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星期天,湛蓝的天空中高高地飘着一缕缕条纹状的云,这种云叫“马尾云”。哈德威克先生和他的妻子艾伦开着他们的蓝白相间的雪佛兰车。艾伦是一个身材瘦小、棕色眼睛的女人,穿着宽松的裤子,戴着一顶草帽。罗丝·丽塔已经坐在后座上了,路易斯坐到了她旁边。在去克里斯托巴尔的路上他们没怎么说话,罗丝·丽塔仍然冷漠而安静。当他们经过农场和屋顶上挂着烟草广告牌的红色旧谷仓时,路易斯的目光转向窗外。哈德威克先生是个细心的好司机,他们行驶得很悠闲。

克里斯托巴尔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城镇。新西伯德已经很小了,而克里斯托巴尔只是一个有饲料商店、杂货店和加油站的十字路口。也许是因为新西伯德曾经被提名为密歇根州的首府,所以它的房子通常是古老而优雅的,有塔楼、姜饼屋装饰和三角屋顶的维多利亚风格。而克里斯托巴尔的房子比较普通,只是带小院子的白色小房子。

哈德威克先生开车穿过克里斯托巴尔。他们经过了一座附近有墓地的砖砌教堂,但没有停下来。然后他们又开到了乡间,哈德威克先生拐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大约开了一千米,到了另一个墓地,这是一块小小的方形墓地。一排新刷的白色旧木栅栏围绕着它。哈德威克先生停下车,大家都下了车。路易斯环顾四周。墓地里根本没有树。许多墓碑都是古老的花岗岩,并不精美。这些石头并没有被雕刻成天使、骨灰盒和墓碑,只是简单的圆形石板,呈现着饱经风霜的灰色,上面点缀着绿色的地衣。有一块石碑特别引人注目。

哈德威克先生从雪佛兰车的后备厢里拿出一个篮子,里面有两副园艺手套、园艺剪刀和其他一些工具。“艾伦和我去给一些坟墓收拾一下,”他说,“你们俩愿意的话,可以到处逛逛。罗丝·丽塔,中间的那座大石碑就是贝尔·弗里森的坟墓。它很奇怪。你也许想看看。”

墓地里的草有点儿高。路易斯觉得可能偶尔会有人来,保持这里的整洁。许多坟墓上都开着鲜花,有的明亮艳丽,有的枯黄凋零。他和罗丝·丽塔慢慢走向墓地的中央,脚下的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路易斯迷信的事情之一,就是如果他踩到坟墓,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走着。

“的确很大。”路易斯说,他和罗丝·丽塔停在神秘的墓碑前。整座墓碑立在一个边长三米的方形基座上。基座的顶部是一个边长一米半的底座,然后是一根高约三米的多面柱子,最后顶部是一个直径至少一米的石球。不知什么原因,球上有几处淡淡的粉笔痕迹。所有的构件,从基座到石球,都是阴郁的深灰色花岗岩。支撑柱子和球的底座上刻着:

贝尔·弗里森

(原名伊丽莎白·普罗科特)

1822—1878年

她等待重生

路易斯能听到身后割草机咔嗒咔嗒的声音。他把目光从碑文上移开,抬起头来。底座上的柱子不是很粗,直径大概有半米左右。上面深深地刻着花纹和细纹,但都不是文字。路易斯又看了看球体。有什么事让他感到很不安。

罗丝·丽塔慢慢地绕着坟墓走着,专注地研究着柱子。路易斯受够了。他转过身,急匆匆地沿着石子路回到哈德威克先生身边,他们正在修剪一块墓碑周围的草坪,墓碑上刻着“弗雷德里克·杰里米·麦坎德斯:伟大的坎德丽尼”。

“很奇怪的墓碑,不是吗?”哈德威克先生问路易斯。博物馆老板用手帕擦了擦他的额头:“我是说贝尔·弗里森。她死在这里,你知道。”

路易斯摇了摇头。

“给他讲讲这个故事,”哈德威克太太迫不及待地说,“万圣节快到了!这是一个听故事的好时机。”

