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怪物的脸——如果能算是一张脸的话——在一个旋涡中沉了下去。路易斯和罗丝·丽塔立马跳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岸上爬去。等爬到岸上的最高处,他们惊恐地转过身来,但却发现那个令人颤抖的怪物已经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平静的碧水在缓缓流淌着,没有一丝涟漪,也没有任何气泡。
不过那个怪物肯定就在下面,很可能还会再出来。
“我们快走吧。”路易斯一边说着,一边骑上了自行车。然而,就在他准备蹬车的时候,整个上午都在积蓄能量的闪电突然发出了震天的隆隆声,一阵狂风也跟着吹了起来。路易斯骑车穿过人行桥,才发现在他和罗丝·丽塔去小溪边的这几分钟内,公园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只有眼前的云杉树和冷杉树的树梢在来回摆动,滚滚乌云像黑烟一样盘旋在它们头上。紧接着,一道白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
路易斯回头一看,罗丝·丽塔正紧跟在他的身后。她俯身趴在自行车的车把上,脸色看上去很苍白。突然间,她的眼睛睁得非常大,朝着路易斯大喊:“小心!”
他猛地扭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快冲到大街上了。此时,一辆破旧的黑色别克车开到了路边,正好就在他的前方。路易斯立马刹车,但是自行车的后轮却在草地上打滑了,一下子离汽车更近了!绝望之下,路易斯只好立即扭转车头,但也因此失去平衡,从自行车上狠狠地摔了下来。起初,一切都很像在噩梦中出现的慢动作一样,路易斯看到了小草正朝他的脸扑来,每一片绿叶都显得那么清晰。
紧接着,随着一声吓人的闷响声,他的头重重地撞到地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黄色的亮光中爆炸了。路易斯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先翻了个跟头,然后又仰面摔在了水泥人行道上。他摔得很重,连气都喘不过来。尽管他的肺在用力地吸气,但却没有一点儿空气进来。接着,眼前的一切逐渐消失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最后,路易斯颤抖着发出了一声很大的喘息声,他终于呼吸到空气了。他听到旁边传来了哐当声,接着罗丝·丽塔就跪在了他的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路易斯心里想,这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但是他仍然气喘吁吁的,说不了话。突然间,他感觉身上开始疼了起来,他的膝盖和手掌上都留下了几道深深的伤口,额头上也肿起了一个大大的包。
除了罗丝·丽塔,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在俯身看着地上的路易斯。不过,路易斯的眼睛还无法聚焦,只感觉那两个人忽近忽远。是乔纳森叔叔和齐默尔曼太太吗?不,是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直到路易斯听到了那个女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是穆特夫妇。“天哪,年轻人,你这一跤可摔得不轻!”他们说。
刚一听到这声音,路易斯就一下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他肯定马上就跳起来逃命了,但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躺在那里,努力地多呼吸一点儿空气。
老男人拄着他的拐杖站在一旁,而那个女人跪在了罗丝·丽塔的旁边。穆特太太说:“也许我们应该把你带到我们家去,然后打电话给——”
“不!”路易斯激动地说。虽然他还是感觉呼吸不上来,但他宁愿就这样死去,也不想答应她的请求。他又继续说:“呃,不用了,谢谢,我……我没事的,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犹豫,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你确定吗,孩子?”女人一边问着,一边拨开了他额头上的头发。
