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城市
让我们跟随这个出现在巷道中的男子走进古罗马的大街小巷。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看到一群人正在激烈地争吵着。两驾四轮马车在通过路口时堵住了对方的道路。这本是一桩先来后到的普通纠纷,然而两位马车夫却已剑拔弩张,喊叫声、辱骂声不绝于耳。一小群好事者围拢过来,津津有味地享受着这场精彩的表演。这幅现代生活中司空见惯的街头场景,在克娄巴特拉的时代同样时有发生,这在当时不足为奇。鉴于罗马拥塞的交通状况,恺撒下令禁止四轮马车在白天穿过城市,将永恒之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步行之都。所有为工厂、商店和住宅运送补给的车辆,只能在夜间通行,车轮发出的嘎吱声中夹杂着马车夫悻悻的叫骂声,将底层居民的梦乡碾得支离破碎。这就是眼下的真实情形:两位马车夫都无意主动退让,他们必须赶在黎明到来前尽快出城,以避免遭到罚款等惩罚。
我们的主人公避开人群,偷偷绕过一座建筑的外墙,悄然离去。他的身材高大瘦削,面色憔悴,深陷的眼窝中射出一道敏锐而坚定的目光。浓密的黑色胡须垂落胸前,暴露了他哲学家的身份。他的名字叫阿特米多鲁斯·尼多斯(Artemidorus Knidos),一位希腊哲学家。多年来,他一直在罗马教授祖国希腊的语言、哲学以及文学。据同样来自希腊的历史学家阿庇安(Appian)透露,这位其貌不扬的男子,其真实身份竟是尤利乌斯·恺撒的密友。在另一位希腊作家和历史学家普鲁塔克(Plutarch)的帮助下,我们才得以在罗马的街道上发现他此刻的踪迹。从空中俯瞰,这位沿街而下的男子仿佛正行走在一座巨大的蚁丘上,他的身份并不普通。尽管没有确凿证据,然而此时此刻,他手中莎草纸上的寥寥数语,将极有可能改变这个古老的世界乃至整个西方文明在此后几个世纪的命运轨迹……
就像小说中的一桩国际阴谋,这卷薄薄的莎草纸是否在冥冥之中埋藏着改变人类历史的“草蛇灰线”?让我们继续追随阿特米多鲁斯的脚步。
在他的周围,古老的城市正从沉睡中苏醒。此情此景仿佛身处演出现场,工人们正在为准备舞台布景忙碌着。一户商铺正在卸下门板。没错,就是门板。自动玻璃门或金属卷闸门在当时尚未出现。每家店铺的门面都由一块块竖板排列而成,关门时从店内用一根长长的门闩加以固定。附近的居民对每天吱呀作响的生锈门闩早已习以为常,门板被依次搬起,然后重重地靠在店铺内的侧墙上。一小团烟尘伴随着撞击声腾空而起。
阿特米多鲁斯从门口经过时向店内瞥去,在一片黑暗中,他看到一位父亲和两个儿子正在向店外摆放货物——那是一些色彩明艳的纺织物。年龄最小的儿子正爬上一根长长的铜杆,往天花板上悬挂各式靠垫,他敏捷的身手令人过目难忘。这无疑是一家布商的店铺,各种纺织物、布罩和靠垫应有尽有,在这里你甚至还能找到“极为罕见的东方精美丝绸”,这是店主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对此颇为自豪。此刻他正位于店铺后堂,在一盏油灯发出的光线下,他的面容依稀可辨。只见他一边进行晨祷,一边向壁龛里排列整齐的小铜像献上酒和食物。作为一种家族神龛,这种装饰着小木柱的壁龛,在古罗马人的日常生活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罗马人希望贡品能够换来守护神拉列斯(lares)的庇护,使他们免遭盗窃、火灾、疾病和一切无妄之灾。
许多店铺外都悬挂或涂画着**的**标志,有的甚至被刻在鹅卵石上。这并非巧合,也不是某些人口中通往妓院的方向牌,而仅仅是保佑安康、延年益寿、招财进宝的护身符,尤其可以作为“避雷针”,以驱散来往行人旅客的污言秽语,或妒火中烧的同行店主口中的恶言恶语。有时,就像这座家族神龛中供奉的墨丘利(Mercury)雕像一样,他既是店主们的守护神,又是盗贼顶礼膜拜的祖师爷。在这里的街道上,二者间的差别往往非常微妙。