“嗯,”哈德威克先生一边剪草一边说,“早在1878年,贝尔·弗里森就在全国巡回表演她与死者交流的节目。她准备去底特律表演节目,正坐火车往西走。就在克里斯托巴尔城外,火车脱轨了。很多人受伤了。”

“那是一次著名的事故,”哈德威克太太补充说,“那是十月中旬一个晴朗干燥的夜晚,谁也不知道事故的原因。”

哈德威克先生同意道:“真是让人费解。我说了,有很多人受伤,但只有贝尔·弗里森伤势严重。这里以前有个农场,农场主是一个医生。他和他的妻子带贝尔·弗里森回去治伤。她恢复了意识,但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她临终前做了件很古怪的事。她打算从医生那里买下他的农场。”

“她很富有吗?”路易斯问。

“足够富有,”哈德威克先生回答,“她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画出她的墓碑,并要求按照她画的方式来做。接着,一些奇怪的人来到了农场——医生肯定没有给他们发过电报,贝尔·弗里森不可能用任何常见的方式联系到他们。她一次见他们其中的一个,然后给他们下了某种命令。她还告诉医生,要将她葬在农场的前院。她写好了遗嘱。她还创作了一幅非常奇特的卷轴,我收藏在博物馆里了。她死于1878年万圣节之夜。第二天,医生和他的妻子就搬走了。那些外地来的人——石匠、木匠、殡仪馆老板,我不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安葬了贝尔,建起了那座墓碑。然后他们拆了房子就走了。”

“他们只留下了一座坟墓,”哈德威克太太说,“这些年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贝尔·弗里森的遗嘱上说,任何在其他地方负担不起安葬费用的人,都可以免费在这里得到一块墓地。所有魔术师也都可以葬在这块墓地里。”

“大约有六七个魔术师接受了她的邀请,”哈德威克先生继续说,他拍了拍他正在修整的坟墓,“佛莱迪就是其中之一。战前我就认识他了。1943年,他以八十七岁高龄去世,他要求将自己葬在这里。他曾用点燃的蜡烛进行过伟大的表演。你会喜欢他的,路易斯。”

路易斯点点头。“为什么贝尔·弗里森墓碑顶的球上会有粉笔记号?”他问道。

哈德威克先生把割草工具放回篮子里,站了起来。“这是另一件奇怪的事。那个球在旋转,它移动得非常慢,大约每六个星期才会彻底旋转一圈。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运作的,但有一位科学老师告诉我,这可能与花岗岩在天气变暖时膨胀,在天气变冷时收缩有关。”

“人们用粉笔在球上做记号,证明它会动,”哈德威克太太解释说,“确实如此。”

两人开始清扫另一座坟墓,路易斯朝贝尔·弗里森的墓碑走去。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觉得一定出了什么事,他很担心罗丝·丽塔。当他看见她站在墓碑的另一边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张开双臂,手掌朝向天空,头向后仰。阳光在她的眼镜上闪烁。她似乎在盯着墓碑顶上的石球。

“嘿,”他说着朝她走了过去,她没有回答。“很奇怪的墓碑。”他继续说。

罗丝·丽塔怒视着他。“你什么都不懂!”她厉声说。

路易斯扬起眉毛:“什么?你怎么了?我只是说……”

“算了吧。”

路易斯接着说道:“哈德威克先生说,上面的球在旋转。它自己在转动。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在上面画上粉笔记号。很奇怪,是吧?”