路易斯简直吓坏了,他还以为女人的手会像蛇一样的冰冷。他并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严重——至少有一些擦伤和瘀伤——但他还是尽力忍住不哭出来。“我没事!”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镇静下来,“我还摔过比这更严重的呢,真的,我的妹妹南茜也知道的。”
“对,没错。”罗丝·丽塔急忙附和道,只见她的眼睛在圆圆的镜片后面眨了眨。在路易斯和罗丝·丽塔两人之间,罗丝·丽塔总是那个可以最快编出一些荒谬故事来的人。此时,她接着说:“是这样的,在比利四岁的时候,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看了马戏团表演,那里面就有一只会骑自行车的大灰熊,它会做后轮平衡,也可以不用手扶车把骑车,而且还能骑在一条钢索上。自从我们看了那些表演之后,比利就一直很想学那只灰熊做过的特技——”
“快走吧。”路易斯插话道,然后站了起来,朝他的自行车走过去。他的脚步摇摇晃晃,就好像脚下踩着一团果冻似的。“如果我们淋湿了,爸爸妈妈会生气的,而且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他十分痛苦地把自行车扶了起来,幸好它看上去没什么严重的损坏。他骑上车,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蹬着踏板出发了。现在,他终于看到自己的双膝和左手掌心都有很严重的擦伤,牛仔裤的裤腿上也破了两个大洞,而且他还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小腿上流了下来。不过,就算给他一千美元,他也决不会愿意接近梅菲斯托费勒斯·穆特和厄尔敏·穆特半步的。
罗丝·丽塔踩着自行车,骑到了他的旁边:“嘿,你还好吗?你那一跤摔得很重呀。”
“应该没事的。”路易斯气喘吁吁地说。然而,伤口的疼痛让他的两只眼睛涌出了热泪,而吹到他脸上的风又让它们在脸颊上冷却了:“我们得告诉乔纳森叔叔这件事。”
“我们再写一张纸条怎么样?”罗丝·丽塔问道,“你就告诉乔纳森叔叔,说自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但不要让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说是意外吧。而且,我敢跟你打赌,他一定会带你去看医生。等到那时候,我就回家去拿便笺簿,然后再写一张纸条。我会叮嘱他千万不要使用任何魔法,还有穆特夫妇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好的。”路易斯回答道。这时,他的头开始痛起来了,因为他的额头上肿起了一个鹅蛋那么大的包,就在他左眉上方的头发里。虽然他并没有看到重影,但他确实感到恶心想吐。当他们终于回到高街100号时,路易斯特别高兴。
罗丝·丽塔先是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而她的后面还跟着乔纳森叔叔。路易斯刚把自行车立起来,乔纳森叔叔就急忙赶过来看了他一眼:“快上车,路易斯,我们得去找汉弗莱斯医生。谢谢你了,罗丝·丽塔,你最好赶紧回家去,暴风雨随时都可能会来。”
乔纳森叔叔和路易斯开车到了汉弗莱斯医生的诊所。他们刚一走进去,天上就下起了大雨。前台的护士把路易斯径直带进了检查室,乔纳森叔叔也紧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汉弗莱斯医生进来了,脸上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
路易斯很喜欢汉弗莱斯医生,他不仅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声音还像低音提琴一样好听。汉弗莱斯医生让他坐在绿色的检查台上,先看了看他头上的肿包,然后说道:“嗯……看来摔得不轻呀,说不定人行道上都砸出一个大坑了!路易斯,接下来我会用灯照一下你的眼睛,可能会让你有点儿不舒服,但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直视前方。”说完,汉弗莱斯医生便开始用手电筒照着路易斯的眼睛,尽管刺眼的光线让路易斯不禁流下眼泪,但他并没有抱怨什么。然后,汉弗莱斯医生又举起两根手指,问路易斯看到了几根手指。最后,汉弗莱斯医生笑了一下。“威斯康星州的人果然都生得很结实,”他小声嘟囔道,“没有脑震**,对你而言,这应该是圣诞节过后最好的消息了吧。现在,我们再来处理一下这些擦伤。”
几分钟后,路易斯的伤口就包扎好了。然后,他就和乔纳森叔叔一起离开了诊所。这时,外面还在下着倾盆大雨,一切都感觉非常沉闷。在冒雨开车回家的路上,乔纳森叔叔突然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摔的呀?”
