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四天四夜,路易斯玩得很开心。他们住在一所属于马文先生的房子里。“吉姆·马文,”戈尔韦外公介绍道,“1917年,他在一艘旧船上服役,是一名留着胡子的中尉。我比他年纪大,当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一等水手。一天晚上,在大西洋中央,一艘德国潜艇袭击了我们,向船的中部发射了一枚鱼雷。爆炸太猛烈了,我看到马文中尉从栏杆上摔了下去。每个人都跑来跑去,扯着嗓子大喊。你知道那个古老的‘紧急情况通用指令’吗,路易斯?”

路易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期待的微笑。

戈尔韦外公津津有味地背诵道:“‘遇到危险或不确定情况的时候,绕着圈子跑,大声尖叫和叫喊!’好吧,长官,船员们似乎就是这么做的。我抓起一个救生圈,一个燕式跳水,跳入大西洋中。水里可真是冷啊!不知怎的,在一片火光中,我看到马文中尉在水中挣扎着——这时船已经着火了——我带着救生圈游到他跟前。这时炮手们终于清醒过来了,开始猛击潜艇。最后,潜艇沉了下去,这时甲板上有人借着火光看见了我们,把我们救了上来。幸运的是,他们终于扑灭了火,我们费劲地驶进了港口。从那以后,吉姆·马文就成了我的朋友。”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吉姆·马文在石油和钢铁行业赚了很多钱,他买下了伊瓦尔黑文岛,在上面建造了他梦想中的房子。这是一座闪亮的白色现代主义风格大厦,呈阶梯状,在山坡上层层叠叠地排列着。这里到处都是玻璃墙,可以欣赏到湖上的美景。在平坦的山顶上有一个网球场、一个槌球[1]场和一根高高的旗杆。每个晴朗的清晨,路易斯和罗丝·丽塔一起到那里升起国旗;每天傍晚日落时,他们再把国旗取下来折叠起来。

星期三是他们到这里的第五天,外面下着蒙蒙的凉雨。尽管天气不好,但戈尔韦外公说他要乘帆船到八千米外的豪猪湾去。路易斯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去。他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把帆拉得非常好,当他们在码头上捆帆时,戈尔韦外公夸他是个一等水手。路易斯心中充满了骄傲。

他们去了杂货店,戈尔韦先生在那里买了面包、牛奶和其他一些东西。路易斯注意到之前玩跳棋的人不在了。他想,可能雨下得太大了,他们不会来店里了。事实上,除了一个头发灰白的高个子男人也在购物外,他和戈尔韦外公几乎独占了整个杂货店。他们把买的东西推到柜台前。店员帮他们结了账,然后说:“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有你们的信。”他在柜台下面翻来翻去,拿出一沓信件。“给巴纳维尔特先生的。”他一边说,一边把信递了过来。

路易斯接过信。他和戈尔韦外公每人拿着两个装杂货的棕色纸袋走出了杂货店。他们在杂货店的门廊上望着连绵不断的雨,站了一会儿。突然,他们身后的门开了,头发花白的男人说:“还有一封信。我可以把它给你吗?”他挥舞着一个马尼拉信封[2]。信封大约长三十厘米,宽二十三厘米。

“嗯,当然可以。”路易斯说着把他手里的袋子挪了挪,接过信封,“谢谢。”

“不客气。”陌生人笑了。他比戈尔韦外公高,很瘦。他穿着深色的裤子和深蓝色的风衣,脸看起来饱经风霜。“很高兴有这个机会为你效劳。”说完他又回到了杂货店里。

路易斯好奇地看了看信封。信封角落里贴着六张三美分的邮票。邮票是淡蓝色的,上面画着一艘长长的铁矿石货轮,还有一幅五大湖[3]的地图。邮票的顶部写着“苏水闸,苏圣玛丽[4]”,底部写着“五大湖的百年运输”。路易斯以前从未见过这些邮票。

他瞥了一眼地址。有人用尖尖的笔迹在信封上写着“密歇根州豪猪湾邮政总局 路易斯·巴纳维尔特”。谁会给他写信?肯定不是他的英国笔友伯蒂·古德林,伯蒂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这里。不管怎样,笔迹很陌生。

他没有时间去弄清楚,因为戈尔韦外公已经准备好出发了。路易斯把信封塞进一个袋子里,以免弄湿,然后两人匆匆离开门廊,跑到码头。雨下得更大了,灰色的雨幕笼罩着湖面。他们把杂货装进船舱,解开帆索,向伊瓦尔黑文岛进发。“坚持住,路易斯,”戈尔韦外公大声喊道,“暴风雨有些猛!”

