飞的。别担心,青山的关节做了加强处理,需要时间磨合,正常现象。要不,明天青山先休息一下,我保证,去云南时他的关节肯定没有问题。”白秋白再次解释。
第二天,我们相约徒步到瑞金宾馆看宋代淡井庙遗址。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先有淡井庙,后有上海城。瑞金宾馆里的淡井庙曾是上海第一个城隍庙,确切地说,是华亭县城隍老爷的行宫。
淡井庙,始建于南宋,在现在的永嘉路12弄内,地图影像中,清晰可见庙门前曾有一块“宋建淡井庙”石横匾,还复刻了宋末的淡井村。
上海初设镇后,淡井庙为华亭县城隍神在镇内的行宫。1278年前后,华亭县升为松江府,华亭县城隍晋升为松江府城隍,淡井庙改为松江府城隍行宫。1292年,淡井庙成为上海县城隍庙,称“权奉县城隍神于此”,那时官员要走很长一段路去淡井庙祭祀城隍神。淡井庙香火旺盛,县志记载,庙内有一口井,井水“味甘能祛病”,故广受欢迎。
1397年,上海县知县张守约把坐落在县中心方浜北岸的金山神庙(霍光行祠)改建成上海县城隍庙。淡井庙便成为上海城隍的行宫,人称老城隍庙,香火逐渐冷淡。后来,淡井庙由道观改为佛寺。
在瑞金宾馆,还有一些淡井寺的遗址:狮身象面雕像、古亭、淡水井以及刻有“奉宪勘立张尚书墓界淡井庙立”字样的界碑石。
从瑞金宾馆到宋朝遗迹——永泰街口的银杏树不算远。这个银杏树有个别号:南门神树,原隶属于永泰街(古名永兴街)的宁海禅寺(三官堂)。至于宁海禅寺,周围的居民所知甚少,只能在《同治上海县志》卷三十一找到记载:“宁海禅院在永兴桥南,本名五府庙,康熙年间改三官堂,乾隆三十六年易今名,并建内殿,咸丰四年寇毁,七年重建。寺门外有古银杏一株,相传阖邑攸关,康熙年间,有议伐者,张锡怿捐资保留,遂世为张氏物。”古树树龄700余年,属于一级保护对象。除此之外,在小刀会起义中破坏的建筑名录里也记录了宁海禅院。据此推测,乔家路口永泰街1号的这棵古银杏树应该是上海古城建城的同龄人。
有趣的是,我们在八维地图里看到,2003年之前,每逢农历初一和十五,竟有很多香客来朝拜此树。2002年9月9日的《青年报》还曾报道过此事。后来,为防火患,这里禁止烧香,但一直也不乏默默来礼拜的人。
到了老城厢,沪生顺路带白秋白去看上海县第一任县衙遗址,在老太平弄的北面,外咸瓜街东面的“金外滩国际广场”处。当白秋白听沪生说“上海第一任县衙选址原为上海浦旁的榷货场,资金不够,草草用榷货场做县衙。元大德五年,台风竟然将县署吹毁”时,大感惊讶。
“上海建县时竟然那么寒酸吗?”
“当时,青龙镇和松江府是经济领头羊,青龙镇衰败,上海港刚刚开始作为船运要道,1267年,元大都在北京始建,上海这个小镇在忽必烈心里估计没有排位。”
上海县第一处县衙离开城隍庙不远,恰逢午饭时间,我们便去了城隍庙湖心亭绿波廊吃了些点心。下午,去了龙华古寺。龙华寺旧称空相寺,始建于三国吴赤乌十年,唐末毁于战火。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吴越王钱菽重建,先有塔后有寺。八维地图里穿越到唐宋年间,龙华寺所在的古村落龙华村,当时人迹罕至,这个村全因龙华寺而逐渐兴旺。
为寻宋而来,自然要看龙华寺内保存的空相寺界石、宋代开元铜钟和北宋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石刻。坐在龙华寺茶室外的石凳上小歇,黄蓉凝视着古塔,悠悠发问:“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大唐盛世,却没有几个人觅唐,都喜欢寻宋?华华,你说说为什么。”
华华开始翻资料,而后道:“《三联生活周刊》的答案说,宋朝人的生活才是人们想要过的生活。宋朝人,琴棋书画花香茶样样精通。宋朝人的心能静下来,画偏水墨,画中山水一石一流都有纹理,淡雅可人;宋词更是如烟如云,‘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哪个朝代的人不喜欢这样的意境?”
“我就不喜欢,”白秋白转了转脖子道,“过犹不及。我们老师曾经说过,拿唐三彩来说,大唐的浑厚气象造就了唐三彩的粗犷和瑰丽,大气和质朴。初唐的人气质昂扬、饱满,‘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宋朝人过于细腻、孱弱、忧郁,勉有程朱理学……”
黄蓉打断白秋白:“哎,宋人说的心法本原还是佛学,也只浅浅借鉴了去,一念三千的门都没入呢。印光大师说过,宋儒想让后世之人认为这些心法都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智慧,故破斥佛教,否定因果,以为这样可以护持儒教。据说朱熹晚年患有眼疾快失明了,颇有悔意……”
白秋白撸了撸头,说:“佛学还说心法?我以为就是烧香婆。”说罢,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迎面走来几位老太,白秋白瞄了瞄她们,意思是她们就是他眼中无知的烧香婆。
“自然不是。不了解佛学那是糊涂的信奉,不过,烧香求福报也没有错,就怕有的人以为烧炷高香捐几个金,自己犯下的罪就能解化掉,那就不太好,自己迷信还连累了佛门。因果不虚,那《野狐禅》里,佛门僧人把‘大修行人不昧因果解成不落因果’,就错了一个字也落得果报。正信佛理学问就大了,也不是魏晋文人那样喜欢取佛法中的智慧空谈玄理。我欣赏1985年及1991年两度获瑞典皇家科学院邀请,被提名为诺贝尔化学奖候选人的潘宗光教授,不仅研究佛学,还身体力行去实践,以其本身具有的科学知识的高度理解佛学的奥义……”
“你说的东西我有点不懂。”白秋白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说唐朝,唐朝完备科举制度,给了多少寒门学子机会,单这一点就很伟大……”
“唐朝何止文学、艺术、建筑丰盛,就连女性的身材和妆容都体现出了大气,初唐女子头上贴花钿,太阳穴的位置涂抹了斜红。盛唐的妆容那更是充满自信,光眉形和唇形就数不过来。宋朝的妆容呢,说起来薄施粉黛是秀雅了些,也慢慢变成薄苦相……”
我和沪生对这种话题没兴趣。我盘算着明天的工作还要梳理一下,想要先回去。沪生送我回家,白秋白和黄蓉则乘兴去龙华茶室喝茶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