路易斯回答说:“因为我们听到了打雷声,所以就飞快地骑车赶回来。我回头想看看罗丝·丽塔骑到哪儿了,这时差点儿就要撞到一辆车,于是我立马转弯,避开了车,但是却摔了出去。”
“路易斯,你以后得更加小心一些。”乔纳森叔叔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虽然路易斯差一点儿就要把全部真相都说了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如果乔纳森叔叔对自己更加失望怎么办?如果他知道自己和罗丝·丽塔正在四处打探,干涉一些他们本不应该插手的事情,他的叔叔又会怎么说呢?
在他们匆匆回到家之后,乔纳森叔叔看到了罗丝·丽塔写的新留言。她像上次那样把纸条叠好,丢进了信件投递口。而且,它和第一张纸条相同,是用的同一种黄色纸张和一样的印刷体大写字母。路易斯和乔纳森叔叔靠得很近,刚好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亲爱的巴纳维尔特先生:
您千万不能用魔法对付敌人。穆特夫妇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个可怕的怪物从克拉伯农农场里出来了,它现在就在云杉公园的拱形桥下。保重!
您的一位朋友
乔纳森叔叔迅速把纸条折好,说了声“哼”,然后又转向路易斯,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马马虎虎,”路易斯说,“我的头痛得厉害。”
乔纳森叔叔摸了摸他的前额:“没有发烧,先吃几片阿司匹林止痛吧。我想你得赶快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会儿,你实在摔得太重了,等明天起来肯定会痛得受不了的。要不要给你拿个冰袋敷一下头?”
“不用了,我没事。”路易斯说。
乔纳森叔叔扬起眉毛,又问道:“确定吗?好吧,那就先去躺一会儿,等你的头感觉好一些吧。我还得去打几个电话。”
路易斯没说什么。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把破洞的牛仔裤换成了睡衣。不过,他没有躺在**休息,而是在地板上放了一个枕头,跪在上面朝窗外望去。虽然现在还不到下午一点,但外面的天已经像傍晚一样黑了。在高街上,只见一片片青灰色的雨倾泻而下,呼啸的狂风把树上的树枝和树叶都刮了下来。从山坡上一眼望下去,每家房子的窗户都闪烁着黄色的灯光。出于某种原因,这一切都让路易斯感到非常孤独。他想象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正在凝望着窗外的那些温馨安乐的家庭,而它们却只属于那些更加幸运的孩子。
此时,路易斯很想知道罗丝·丽塔究竟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有时也会惹人生气。不过,路易斯知道,罗丝·丽塔是很理智的,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选择冒险的人。接着,路易斯又想起了穆特夫妇,在他摔倒的时候,他们表现得那么关心他,穆特太太甚至还想带他去自己家里。一想到这里,路易斯还是不禁打了个冷战。如果他真的去了,他还能活着回来吗?还有,那个在水里的怪物是什么?穆特夫妇和它又有什么关系?然而,路易斯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他也许还会再见到他们——或者他们的那个“宠物”——那个在水里的恐怖的怪物。
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路易斯的思绪开始飘**起来,尽管他身上的擦伤、瘀伤和肿包都很疼。好在,擦破的膝盖压在枕头上,居然没那么疼了。路易斯开始胡乱想着,这些伤口究竟要多久才能痊愈。“痊愈……”他像在做梦一样地喃喃自语道。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个词,直到它似乎失去了自己的含义。然后,他又想出了一些同义词:“健康,强壮,有劲。”当他说出这些词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好像突然闪过了什么东西,就像一股电流一样。路易斯之前也经历过同样的事,但这一次,他脑海中的灵感并没有就此消失。路易斯从枕头上跳了起来,光着脚站在地上,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头痛和缠着绷带的膝盖。突然,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哦,我的天哪!”他大喊道。
因为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想对了。事物的含义不止一种,也就是说,含义几乎相同的词语也可能会有不同的意思——如果你找到了正确的解读方式的话。
路易斯刚才就是这么做的。他开始感觉心跳加速。是的,他很肯定,自己想得没错。
路易斯已经解开了以利胡·克拉伯农在遗嘱里留下的那个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