他们就像在坐过山车一样。风刮得更猛了,他们只好把帆收起一部分。路易斯握着舵柄,操纵着船。戈尔韦外公把船帆降下一半,然后把底部绑起来,把它固定在帆桁上。“要防止我们被大风吹走。”他回来时说,“现在,如果我的航位推算不太离谱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看到岛。”

路易斯感到有点儿恶心,但突然间,绿色的伊瓦尔黑文岛出现在前面的雨中。他们把太阳鱼号驶入船道,系好船头和船尾,放下船帆。然后,他们带着四袋湿淋淋的食物匆匆走进房子。

“怎么样?”他们咯吱咯吱地走进厨房时,罗丝·丽塔问。

戈尔韦外公摇了摇头:“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今天都不适合外出。我们也许应该等一等,但是我们的牛奶都喝光了!”

他们打开了袋子,路易斯拿出了他的信封。“有人给我寄了一封信。”当他和罗丝·丽塔两个人走进书房时,他对她说。

“谁?”她问道。

“我们来看看。”路易斯回答。他把信封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坐进了转椅。然后他撕开信封的封口。信封很潮湿,被胶水粘住的地方很容易就撕开了。他把手伸进去,拿出了个什么东西。但那不是一封信。

那是从一本旧书上撕下来的一页纸。而且那是一本大书,因为当他把纸展开时,那一页纸大约有二十五厘米宽,三十厘米长。路易斯把它平铺在书桌上,惊讶地眨着眼睛。

书页的一面用哥特字体密密麻麻地印着拉丁文。另一面是一幅钢版画,画面是用密集的交叉线条勾勒出来的。画的右边,一位国王坐在华丽的王座上,长满胡须的脸上露出严厉的表情。他伸出的手握着一根权杖。版画的左边站着四个士兵。在他们中间蜷伏着一个戴着兜帽、披着斗篷的神秘人物,分不清那是男人还是女人。在版画的底部用别致的字体写着这幅画的标题:

Contradico Salomonis cum demonio nocturne

“这究竟是什么?”罗丝·丽塔问。

“我不知道。”路易斯承认,“但这句拉丁语的意思是‘所罗门与夜魔的辩论’。”这时,他注意到了某样让他感到发冷的东西,他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插图的右下角,所罗门王的宝座投下了深深的黑色阴影。当路易斯盯着它看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影子,而是某种怪物。它蹲在王座旁边,像蜘蛛一样用四肢抱住自己。它的身上似乎覆盖着一层乱蓬蓬的黑色毛发。只有从它的左肩才可以看到它的右手,几乎全是骨头。它像所罗门一样,用手指指着那个戴着头巾的人,好像在指责他。但最糟糕的是那双眼睛,像圆圆的碟子,似乎正射出仇恨的光芒。

路易斯感到他的胃一阵**。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直觉,他确信,这个怪物并非画家编造出来的,它是根据一个活生生的模子画出来的。

“怎么了?”罗丝·丽塔问,“嘿,路易斯,你看到了什么?”

“看……看这个。”路易斯说。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那个怪异的形象。

罗丝·丽塔皱起了眉头:“没什么好担心的,路易斯。那只是王座的影子。”

“不!”路易斯坚持道,“看到了吗?这是它的头,这是它的眼睛……”

罗丝·丽塔从他手里接过那页纸:“我不这么认为。那两个白色的斑点不是眼睛,而是王座上的装饰物。看,这里还有两个。它只是一个影子。”

路易斯强迫自己更仔细地观察。奇怪的是,当他聚精会神地想要看清那个可怕的怪物时,它似乎消失了。现在看来,罗丝·丽塔是对的。那只是一团边缘参差不齐的黑影。尽管如此,路易斯还是感到呼吸困难。他知道他会梦到那东西的。

那页纸另一边的拉丁文根本没什么用。这是一份列举巫术邪恶行为的清单:

三、动物生病和死亡,是由魔法造成的。

四、恶魔之眼将带来不幸。

五、魔法师知道深奥的秘密,尽管没人提起。

路易斯帮罗丝·丽塔翻译了上面的文字,清单上还写着其他类似的内容。“它完全没有提到所罗门。”最后,路易斯说。

罗丝·丽塔只是耸耸肩:“我猜这幅画讲的可能是所罗门王正在对恩多女巫进行审判之类的故事。不知道是谁送你的,这个东西太疯狂了。里面有便条吗?”