阿特米多鲁斯继续赶路。他来到一家陶器商店,入口旁的木质柜子和货架上优雅地陈列着双耳陶罐、彩绘餐具以及各式罐子。在琳琅满目的器皿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数精美的赭色黏土陶器,眼前的高脚酒杯和餐具在闪亮涂层的衬托下,散发着独特的明红色光泽。这种精美的陶器,通过制陶模具进行大量生产。陶器上装饰着各式各样精致的浮雕图案,这要感谢一种在现代被称为包浆的古老工艺,工人们用刷子或抹刀在陶器表面涂抹稀释后的黏土,以营造出波纹起伏和凸凹有致的细腻质感,堪称古罗马时代的卡波迪蒙特陶瓷和塞夫尔陶瓷。每个尊贵显赫的家庭中都备有这种陶瓷制品:它是宴请宾客的最佳选择。克娄巴特拉是否使用过这种餐具?或许用过,然而鉴于在她穷奢极欲的宫廷生活中司空见惯的银质餐具、雪花釉瓷、玻璃高脚杯以及品种繁多的玻璃器皿,克娄巴特拉或许会对这种陶制餐具不屑一顾。
一阵突如其来的破碎声吸引了阿特米多鲁斯的视线。一名奴隶失手打碎了一只陶罐。他的主人暴跳如雷,不堪入耳的呵斥脱口而出,而紧随其后的拳打脚踢则提醒着读者,与我们生活的时代相比,这是一个多么野蛮粗鲁的社会。我们之所以将其称为“文明”(无论多么古老),是因为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如此高级的社会组织体系和高雅的文化艺术形式。然而与我们的社会相比,在众多领域中,尤其是在自由和人权方面,处于社会底层的奴隶阶层依然面临着野蛮和残酷的境遇。奴隶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在那个时代,恋童癖、奴隶制、死刑和边境血案充斥日常生活,人们对此早已麻木。
阿特米多鲁斯加快了脚步继续赶路,此刻这座恺撒和克娄巴特拉生活的罗马城正迎来新的一天。刚走了几码远,一声闷响传入耳中。随后低沉的钝器撞击声接二连三响起。在一块三脚木墩前,只见一名屠夫挥舞着切肉刀,正在卖力地分割一块牛肋骨。每当寒光闪闪的切肉刀重重落下,拴在屠夫脚边的母鸡总是惊恐万分地拼命扇动翅膀。它们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不祥的气息。穿过一堆摆放杂乱的猪头,挂在倒钩上的羊羔肉和纷飞的苍蝇,一个女人赫然端坐在后院中。这是屠夫的妻子,只见她一边擦拭硕大的算盘,一边等候第一位顾客的光临。在古罗马,妇女通常负责管理店铺的账簿和现金,这无疑是因为她们更加精于算计。
阿特米多鲁斯一脸严肃,挥手驱散屠夫店铺前聚集的苍蝇,随后穿过街道。此刻他闯入了一片浓烈的气味海洋,面前商店中陈列的各种香料不断撩拨他的嗅觉神经……然而,隔壁商店中现烤面包的清香似乎更加浓郁诱人。这是一家波皮纳(Popina)——古罗马所特有的咖啡馆。在奥斯蒂亚古城和庞贝古城的遗址上都能发现它们的踪迹,顶部带有大坑的“L”形砖砌柜台是它的独特标志。许多人认为,那些大坑是盛放美酒的容器,但事实并非如此。美酒——甚至阿特米多鲁斯就可以现场做证——被储存在柜台上排列整齐的双耳陶罐中。大坑则被店主用来盛放干菜、谷物、斯佩尔特小麦以及各种向顾客出售的食物。彼时的罗马,咖啡馆还兼具杂货店的功能,顾客既可以小酌片刻,也可以采买食物。
老顾客们一边啜饮热酒,一边将水煮鸡蛋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蘸满蜂蜜的佛卡夏面包(focaccia)。这就是古罗马特有的大陆早餐。罗马人的早餐异常丰盛,对各行各业的罗马人来说,他们的早餐通常包括牛奶、肉类、奶酪、美酒和水果——这些食物可以为一整天的忙碌提供充足的能量。黎明的到来标志着新的一天开始了,人们不愿浪费每一寸珍贵的白日时光。
改写历史的男人
阿特米多鲁斯没有在这家波皮纳小店停留片刻,而是继续赶路。紧绷的神经让他忘记了饥饿,此行的目的令他心无旁骛。他满脸汗水,口干舌燥,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穿小巷,抄近路,试图避开拥挤的人群。他不时回头张望,在反复确认身后没有盯梢的人后,迅速钻入路边的小道。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将消息安全送达。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然而,他究竟要将消息送给何人?神秘纸卷中到底有什么重要内容?如果情况如此紧急,为何不将它交给一名忠诚可靠又身手敏捷的奴隶完成?因为奴隶一旦被抓获,密信就面临泄露的风险,这无异于宣判阿特米多鲁斯死刑,甚至还会将神秘的收信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前文提到,密信的内容足以改写历史,那么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重要信息?
