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之上李汤看着“兄弟和睦”的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兄弟相争夺帝坐龙椅最终会落得这样一步田地。
“济民,你随朕进祖庙给李家的列祖列宗烧柱香。”李汤出声吩咐道。
祭坛下正与李济民剑拔弩张稍有火星就会兵戈四起的李雍和剑眉轻挑,咧嘴笑道:“听到没,父皇喊你了?”
李济民对此报以微笑,“那等我出来后再跟皇兄好好聊聊,就当是给臣弟离京践行了。”
李雍和微微耸肩,善解人意地说道:“放心,当皇兄的肯定是要亲自送你上路的。”
看着李济民拾级而上最后跟随在那道明黄身影走进祖庙后,李雍和脸上的笑意这才缓缓收敛起来。
“殿下,已经安排妥当了。”就在此时一身血红黑衣的背负凶剑的乱神奴站在他身后,神情恭敬地说道:“而且为以防万一玄武门内也安排了部分人手。”
李雍和听着属下的回禀,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传令下去,谁能够砍下李济民的脑袋,待到本王登基称帝,他就是一等功臣,赏千金封万户侯,而且特准世袭罔替!”李雍和目光遥望缓缓闭合的庙门,杀意森然地吩咐道。
“是!”乱神奴闻言神色一凛,沉声应道。
他虽然踏上练气修行,但始终是身为人子,虽然已经不在乎子嗣后代,但他却想用一份功勋福荫父母,就当是了结了这份血脉亲缘。
当然李雍和大概想不到乱神奴的这份隐晦心思,他只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还是那份世袭罔替的功勋,所以李济民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太安城。
祖庙之中。
看着陈列其上的宗祖牌位,李济民神情严肃地手捧长香,然后将其稳稳地插在了香坛中。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非全是为了因为即将封王就潘离开太安城,继而祈求祖宗庇佑,而是因为他即将做一桩有违伦理宗德,近乎是人神共愤之事。
李汤就站在一旁,注视着自己这个二子的一举一动,全程没有说半句话。
等到那三柱高香的烟雾袅袅升起,一股清幽之气在祖庙中弥漫开来,李汤这才缓缓开口道:“是朕对不起你。”
这番话若是让祖庙之外的朝臣听到,绝对会震惊惶恐,因为李汤在位十数年,从来没有同人道过半句歉。
是身份使然,也是他的性情使然。
但今日,他却在在这四下无人的祖庙之中,对着自己的血脉骨肉,说出了自他登基以后的第一声对不起。
“父皇,你这是做什么?!”李济民闻言转身看向李汤,后者神情复杂眼神中满是愧疚,不解问道。
李汤看向那列列牌位,呢喃道:“这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是祖宗传下来,哪怕是我也不能够违背祖制,但这天下的百姓心里却都清楚只有你李济民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李汤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李济民跟前,正色道:“当然,若不是他背后有天霜山支持他或许也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者也可以说不会这么轻松的赢得这场胜利。”
李济民闻言抿了抿薄唇,他清楚父皇这句话里的意思。
李汤一步越过他,走到陈列在台案上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悠悠开口道:“这里没有外人,所以也就没必要再瞒你了,之前我曾经想到要反抗过天霜山,甚至已经着手准备。”
这个着手准备正是与隋便的那场约定,哪怕是在后者身份暴露后他依旧不曾放弃过这个想法。
但自从那夜过后他就再也没有了隋便的消息。
而天霜山却始终屹立在那,宛若一座横亘古今的庞然大物,岿然不动。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渐渐放弃了那个如今看来极为不成熟甚至是铤而走险的想法。
既然李雍和已经获得了天霜山的扶持,那这皇位就由着他来坐好了。
只是却委屈了李济民。
所以这才有了他之前的那声“对不起”。
“我知道。”李济民淡淡说道。
李汤闻声穆然转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济民。
“父皇不要误会,此事并不是隋便告诉我的,而是房玄策猜想的。”李济民解释道。
李汤点了点头,显然不想同他也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下去,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虽然你即将离开太安城就潘洛阳,但李雍和曾向我提及过,他想要让你去镇守漠北之地。”李汤盯着面前的蟠龙祥云制式的香炉,话锋一转,说道。