“有运动的地方就有生命,”罗丝·丽塔用一种奇怪的、嘶哑的声音回答,“血就是生命,可以从一个人身上抽离,也可以赋予另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路易斯问。

罗丝·丽塔摇了摇头:“没什么。”

路易斯感觉天开始变得很冷,尽管太阳仍然穿过云层照耀着大地。园子里唯一的声音就是大剪刀割草的咔嚓声和微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你觉得这些记号是什么?”路易斯问道,试图打破沉默。他指着刻在花岗岩立柱上的曲线和旋涡说。

“一个谜,”罗丝·丽塔用同样梦幻般的沙哑声音回答,“可以在适当的时间被包裹或打开的东西。可以从远方找回它的答案的东西。”

路易斯感觉有什么东西挠着自己的脖子,感觉很痒。他拍了一巴掌,以为是只虫子。然后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粘在身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一根细细的蛛丝把他的手指缠在了一起。他露出厌恶又痛苦的表情,弯下腰在草地上擦手。接着,他又一次感到有东西在轻轻触碰他的脸,一个接一个。路易斯惊恐地大叫起来,开始在空中乱打。到处都是一缕缕飘浮的蛛丝——每一缕的末端都有一只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小蜘蛛。路易斯讨厌蜘蛛。他抓住罗丝·丽塔的胳膊。“我们快离开这儿吧!”他边说边拖着她朝小路走去。

他们刚离弗里森的坟墓几步远,飘浮的小蜘蛛就不见了。路易斯把事情告诉了哈德威克夫妇,他们认为小蜘蛛可能只是在迁徙。“我听说过它们会这样做,”哈德威克先生说,“不过,我还以为会是在春天的时候发生呢。”

罗丝·丽塔什么也没说,在回新西伯德的路上,她也没说什么。路易斯看着她,努力记住她说过的话,沉思着。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记得的一切都告诉了乔纳森叔叔和齐默尔曼太太。他们严肃地听着,当他讲完时,他们长时间交换了目光。“乔纳森,你觉得这座带旋转石球的坟墓听起来熟悉吗?”齐默尔曼太太问。

“听起来像是埃及《死亡之书》里的东西。”乔纳森回答。“那蜘蛛呢?埃及神话里不是有蜘蛛吗?”

齐默尔曼太太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嗯。我不记得什么关于蜘蛛的特别的事。当然,埃及人储存了大量的圣甲虫,那是一种甲虫,但蜘蛛甚至不是昆虫,所以这并不适用。我脑子一片空白。我还记得阿拉克尼的神话,神把他变成了一只蜘蛛,我还记得,关于魔术师蜘蛛阿纳西的非洲民间故事,但仅此而已。”

“这是一个谜。”乔纳森说。

路易斯严肃地说:“这个谜的答案可以从远方找回。”乔纳森叔叔和齐默尔曼太太都盯着他,好像他突然长出了一个脑袋。“怎么了?”他有点儿惊慌地问道。

“你说这话真奇怪,”乔纳森回答,“可以从远处找回它的答案?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路易斯坦白道,“是罗丝·丽塔说的。”

“她是这么说的吗?”乔纳森问,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是的,我很确定,”路易斯说,“就算不是一字不差,也差不多。”

乔纳森从马甲里掏出一根烟斗清洁管——虽然他不再抽烟了,但还是随身带着它们——把它拧成弹簧的形状。他把管子的两端按在一起,直到清洁管从他的手指中滑脱,弹了出去。然后他紧张地说道:“弗洛伦斯,我也许是一个爱小题大做、沮丧消沉的人,但这听起来不妙。当然,你对招魂者了如指掌。”

“是……是的,”她说,“不过,这也可能是个巧合。”

“什么招魂者?”路易斯问。

乔纳森神情严肃地看着齐默尔曼太太。“你来解释吧,老巫婆,在这里你是专业人士。”

“嗯,路易斯,”齐默尔曼太太开始说,“招魂者是一种鬼魂或幽灵。所有的招魂者,不管是动物、鸟还是爬虫,都只有一个任务,也就是它们得名的原因——它们被派去召取一个注定死亡的人的灵魂。”

“然后,那个人会死吗?”路易斯低声问道。

乔纳森叔叔轻声回答道:“是的,路易斯。那个人会死。”

路易斯什么也没说。他只能想到他的朋友罗丝·丽塔,还有他们在她屋外看到的那只可怕的蜘蛛。那真的是招魂者吗?罗丝·丽塔注定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