在阿庇安的记载中,密信不仅真实存在,而且在公元前44年3月15日的清晨被阿特米多鲁斯握在手中,目的只有一个:拯救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
在寥寥数行的密信中,哲学家试图警告自己的朋友,有人正在密谋,试图在元老院会议时对他进行刺杀。密信中或许还提到了几名密谋者的姓名,寄希望于恺撒可以阻止他们接近自己,又或者只是为了恳请他放弃参加会议。真相将永远不为人知。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密信顺利送到恺撒手中,3月15日的刺杀行动就可能被成功挫败,并将为此后数百年的历史带来无法预料的重要影响。
一千年来,从未有人将决定历史的拐点和未来数百年的人类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这卷莎草纸就像一把时空之钥,同时控制着通往两个世界的大门。一个是失去了恺撒的世界,也就是眼前已知的人类历史。而在另一个世界中,恺撒依然活着,安东尼和屋大维的争斗将因此不复存在,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情史也将无从谈起,后者作为恺撒一如既往的政治盟友,将注定为埃及赢得罗马人的尊重,而这个古老王国也不会沦为罗马的行省。屋大维的崛起将化为泡影,或者至少不会如此迅速。奥古斯都的名号,用忍耐和智慧铸就的罗马帝国,以及至今仍在使用的由50 000英里道路网组成的公共系统(帝国时代建立的高效邮政服务体系),连同各种法律和改革措施都将如海市蜃楼一般遥不可及。除奥古斯都之外,还有谁能够成就如此伟业?或许另有其人,但奥古斯都的传奇命运无法复制,因为他远超常人的寿命(奥古斯都享年77岁,这在当时即便称不上闻所未闻,也是极为罕见的),为他完成宏图大业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另外,当时的恺撒年事已高,恐怕已经时日无多。抛开这些细枝末节来说,如果恺撒幸免一死,那么他也将身体力行地推动各种改革,亲手缔造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如此看来,今天的世界又将何去何从?
毋庸置疑,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一只强大的历史之手将在冥冥之中触发“多米诺效应”,从而决定未来数百年中人们的命运,甚至当今世界每位个体的命运轨迹……试想,假如公元前44年3月15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另一种不同的结局收场,那么包括你我在内的各位,可能根本无缘来到这个世界。
尽管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位希腊哲学家浸透汗水的手中可能掌握着数十亿尚未出生的人的命运。
关于故事的结局,历史书中已经给出了答案,短短数小时后恺撒就将身中23刀,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没有收到这封密信。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恰恰相反,阿特米多鲁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亲手将密信交给了恺撒。因而,其后发生的一切着实匪夷所思。
克娄巴特拉登场
克娄巴特拉双目微合。宫廷美容师埃拉斯正用一根金棒轻柔地为她描绘眼影,在埃拉斯的按压下,克娄巴特拉的眼睑不时微微跳动,长长的黑色线条沿双眼向太阳穴一路延伸,这或许就是埃及化妆术中最广为人知的特征。美容师的动作从容而自信,呈现出近乎和谐的律动。只见小棒贴着下眼睑的曲线在皮肤上来回划动,直到一条完美无瑕的黑色眼影逐渐显现。埃拉斯是克娄巴特拉的众多“秘密武器”之一:长长的黑色线条消除或遮盖了所有瑕疵,在眼影的衬托下,她的双眸宛若一轮满月镶嵌在漆黑的夜空中。当她再次张开双眼时,在本就妖冶妩媚的眼波流转中,仿佛又增添了一抹勾魂摄魄的魔力。