李济民听到这番话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他不相信父皇所说得,而是因为他确信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皇兄确实说得出这种话做的出这种事。
“皇兄倒真是看得起我。”李济民哂笑道。
李汤双手背后,说道:“不过这件事被我驳拒了。”
虽然他不能够阻止李雍和继承皇位,但是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前者将其推入死地。
而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李济民嘴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若不是有房玄策在,自己确实也想不到李雍和会忍不住这么快就对自己动手。
而且自己在来祖庙的路上就已经确认了消息,自己的那位“好”皇兄在玄武门外可是给自己安排了一份大礼。
李汤没有觉察到李济民嘴角的笑意,他自顾自地说道:“等到你抵达洛阳,就不要再回京都这处是非之地了,这样对李雍和好,当然于你而言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还是父皇想的周到。”李济民笑着说道。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只是及时的车轮绝对不会向您想的那样滚动下去。
它只是会肆无忌惮地蛮不讲理地将他们兄弟二人的血脉碾断,将二人的生死互换,将大梁未来的国运彻底地改变。
李雍和亲眼注视着李济民走进了祖庙,然后又亲自等到他陪同父皇走了出来。
“即日起,大梁二皇子李济民封地洛阳,准许其立即前往!”李汤威严的嗓音在众多朝臣的耳畔边响起。
“恭祝秦王殿下,贺喜秦王殿下!”祭台下文武百官纷纷对其拱手喊道。
但这其中有多少人是幸灾乐祸,又有多少人是心怀惋惜,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李济民走下祭台后,踱步来到了李雍和面前,他主动邀请道:“皇兄要不要一起走走?”
“正合我意。”李雍和闻言并没有拒绝的理由,随即应道。
离开祖庙,沿着御马道一直西行,就到了皇城了玄武门,只要走过了玄武门,那也就意味着离开皇城了。
御马道上,李雍和与李济民兄弟二人并肩而行。
“皇兄就不想知道父皇同我说了什么?”两人一路走来皆是沉默不语,最终还是李济民神色平静地问道。
李雍和双手背后,踩踏在大理石地板上,不急不缓地说道:“若是你想说,我也可以听。”
李济民瞥了他一眼,笑道:“父皇说你想让我去镇守漠北之地。”
听到漠北之地,李雍和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先于他迈出一步去的李济民。
因为沙场出身的李济民绝对清楚,那片漠北之地对于武将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不着片毛,十死无生。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同样止住脚步的李济民淡淡问道。
李雍和答非所问道:“若是你站在如今我这个位置上,绝对也会选择这么做。”
李济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李雍和面目表情地回道:“因为你是李济民,若你是李景凉之流,又亦或者是比他还要蠢的蠢材,那我绝对不会将你放在心上,日夜提防你。”
“但谁让你是李济民呢,哪怕你不在军中其威望也是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我是真担心有朝一日你会先下手为强,打着“清君侧”的幌子起兵造反。”
“所以也就不想等了,还不如先出手送你一程。”
李雍和说完缓缓迈出一步,与李济民并肩而立。
他的心思已经同他讲清楚了,没有半点保留。
所以今日他不能死也必须要死了。
李济民却仿佛置若罔闻般没有将李雍和那番在外人看来惊世骇俗的话放在心上。
李雍和到底是怎样个心里作为对手的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若不是房玄策提醒,自己确实没想到他会这般急不可耐地对自己下杀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倒是把这番话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活着离开太安城,毕竟放虎归山这种蠢事向来聪明的你多半不会做出来。”李济民神色自若地说道。
李雍和闻言面露狐疑之色,不知道是因为后者一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因为在明明知晓自己的行动后却若无其事的随自己走在御马道上。
若是后者,那就说明李济民已经有了安排部署,甚至说不定此时已经被其占去了先机。
“也就不等了吧。”李济民看向不远处的那处巍峨城头,面无表情地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