路易斯摇了摇信封:“没有。我觉得没——”他突然停住了,信封里飘出一张纸条。它在空中旋转着,他伸手去抓,在它掉到地板上之前抓住了它。

“那是什么?”罗丝·丽塔探头去看,“是某种奇怪的广告还是什么?”

路易斯的手在抖。那张纸条是羊皮纸,不是普通的纸,在他的手指间,感觉很奇怪,好像它有了生命在扭动。纸条上有三排非常奇怪的棱角分明的字母,它们是用锈红色墨水写的,对路易斯来说,它们毫无意义。“是某种语言吧。”他对罗丝·丽塔说。

她看了看那些字。“不,”她慢慢地说,“我不这么认为。这些是如尼文。我不能全部认出来,但这个百分之百是a,我认为另一个是E。”

路易斯知道,如尼文是北欧人和日耳曼人用来在石头上刻下铭文的一种文字。正因如此,它们的棱角分明,样子古怪。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这些碑文可能有什么含义。他连这些一千五百年前的文字的字母表都看不懂!

“也许我们最好把这个给齐默尔曼太太看看。”他说。

“好主意。”罗丝·丽塔表示同意。

他们发现,她就在他们刚才离开的地方,厨房里。她正在开心地为大家准备午餐:自制的蔬菜面汤、厚厚的鸡肉三明治和蓝莓派。但当她看到路易斯脸上痛苦的表情时,她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路易斯和罗丝·丽塔很快解释了发生的事情。齐默尔曼太太对书中的插图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随后她摇了摇头:“对不起,路易斯,我看不出你说的怪物。我认为罗丝·丽塔是对的,这只是光和影造成的视觉错觉。不过,让我看看那张羊皮纸。嗯?”

齐默尔曼太太皱着眉头看着写在羊皮纸上的锈红色如尼文。然后她把眼镜推到她那乱蓬蓬的白发里,仔细地端详着那些字母。“真是奇怪。”她喃喃地说,“好吧,这些不是北欧人使用的标准类型的北欧古字母如尼文。它们是凯尔特语。我想它们是马恩如尼文,起源于大不列颠岛附近的马恩岛。我认不全,但我差不多能看得懂这部分:给你四十八个。对我来说,这就像一碗豌豆汤一样清晰。你能理解吗?”

“不能。四十八个什么?”路易斯问道。

“这我不知道。”齐默尔曼太太若有所思地回答,“四十八个椰子奶油派?四十八期免费的《男孩生活》杂志?四十八个州的旅行?我不知道!不过,我们一回到新西伯德,我就会查阅一些有关如尼文和古代语言的文献。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也许能破译其余的内容。”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别把这事告诉乔纳森叔叔,好吗?”

齐默尔曼太太把眼镜推回原位。她睁大眼睛盯着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路易斯无奈地耸了耸肩说:“嗯,最近几天,他钓鱼、航海,过得挺开心的。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三天。在他头上撞了个大包之后,我希望他能好好度个假,不用担心别的事。”

齐默尔曼太太笑了,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好吧,路易斯。但我要告诉你我的计划。我要给我的一些朋友打几个电话,他们懂秘密语言和神秘符号。如果这张羊皮纸有什么妖术,他们肯定会知道的。同时,你要确保它的安全。我建议把它放在你的钱包里,你把它当成一张一千美元[5]的钞票。然后,尽量不要为此担心。”

“好的。”路易斯说。

齐默尔曼太太和善地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这个建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罗丝·丽塔和我会尽力帮你解开这个谜团。在我们有事情可做之前,要按兵不动,不要向忧虑和烦恼屈服。好吗,路易斯?”

“好吧。”路易斯对她说。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1] 在平地或草坪上用木槌击球穿过铁环门的一种室外球类游戏。

[2] 一款非常耐用的咖啡色档案信封,其原料中含有原产菲律宾的坚固的马尼拉麻,故而得名。

[3] 北美洲中部彼此相连的五个大湖的总称,即苏必利尔湖、密歇根湖、休伦湖、伊利湖及安大略湖,构成世界最大的淡水水域。

[4] 美国密歇根州的一座城市。苏水闸的四座闸口横跨苏圣玛丽运河的两条河道。

[5] 美元的最高面值为100,此处齐默尔曼太太用了夸张手法,提醒路易斯好好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