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娟居然生病了,这真让我意外。在我心里,凤娟从来都是健康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我喜欢她,多半是因为她的健康和乐天。
那天晚上凤娟来电,她一反往日的欢声笑语,低落的情绪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知她出了什么事,忙问缘故,凤娟不肯说,只是求我帮她上网查看有关“BPTX”的疾病。
我赶紧上网,查找“BPTX”。一看,天哪,这东西还真可怕,它极易癌变。当我把网上的有关内容读给她听后,她这才告诉我,生病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已经在省城南京的一家专业医院里就诊了数次,而效果却不明显。凤娟特别提到,她的一个邻居已经因这一类的癌症去世了。
我还没来得及理解这“TX”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癌症”这个名词却极其强烈地刺激了我。哦,不,不,凤娟可不能得这么凶险的疾病。凤娟是我的高中同桌,是我相知相伴了二十年的老友,我怎舍得失去她。从前,我不明白学姊云霞的母亲去世后,她为什么会痛不欲生,直到N年前,我失去老友乔西君后,才明白,失去亲人,真的是月失其华,星失其辉,让人痛彻心扉。自私一点说,如果凤娟不在,那么,除了父母之外,我回老家还有什么理由呢?亲爱的凤娟不再仅仅是一个人,她早已成了我心灵深处草茂水肥的故乡了。
故乡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一个点或一个区域,故乡是离墨山上的乌饭草,故乡是三五桥旁的侏儒兄弟和他们长袋子里永远香雾升腾的爆米花,故乡是外婆的针线匾,故乡是雨天里母亲算盘的噼啪声,故乡是父亲扎脸的络腮胡茬,故乡是弟弟拖着鼻涕,专心致志雕刻小木枪的那一瞬间,故乡是孤寂时最先拨出的那只电话,故乡是凤娟无处不在的笑容。
或许是从小所有亲戚都远离我的视线,相互间缺乏应有的照应,以致我对亲戚之情没有太深的感性认识,而同学却一直伴随在我的生命过程中,因而深感同学如友如亲人。我曾对学姊云霞说,将来,我老了,死了,我将把我的骨灰分成五份,其中一份埋在盐城,因为盐城有我众多的同窗好友,另有一份将埋在牛犊山下,因为那里有凤娟……
凤娟高中毕业后就在镇上的热电厂工作至今,她热情、乐天,从不因为自己是一个三班倒的工人而刻意制造和他人的距离,她永远是那么乐观,和她在一起,我会忘了一切的烦恼。因此每次回到老家,我都要去看看凤娟,没有看到她,我就会感觉没有回过家。
得知我回来,凤娟也会邀上夕娥头、秀凤头或丁群、刘新莲等老同学,在她的蜗居里小聚。虽然人到中年的我们眼角开始生出了鱼尾纹,鬓角的白发也若隐若现,但在凤娟的家里,我们却可以享受着少时的闺中之谊。
有时候我会带上先生女儿跟着凤娟一家三口上她父母家去呆上一阵;有时候凤娟会买上几个小菜,到我家来看望我和我的父母;而更多的时候,则是我们俩在一起,聊女儿、聊先生、聊亲朋好友、聊过去未来。
我爱凤娟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她对我毫不置疑的支持。记得我曾对同事兼好友王丽琴说,我并不需要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需要的是你对我的支持,哪怕我错了。凤娟就是这么做的,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要求过她。N年前,乔西君因我的粗疏或错误一去不复返的时候,悲痛自责充斥了我的肺腑,我心之青山一夜之间化作焦土,寸草无存。凤娟得知,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凤娟的理解和包容,就像是寂冷寒夜里忽然亮起的红烛,暖红了我的心壁,润湿了我的眼睛。
凤娟支持着我的正确,包容着我的错误。和凤娟在一起,即使各做各的事情,即使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即使闹着别扭生着气,彼此间都会感到呼应,就算离得再远,分开得再久,只要想到有凤娟守候在故乡,我的心灵就会舒张开来。因此,当听到凤娟病了,我真急了。可是在南京,除了乔西君,我并不认识什么人,或者说,虽然知道有谁,但多年以来都没有联系。
拨乔西君的电话是需要勇气的。他的话,就像两个电台同时在播音,你分辨不出哪些是他的原话,哪些是背景噪音。正所谓鸿雁在云鱼在水吧,这牛头马嘴的情形总是让我深感羞馁。然而,在凤娟的健康和我的面子之间,我只能选择前者,不用说,帮助凤娟是我的责任。
乔西君是通常意义上的好同志,尽管他几乎不认识凤娟了,但还是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为凤娟寻医,无论其结果怎样,我都心存感激。
医生说凤娟的病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一个过程。咳,我就说嘛,这么活蹦鲜跳的人哪会不明不白就死了呢?凤娟实在是被病吓着了。
OK,我的故乡依旧水清天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