民间盛传,如果克娄巴特拉的鼻子更加小巧,世界的面貌就将大不相同(这里指人类历史)。接下来,我们还将继续对女王鼻子的真相展开探索。事实上,或许正是这种浓艳迷人的埃及妆容(就像一个时常被人忽略的秘密),在沉默中支撑着克娄巴特拉充满传奇色彩的美艳传说。
埃拉斯是埃及宫廷首屈一指的化妆师,她与女王形影不离,这个女人或许还在克娄巴特拉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更多不为人知的角色。她或许是一位守口如瓶的完美听众,能够听女王倾吐宫闱秘辛。众所周知,克娄巴特拉无时无刻不需要她的陪伴。几年后,在著名的亚克兴之战中,正是她一直默默守候在女王身旁直至最后一刻——克娄巴特拉也将在她的怀中告别这个世界。因而此刻,她极有可能跟随自己的主人来到了罗马。
然而,女王使用的化妆品有何玄机?她的美貌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其实她的化妆品与所有埃及妇女并无二致(只是她的御用化妆品、香水和饰品的质量在当时都属上乘,价格也最为昂贵)。在古埃及,妇女使用的面霜由各种自然油脂加入天然颜料(一种类似泥土的物质)混合而成,为她们的肌肤添上一抹明媚。与现代时尚潮流不同,当时的人们竭力避免阳光暴晒——白皙无瑕的肤色最受欢迎。而一种由特殊黏土制成的白色“粉底”也因此变得不可或缺。在传说中的古埃及,以各种油脂作为化妆品的主要原料。然而,从蔬菜中提取的油脂(以蓖麻、亚麻籽或橄榄油为原料)价格高昂,而动物油脂的价格更能为百姓所接受。用来调制色彩的天然颜料几乎全部来自各种矿物质:蓝色来自蓝铜矿,绿色来自孔雀石,黑色来自碳化物,黄色和红色则来自赭石。这些原料被研磨成粉,随后在木头和象牙制成的小调色盘上与油脂进行混合。这就是埃拉斯每天清晨的工作。这种混合物随后被使用小抹刀进行细致入微的涂抹。赭色通常用来涂抹双颊,它能够为面部注入温暖而生动的光泽,这种颜色同样适用于唇部。现实中,克娄巴特拉和其他埃及妇女使用的口红又是什么样子?作为现代社会司空见惯的产品,当时还未出现可以上下旋转、形状小巧的柱状口红。保存在都灵埃及博物馆中的《莎草春宫图》(Erotic papyrus)再现了埃及妇女使用口红的场景:一个女人正在用一支长长的尖笔,或许是一支长刷,润泽自己的双唇。
在古埃及,化妆品无法放入钱包(当时钱包尚未出现)。它们不像在现代社会一样方便携带,因此埃及人习惯每天清晨在家中进行化妆。当时的梳妆盒是一种木制小箱,表面的漆层和装饰风格各异,箱内的隔层中摆满各式玻璃瓶,里面装有药膏、油脂以及各种化妆品和香水。
克娄巴特拉一动不动地坐着,埃拉斯在几名女仆的帮助下,正在为她梳妆打扮,准备迎接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天。没有人知道,世界历史将在今天被彻底改写……与此同时,众人正在为繁杂的准备工作忙碌着。克娄巴特拉将手搭在一张小桌台上,一名仆人正在小心翼翼地为她涂抹指甲。与现代女性一样,古代埃及妇女也会使用指甲油,她们的原料从何而来?答案会让你大吃一惊——散沫花染料。
关于古埃及的化妆品,各种趣闻逸事不胜枚举。在这个古老的国度,化妆品并不只是为了满足爱美的需要,还具有保护健康的作用。面霜主要用来保护皮肤,帮助皮肤抵抗埃及的似火骄阳和干燥气候。
眼影粉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它的成分可能包含焦木、脂肪,此外还有锑——作为一种具有消毒作用的天然抗菌物质,它可以保护双眼免受细菌感染以及霉菌病和寄生虫的侵害,同时还能够缓解烈日和大漠风沙带来的困扰。
在古埃及人看来,美容护理首先需要对身体进行保护。
因而关于个人护理的另一种习俗也变得容易理解。如果有人对克娄巴特拉第一次密会恺撒时的样子充满好奇,可以肯定的是——尽管没有任何历史资料对此进行描述——她对身体上的所有毛发进行了清除。根除体毛的风俗(除了头面部的毛发,包括眉毛和睫毛在内)源自消灭一切寄生虫赖以滋生的温床,尽力达到最佳卫生效果的目的。出土于埃及墓葬以及庞贝古城中的小梳子上细密的梳齿,为世人生动再现了一场人与虱子之间旷日持久的古老战争(时至今日仍未结束)。在都灵埃及博物馆精美绝伦的喀陵(Tomb of Kha)出土文物中,那些大小各异的刀片和小巧精致的镊子,清晰地表明除体毛这一风俗在社会各阶层中广泛流行。从一个小罐中残留的蜡油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已经有了在刮除体毛后涂抹润肤霜的习惯。
