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路易斯·巴纳维尔特之前也被吓到过,但这次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这是20世纪50年代一个阳光明媚、温暖的秋日。路易斯就站在密歇根州新西伯德镇的一所初中外面,感到胃里有无数只蝴蝶在扑腾。“我该怎么办?”他喃喃地说。
路易斯是一个大约十三岁的胖胖的棕发男孩。他有一张圆圆的、焦虑的脸,总是用一种胆怯的眼光打量世界。现在他正在等他的朋友罗丝·丽塔·波廷格。他们在同一个年级,处于同样的困境,路易斯希望和她谈谈会让自己感觉好一些。
路易斯背靠着墙站着,当戴夫·谢林伯格和汤姆·卢茨跑出学校时,他紧紧地贴着墙上黑色的石头,好像想钻进去消失不见似的。戴夫和汤姆在小学的时候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现在他们也是初中最受欢迎的两个孩子。他们都擅长运动,相貌英俊,穿着时髦。相比之下,路易斯总是笨手笨脚的。他穿的不是尼龙衬衫和牛仔裤,而是法兰绒衬衫和灯芯绒长裤,走路的时候会发出啪啪的声音。他也不受欢迎。有时候,他觉得这世界上喜欢他的人只有他的叔叔乔纳森·巴纳维尔特、他们的隔壁邻居齐默尔曼太太和他的英国笔友伯蒂·古德林。当然还有罗丝·丽塔。
最后,路易斯看见她走出了学校。罗丝·丽塔和路易斯有点儿像——另一个怪人。就她这个年龄来说,她算高的了,骨瘦如柴,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戴着一副又大又圆的黑框眼镜。路易斯知道,罗丝·丽塔认为自己是一只丑小鸭。人们也认为她是个假小子,她讨厌妈妈坚持让她穿的衬衫和格子裙。她觉得穿运动衫、牛仔裤和运动鞋舒服多了。罗丝·丽塔在校门外停了下来,把书抱在胸前。这时她看见了路易斯,对他苦笑了一下。她走下台阶,喃喃地说:“太可怕了。”
路易斯郁闷地点了点头:“我们该怎么办?”
罗丝·丽塔翻了个白眼:“我知道我想做什么。我想坐一艘慢船远航去中国,或者得一种会持续整整四周的病!”
“当然,”路易斯讽刺地说,“或者逃走去加入马戏团,再或者找个配方让你成为隐形女孩。只是我们不能做这些事情。”两人步履沉重地离开学校,朝罗丝·丽塔家走去。通常路易斯喜欢走在新西伯德的街道上,至少在没有伍迪·明戈这样的恶霸的时候。新西伯德是一个小镇,它的核心区域只有三个街区,但所有的建筑看起来都好像藏着故事。古老的砖砌铺子有高高的前护栅,房子是精心设计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有塔楼、圆顶和宽阔而杂乱的门廊。在主街的西端矗立着一座美丽的喷泉,在一圈大理石圆柱中间,晶莹的柳树状水柱不停喷涌着。东边是国民军纪念大厅、南北战争纪念碑和东区公园。在这中间有好多个好玩儿的地方。
而今天,路易斯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因为再过四个星期,他就得面对……路易斯咽了咽口水。“我可不想参加什么愚蠢的才艺表演。”他抱怨道。
“我也不感到兴奋。”罗丝·丽塔没好气地说。他们默默地走过希姆索斯雷氏药店,橱窗里仍然摆满了开学用品。路易斯和罗丝·丽塔拐下了主街,慢悠悠地向大厦街走去,经过共济会教堂。罗丝·丽塔和她的父母住在大厦街39号,路易斯在客厅等着她换下校服。几分钟后,她出来了,穿着破破烂烂的印着巴黎圣母院图案的运动衫、牛仔裤和黑色帆布鞋。他们俩沉默着走到大街上。
路易斯和他的叔叔乔纳森住在高街100号。路易斯不到十岁的时候,他的父母都因为一场可怕的车祸去世了。不久,他就搬到了新西伯德,现在乔纳森叔叔是他的法定监护人。乔纳森·巴纳维尔特是个友善的人,一头红发,浓密的红胡子中夹杂着一绺绺白胡子,还有个大肚子。他很爱笑,总是笑得很爽朗,而且他很富有,因为他从他的祖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钱。
更棒的是,乔纳森·巴纳维尔特是个魔法师。他可以创造奇妙的幻觉,不是通过骗人的把戏,而是真正的、实实在在的魔法。去年六月,为了庆祝他们小学毕业,乔纳森重现了勒班陀战役,那是1571年基督徒和土耳其人之间的一场大型海战。一场可怕的战斗,战舰相撞,上千门大炮轰鸣。路易斯和罗丝·丽塔都很高兴,从近距臼炮到长九炮[1],他们知道各种大炮的名字。罗丝·丽塔指出,近距臼炮实际上不应该出现,因为它们直到18世纪才被发明出来。
回忆起当时兴奋的感觉,路易斯抱怨道:“真可惜,乔纳森叔叔帮不了我们!”
