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发源于自然——艺术为自然之再现——自然美强于艺术美——大同小异的学说——绝对的自然主义:自然皆美——理想的自然主义——自然有美丑——自然的美丑即艺术的美丑
美感的来源有二:自然与艺术。无论何派的自然主义美学者,都同意这原则。艺术的美被认为从自然的美衍化出来。当你鉴赏人造的东西,听一曲交响乐,看一出戏剧时;或鉴赏自然的现象、产物,仰望一角美丽的天空,俯视一头美丽的动物时,不问外表如何歧异,种类如何繁多,它们的美总是一样的,引起的心理活动总是相同的。自然的存在在先,艺术的发生在后;所以艺术美是自然美的反映,艺术是自然的再现。
洛兰或透讷所描绘的落日,和自然界中的落日,其动人的性质初无二致;可是以变化、富丽而论,自然界的落日,比之画上的不知要强过多少倍。拉斐尔的圣母,固是举世闻名的杰作,但比起翡冷翠当地活泼泼的少女来,却又逊色得多了。故自然的美强于艺术的美。进一步的结论,便是:艺术只有在准确地模仿自然的时候才美;离开了自然,艺术便失掉了目的。这是从亚里士多德到近代,一向为多数的艺术家、批评家、美学家所奉为金科玉律的。但在同一大前提下还有许多歧异的学说和解释。
先是写实派和理想派的对立。粗疏地说,写实派认为外界事物,毋须丝毫增损;理想派则认为需要加以润色。其实,在真正的艺术家中,不分派别,没有一个真能严格地模仿自然。写实派的说法:“若把一个人的气质当作一幅帘幕,那末一件作品是从这帘幕中透过来的自然的一角”(根据左拉)。可知他也承认绝对地再现自然为不可能,个人的气质,自然的一角,都是选择并改变对象的意思。理想派的说法:“唯有自然与真理指出对象的缺陷时,我才假艺术之功去修改对象。”(画家勒勃朗语)他为了拥护自然的尊严起见,把假助于艺术这回事,推给自然本身去负责。所以这两派骨子里并没有不可调和的异点。
其次是玄学(形而上学)家们的观点:所谓美,是对于一种观念或一种高兴的和谐的直觉,对于一种在感官世界的帷幕中透露出来的卓越的意义(仿佛我们所说的“道”),加以直觉的体验。不问这透露是自然所自发的,抑为人类有意唤起的,其透露的要素总是相同。至多是把自然美称作“纯粹感觉的美”,把艺术的美称作“更敏锐的感觉的美”。两者只有程度之美,并无本质之异。
其次是经验派与享乐派的论调:美感是一种快感,任何种的叹赏都予人以同样的快感。一张俊俏的脸,一帧美丽的肖像,所引起的叹赏,不过是程度的强弱,并非本质的差别。并且快感的优越性,还显然属诸生动的脸,而非属诸呆板的肖像。“随便哪个希腊女神的美,都抵不上一个纯血统的英国少女的一半”,这是罗斯金的话。
和这派相近的是折衷派的主张:外界事物之美,以吾人所得印象之丰富程度为比例。我们所要求于艺术品的,和要求于自然的,都是这印象的丰富,并且我们鉴赏者的想象力自会把形式的美推进为生动的美。
从这个观点更进一步,便是感伤派,在一般群众和批评家艺术家中最占势力。他们以为事物之美,由于我们把自己的情感移入事物之内,情感的种类则被对象的特质所限制。故对象的生命是主观(我)与客观(物)的共同的结晶。这是德国极流行的“感情移入”说,观照的人与被观照的物,融合一致,而后观照的人有美的体验。
综合起来,以上各派都可归在自然美一元论这个大系统之内,因为他们都认为艺术的美只是表白自然的美。
然而细细分析起来,这些表面上虽是大同小异的主张,可以抽绎出显然分歧的两大原则,近代美学者称之为绝对的自然主义和理想的自然主义。
一、绝对的自然主义——为神秘主义者、写实主义者、浪漫主义者所拥护。他们以为自然中一切皆美。神秘主义者说,“只要有直觉,随时随地可在深邃的、灵的生命中窥见美”;写实主义者说,“即在一切事物的外貌上面,或竟特别在最物质的方面,都有美存在”。意思是,提到艺术时才有美丑之分,提到自然时便什么都不容区别,连正常反常、健全病态都不该分。一切都站着同等的地位,因为一切都生存着;而生命本身,一旦感知之后,即是美的。哪怕是丑的事物,一当它表白某种深刻的情绪时,就成为美的了。德国美学家苏兹说,“最强烈的审美快感,是‘自由的自然’给予的欢乐”;罗斯金说,“艺术家应当说出真相。全部的真相,任何选择都是亵渎……完满的艺术,感知到并反映出自然的全部。不完满的艺术才傲慢,才有所舍弃,有所偏爱”。
总之,这一派的特点是:(一)自然皆美;(二)自然给予人的生命感即是美感;(三)艺术必再现自然,方有美之可言。
二、理想的自然主义者——艺术家中的古典派,理论家中的理想派,都奉此说。他们承认自然之中有美也有丑。两只燕子,飞得最快而姿态最轻盈的一只是美的。许多耕牛中,最强壮耐劳的是美的。一个少女和一个老妇,前者是美的。两个青年,一个气色红润,一个贫血早衰,壮健的是美的。总之,在生物中间,正常的和典型的为美;完满表现种族特征的为美;发展和谐健全的为美;机能旺盛,精神饱满的为美。在无生物或自然景色中间,予人以伟大、强烈、繁荣之感的为美。反之,自然的丑是,不合于种族特征的,非典型的,畸形的,早衰的,病弱的。在精神生活方面,反乎一切正常性格的是丑的,例如卑鄙,怯懦,强暴,欺诈,**。艺术既是自然的再现,凡是自然的美丑,当然就是艺术的美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