罗马妇女同样习惯于清除身体上的毛发,而男人则恰恰相反(尽管他们每天早晨都会剃须),只有屋大维除外。苏维托尼乌斯(Suetonius)回忆称,为了保持皮肤的光滑,他会用炙热的核桃烧烫身体的毛发。作为一介武夫,这一习惯未免古怪。
有趣的是,古埃及的化妆和美容护理已经超越了性别的界限——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化妆并佩戴假发。
克娄巴特拉正在亲身经历漫长而烦琐的梳妆(由于她的女王身份而需要对此更加郑重其事),整个过程将在戴上假发的一刻告一段落。作为一名希腊-马其顿后裔,克娄巴特拉通常不会佩戴传统埃及假发,然而此时,出于对宗教和传统的尊重,(同样)出于对强大祭司势力的敬畏,她选择了妥协,因为她即将出席一场宗教庆典。在托勒密王朝的所有女王中,克娄巴特拉与埃及人民和文化的关系最为亲密,但这更多源自精明的算计而非虔诚的信仰。
只见一名女仆捧出一只巨大的木盒,盒盖打开,一顶硕大的黑色假发赫然映入眼帘,随着假发被小心翼翼托出木盒,一股香油的浓烈芬芳在屋内弥漫开来。这顶假发由货真价实的头发制成,散发着乌黑的光泽,精心收拢的发缕修长纤细,波浪起伏,就像喷泉的水柱从假发两侧倾泻而下,在末端凝聚为细密紧实的发辫,凭借自身的重量防止假发被大风掀起。
这顶假发的造型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沿颈后向下延伸直达肩胛;另外两部分顺着前额两侧,经耳后垂落胸前。正是这种三分法的造型设计确保了假发的稳定。几个世纪以来,古埃及人——无论男女——一直佩戴这种假发,尽管假发的质量因佩戴者的经济状况不同而参差不齐。在假发的遮盖下,自然生长的头发形态各异,它们可能或直或曲,或长或短(极短的发型曾经风靡一时),甚至还有人选择将头发剃光。人们习惯于在生活中梳着各式各样的松散发型,并经常对头发进行油浸护理。
让我们言归正传。此时假发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女王头上,并用象牙梳子和黄金发卡再次梳理修饰。
最后,她的头发和外衣被喷上香水,还有几滴被刻意洒落在脖颈上。在经年累月、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永远以贴身仆人为女王挑选衣装开始的漫长梳妆过程,此时终于迎来尾声。
克娄巴特拉注视着埃拉斯手中光滑的铜镜。一丝狡黠的微笑不觉爬上脸庞……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这崭新的一天。
芳心纵火犯
克娄巴特拉起身走向一条拱廊,仪态却与早晨判若两人:此刻的她更加威严,只见所到之处鸦雀无声,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女王的身影穿过长廊,消失在门后,只留下卡比托利欧山雄伟壮丽的身姿矗立在远方。位于山脚下的古罗马广场旁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宅邸,此刻一名奴隶正在等候寝宫中的主人。在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的纵情欢宴之后,他烂醉如泥的主人整晚鼾声如雷。锦衣玉食的谄媚之徒环绕左右的感觉令他心醉神迷,时常与之彻夜狂欢。昨夜他照例与一名陌生的宫女共度良宵。尽管已有妻室,但他早已对这种放浪形骸的生活习以为常。
曾经,他的一桩风流韵事成为轰动一时的丑闻。丑闻的女主角是一个谣言缠身、名叫丽科尔斯的“歌女”,作为一名哑剧表演者,她的另一个名字西塞丽丝广为人知,这个性感尤物时常出没于各种沙龙,游走在众多位高权重的男人之中……此处不作赘述,留待下回分解,但安东尼已经彻底为她倾倒——两人甚至被发现乘坐轿子,前呼后拥在罗马城内招摇过市。尤利乌斯·恺撒曾私下要求他注意自己作为执政官的公众形象。他接受了恺撒的建议。