“也许他能。”体贴的罗丝·丽塔说。
路易斯摇了摇头:“他说我必须按照学校要求的去做。使用魔法是不公平的。这就和作弊一样。”
“即使是在紧急情况下也不行吗?”罗丝·丽塔问,“这实际上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他们艰难地向山顶上的路易斯家爬去。“我早该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路易斯唠叨着,“每年小学生都有机会观看初中生才艺表演。我只是从来没想过他们是怎么让那些初中生上台出丑的。”
“现在你知道了,”罗丝·丽塔说,“学校强迫学生这样做。”他们来到路易斯家,那是一座正面有塔楼的古老大房子。黑色的锻铁围栏上挂着门牌,上面写着红色的数字100。路易斯和罗丝·丽塔穿过大门,穿过院子,走上台阶,两人都还沉浸在郁闷的情绪中。
他们发现路易斯的叔叔正在客厅里摆弄他最近为家里新添置的东西——一台顶尖科技电视机。那个四四方方的胡桃木机柜看起来很时髦。当你打开机柜前门时,就可以看到电视屏幕、一台收音机和一台唱片机。电视屏幕是完美的圆形,就像一扇舷窗。通过乔纳森叔叔在一个烟囱上装的蜘蛛似的天线,电视机可以接收到三个频道。画面是黑白的,因为信号不好,充满了雪花般的亮点,有时你很难分辨是在看西部冒险片还是智力竞赛节目。
路易斯和罗丝·丽塔走了进来,乔纳森叔叔高兴地抬起头。“嘿!”他边打招呼边重重地拍了拍电视机的顶部。和往常一样,他穿着卡其色的工作裤、蓝色衬衫和红色马甲。他从电视机前后退了几步,把大拇指插在马甲的底部口袋里,把头歪向一边,问道:“怎么样?”
罗丝·丽塔眯起眼睛看着暗淡的画面。“很难说。这是什么?”
乔纳森哼了一声,回答:“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也说不上来!”
“那就没关系了。”罗丝·丽塔马上说。
乔纳森叔叔往后一仰,笑了起来。“说得好,罗丝·丽塔!”他关掉了电视,画面缩小成空白屏幕中央的一个小白点,然后就消失了。
路易斯问:“乔纳森叔叔,我们可以吃点儿点心吗?”
叔叔掏出怀表:“嗯。我想可以。每人一杯牛奶和两块饼干。弗洛伦斯答应今晚为我们做晚饭,我不想让她觉得我们不欣赏她的厨艺。”
“太好了!”路易斯说着,打起了精神。他们的邻居弗洛伦斯·齐默尔曼是个很棒的厨师。她碰巧也是个女魔法师。她不是一个邪恶的女魔法师,而是一个友好的、眼睛闪亮、满脸皱纹的好魔法师,她的魔法甚至比乔纳森叔叔的还要强。“罗丝·丽塔能留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当然,”乔纳森叔叔说,“你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征得他们同意就行了,罗丝·丽塔。卷毛假发怪和我会多做一份晚餐的。”
罗丝·丽塔打了电话,她的妈妈高兴地说罗丝·丽塔可以留下来吃饭。那天傍晚,罗丝·丽塔和路易斯躺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想着他们能为学校的才艺表演做些什么。乔纳森叔叔和齐默尔曼太太在厨房里忙碌着,锅碗瓢盆哗啦作响,香味扑鼻而来。路易斯对电视节目不太感兴趣。他和罗丝·丽塔正在看一个儿童节目,里面演着古老的黑白动画片。猫追老鼠,猪在唱歌,袋鼠打拳击。所有动物都画得圆咕隆咚的,很难区分卡通猪、卡通麋鹿或多刺针鼹。
“也许你可以跳舞,”路易斯说,“你喜欢跳舞。”
“哈!”罗丝·丽塔哼了一声,“和别人一起跳舞跟独自在舞台上跳舞有很大的区别。不用了,谢谢。”
路易斯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动画片结束了。一个穿着宽松的白色衣服,脸上画着白色妆的小丑出现在屏幕上。他的鼻子实际可能是圆圆的、红红的,但在黑白电视上看起来就像一个黑色的气泡。他画着高高的拱形眉毛,咧嘴笑着。他戴着一个皱巴巴的假衣领和一顶滑稽的帽子,形状像一个牛奶瓶上裹着一张皱褶的纸。“孩子们!”播音员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像在心脏病发作的边缘,“这是你和我的朋友,神奇的魔法小丑克里米!”
“谢谢你!”克里米用一种轻快的声音说。镜头向后拉,可以看到克里米站在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旁边。“我今天有个小帮手!”
罗丝·丽塔说:“她看起来要吓死了。”
克里米把麦克风递给小女孩,问她叫什么名字。
“伊迪丝·阿拉贝拉·伊丽莎白·邦尼·麦克彼得斯。”她害羞地说。
“我的天哪!”克里米惊呼,“你爸妈给你起名时把他们喜欢的都用上了,是吗?”
伊迪丝微笑着摇摇头。路易斯看到她少了两颗门牙。
“嗯,伊迪丝·阿拉贝拉·伊丽莎白·邦尼·麦克彼得斯,”克里米说,“你喜欢花吗?”
小女孩点点头。
“太好了!”克里米说。有人递给他一张报纸。他把它举起来,转了一下,这样摄像机就两边都能拍到了。音乐开始响起——《军刀舞曲》,是一种节奏很快的舞曲。克里米把那张纸抖开,卷起来,做成蛋筒形,递给伊迪丝。“拿着这个。”小丑嘱咐道。音乐停了下来。克里米转向镜头:“现在,孩子们,念出咒语吧!”
演播室里的孩子们都使劲喊道:“双橡树牌牛奶,适合我的牛奶!”[2]
“哦!”伊迪丝眨着眼睛说道。一束雏菊从蛋筒形报纸中冒了出来。乐队演奏起一首欢快的乐曲!
“你留着这些漂亮的花吧。”克里米笑着说。小女孩点点头,把花束紧紧地抱在胸前。克里米拍了拍她的头,然后看着镜头:“现在让我们听听双橡树乳业的好朋友们是怎么说的!”
路易斯跳起来,关掉了电视机。“就这样办!”他带着得意的笑容说,“这就是我们问题的答案!”
“双橡树牛奶?”罗丝·丽塔扬起眉毛问道,“我不明白。”
“不是牛奶,是魔术。”路易斯回答。他张开双臂,向想象中的观众鞠躬。“我们要表演魔术!”
罗丝·丽塔摇了摇头:“你叔叔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们不表演真正的魔法,”路易斯急躁地说,“而是舞台魔术,就像克里米小丑那样,用绳子、戒指之类表演的小把戏。你可以管这叫什么——变戏法!我是魔术师,而你是我美丽的助手!”
“嗯。”罗丝·丽塔坐起来,扶了扶她的眼镜。她不情愿地思考起来。“我不确定,或许可以。你会变魔术吗?”
路易斯又坐了下来,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瘫倒在地板上。“不会,”他承认道,“不是真的会。”
“我们可以问问你叔叔,”罗丝·丽塔建议说,“他在家长会上的表演,大家都认为那只是变戏法。”
“其中有些也许是的,”路易斯想了想说,“我从来没有真正问过他。”
就在这时,乔纳森·巴纳维尔特在餐厅里用洪亮的声音喊道:“孩子们!晚餐准备好了!快来吃啊,不然我就拿去喂猪了!”
“你不敢这样做的,邋遢鬼!”齐默尔曼太太愤怒地说,“我在这么热的炉子边上辛辛苦苦地干了那么久,我看你敢不敢那样做!”
“来吧。”路易斯笑着说,他和罗丝·丽塔跑向餐厅。
[1] 战舰上的舰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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