西塞罗将他称为“那个角斗士”,他认为安东尼发达的肌肉过度吸收了本应用于大脑发育的营养,而健硕英俊的外表确实令他获益不少。面对他宽大壮硕的胸膛、灿烂无邪的笑容和迷人的眼角笑纹,没有哪个女人或是好友还会对他的失礼言行耿耿于怀。在人们眼中,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芳心纵火犯”。
他的名字就是马库斯·安东尼乌斯或马克·安东尼。本书对他将以安东尼或马克·安东尼相称。
寝宫门外的奴隶摇着低垂的头,转身离开。这位罗马执政官拥有一座占地超过22 500平方英尺[3]的巨大宅邸,与恺撒坐落在维利安丘上的宅邸比邻。这座位于帕拉丁丘和俄比安丘之间的小山丘,如今早已不复存在(为了给帝国广场大道的建造留出空间,它不得不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据安德烈·卡兰蒂尼记载,“这座占地9 000~13 500平方英尺的巨大宅邸,令当时散落在帕拉丁丘上的普通住宅相形见绌”。尽管如此,作为它的主人,安东尼在购入伊始就对宅邸的尺寸满口怨言,声称这里的空间“对他来说太过局促”,并命人进行扩建。
位于宅邸内部的园林四周环绕着造型典雅的柱廊(列柱围廊),全长280英尺[4],俨然是一座罗马中心的气派王宫。作为安东尼个性的生动写照,园林的中部被改造成用于体育锻炼的健身场所。这还不是全部。
一座方庭通向宅邸专用的身体护理场所,包括一座带有私人桑拿设施的大型浴室。
这座华美的官邸曾是尤利乌斯·恺撒的死敌——庞培大帝——的私产,更早之前属于他的父亲——格涅乌斯·庞培·斯特拉波。安东尼又是怎样将它据为己有的呢?恺撒的大获全胜促成了这桩不可告人的交易。公元前48年,庞培去世,他的地产被悉数充公并进行拍卖。这是金额巨大的资产:据西塞罗透露,庞培大帝的财产总价超过7亿斯特迪[5]。恺撒委任安东尼负责拍卖事宜,显然安东尼因而得以用极低的价格购入这座宅邸(以及坐落在战神广场上的其他房产)。这座古老的宅邸穿越了历史的时空,继续见证着时代的变迁。
罗马节日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不断从大片高耸的庶民住宅区中涌出,填满了罗马的大街小巷。男人们三五成群,有的身背装满食物的袋子,有的肩扛盛着美酒的双耳小陶罐,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女人们则背着帆布、毛毯和各种坐垫。人群尚未靠近,他们的气息早已弥漫开来:空气中飘浮着女性的芳香、食物的气味、香料的芬芳,一阵阵欢声笑语夹杂着俏皮话不时传入耳中。这些熙熙攘攘的行人将去往何处?答案显而易见。3月15日到了(罗马人将每月居中的一天称为“月中日”,而将每个月的第一天称为“朔日”),对罗马人而言,这一天只意味着一件事情——安娜·裴伦娜节。人们从四面八方奔向一个特殊的场所进行庆祝——那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山谷,掩映在一片葱翠而神圣的森林之中,在这里,砍伐树木、收集木柴和狩猎动物被严令禁止。这处山谷距离罗马城仅有数英里之遥,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可以轻松步行抵达。在小小的山谷中心,有一眼献给女神安娜·裴伦娜的圣泉。这个名字对现代读者而言无关紧要(尽管它听上去很像一位20世纪60年代的女演员的名字),但在当时的罗马,它属于一位举足轻重的女神,她负责主管永恒的岁月变迁和时光更迭。我们或许对这些传说知之甚少,但如今经常使用的修饰词语“perennial”(年复一年的)和“perennially”(年复一年地)正是源自她的姓名。因而每逢3月15日,山谷中总是挤满了欢乐的人群,这一天也逐渐演变成古罗马时代的传统节日。人们在这里欢庆宗教仪式,畅饮圣泉泉水。有些人甚至在彻夜狂欢痛饮之后,当黎明降临时,瘫倒在地、烂醉如泥。而这还不是全部。
按照古罗马的传统,在这个山谷里献出**的女人将会得到好运。尽管无从考证,人们依旧对此趋之若鹜,情侣们搭起行军小帐篷,铺上简易床单,在漆黑的夜色和昏暗的油灯掩护下,尽享**。第二天清晨,一夜云雨之后,这些筋疲力尽的勇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跌跌撞撞地返回罗马城。
时至今日,圣泉依旧可供游人参观。在几码远处的一家餐馆附近,依稀可辨它的遗迹,大量残存的砖石紧紧挨成一堆,废墟中的大理石牌匾上,古老的铭文清晰可见。圣泉的遗址是在一处地下停车场的施工过程中被偶然发现的,这种事情在罗马已经司空见惯。当年树木繁茂的山岗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由一片现代建筑组成的水泥森林,一条公路横穿当年的开阔地,日复一日地目送上千辆汽车呼啸而过。两千年前古罗马人的不朽圣地,此时被一个普通的广场取代:欧几里得广场(Piazza Euclide)静静地坐落在嘈杂混乱的车流中,一座巨大的教堂形单影只地矗立在广场上。有谁知道,这座大教堂的所在地,曾经见证了古罗马时代人山人海的传统节日,当年的盛况堪比今天声势浩大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而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和他们的悲欢离合早已被淹没在时光的长河中。
让我们穿越历史,回到那个时空深处的日子。
清晨拥挤的人群令阿特米多鲁斯始料未及,因此当他钻出小巷进入街道时,迎头撞上了一股汹涌的人潮。他被无处不在的人群裹挟着,在左冲右突中彻底失去了方向,但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卷莎草纸。瘦削而不失坚毅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能否及时找到尤利乌斯·恺撒?
特韦雷河上的尼罗魅影
在罗马城中,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将成为见证历史的时刻。在这场生死攸关的博弈中,作为一枚棋子,阿特米多鲁斯不仅将决定罗马的命运,还将改变整个世界的未来(包括那些尚未降临的生命)。而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就在不远处,出现了尤利乌斯·恺撒的身影。稍远的地方,是马克·安东尼。随后布鲁图、卡西乌斯纷纷亮相,甚至西塞罗也粉墨登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在这个决定历史的关键时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出现在相同的地点。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
克娄巴特拉此刻身在何处?
尽管同样身处罗马城中,但她并未卷入即将发生的连环事件,然而,在历史大潮的裹挟下,她也将作为一名主角在数年后登上时代的舞台。此时此刻,在特韦雷河彼岸(特韦雷河岸区,今天的意大利特拉斯泰韦雷区),置身于罗马城外的恺撒金宫中,她已彻底沦为这场历史事件的旁观者。这里是供非罗马居民的外邦人居住的传统区域。身为一个外邦人,她同样不能住在罗马城中。罗马法律明令禁止外国君主进入罗马城,并划定了城市范围的神圣边界,即城墙之内的区域(pomerium,或许取自post moerium,意为“跨越城墙”),除非他们作为罗马的“朋友和盟友”受到正式邀请。真正的城市坐落在边界之内,这里不仅散布着众多神庙、元老院和广场,也弥漫着罗马城独有的嘈杂和混乱。边界之外的众多地区不属于真正的城市(urbs)范围,这也正是“城镇”(urbe)一词的起源,并作为意大利语中罗马的代称一直沿用至今。尽管同样身为城市的一部分,但无可否认的是,它们还拥有另一个神圣的“前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