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统一译名是一件长时期的艰巨工作,属于专门学术机构的业务范围,不仅需要集中相当数量精通各种外文发音的专家,也需要国语发音专家参加。便是这些专家也得经过反复讨论,甚至热烈争论,一再修正才能制定一系列的译音标准,然后方能从事译音本身的工作。而即使一致通过了原则,在译音过程中仍然会有不同的意见需要一再商讨,方能决定。并且译音不但要尽量符合或接近原音,还须照顾过去的习惯用法,照顾吾国人名不宜太长(以致难记),从而力求简化等;总之,仅凭常识推断,此事已极复杂,倘请教音韵学者以及中外语文发音专家,则内容还要复杂。
(二)目前出版社所能做的工作,恐怕只能限于:一、统一每本书内本身的译名,避免前后参差;二、统一“流行广泛,历有年数”的译名;三、对于理论及历史著作,书末附加中西姓氏对照表,以资补救。超过此范围,恐徒然引起作译者与出版社之间无穷尽的争论而仍无结果可言。
(三)即以出版社作小规模之统一而论,统一也要有原则,有标准。仅仅因某种译名先用,并不能成为统一以后译名之理由。凡已有译名并无正确可靠之把握者即不能据为统一之标准,若证明确系不合原音者更不能令后人向“不合理”看齐。至何种译名与原音为最接近,非一二人所能解决,有赖于作译者长时期摸索,从错误与正确中逐渐减少错误,接近真理。以上所云,当然非指大众皆知西人名字或作品名字,而是指近年来开始有一小部分人注意之译名,或过去数十年中不时有人提及,但并不十分普遍之名字——凡属此类,似可多放任译者各自推敲,以期于试验中逐步获得成绩。
(四)在已有的数种流行广度相仿之译名中,不妨听任译者自行选择一种,而不必硬性规定一种(除非有极充分之理由),例如Tennyson自“五四”以来即有数种译音同时流行,普遍性均不相上下,则大可不必立即肯定某一种。
(五)希腊译名牵涉问题更多,接触的学术性与专门性的面更广。除一般熟知之荷马、柏拉图、苏格拉底等,神话名字如宙斯等,作品如《奥赛德》等,确宜加以统一之外,其他较生僻之专名均可从缓统一。
例如将希腊文中之p一律译作轻唇音“珀”,the译作“忒”,lysi译作“吕西”,phoe译作“福”,he译作“赫”,ge译作“革”,Ares译作“阿瑞斯”(带s或sh音,决不可能接近r音),Aphrodite中之di译作短音“狄”等等,均难使人折服。又如Pythagoras之后半既已承认可译作“哥拉”,则Anaxagoras之后半又何必改作“戈拉”?可见出版社目前之统一,实亦无原则。
最后,古希腊人名究应用古希腊文发音为准,抑应以现代希腊文发音为准,更是一个专门性学术问题,非出版社所能解决。
(六)法文译音部分:一、初将一切de改作“德”,后于校样上一律改为“特”,而Delacroix,Delaroche,Delarigne又一律改为“德”,更可证统一并无准则。二、特拉克洛阿为国内美术界数十年来熟知之译名,更不必多所更动。三、Manon Lescault改为“曼侬·列斯戈”——“曼”与“列”以国语标准音读或国内各重要方言读,都不可能读成法文中之ma与les两音;且ma作“曼”,les作“列”,即初学法文之人亦知为大错。四、Bruyère中之yère译作“耶”,不知根据何种文字?yère在法文中并无子音音素[因y=ii(两个i)],无论如何念不出“耶”这个音的。五、Boileau译作波瓦洛,“瓦”明明含有子音“w”,而法文中oi二字母,只连在b字上,念作“鲍阿”(或“布阿”)。六、pou是重唇音,于“波”为近,绝非轻唇音“普”。七、Leclec中lec应读作开口音“兰”,非闭口音“莱”。八、Pascal之cal于“格”为近,与“加”则相差甚远。九、Stendhal之ten为重舌音“当”,非轻舌音“汤”;法文中之ten或tan都读如“当”,唯有英国人才会把法文的ten、tan念作“汤”;且国内译作“斯当达”尚远在译作“史汤达”之前。原有正确之音译废置不用,而以不正确之“音译”代之,恐于学术界并不补益。十、Roland应读作“洛朗”。罗曼·罗兰之译名实因在国内历史太久,知者太多,罗曼·罗兰之名气亦太大,不便再改。今Chanson de Roland并无此种特殊情形,正应改正。以我的法文读音知识,认为不能附和之新改译名尚多,不能一一列举。
(七)特别重要的一点,是Taine译作“丹纳”,原是最初从英文中介绍过来之故。Tai在法文中是重舌尖音,非轻舌尖音。且Taine在国内尚非大众皆知之人,译名更可改正为“丹纳”。
(八)法国名著译名:莫里哀的Ecloe des Femmes,其中仅仅是一个普通人(非教师)教导一个女子,预备造成自己理想中的人物,日后娶之为妻,如何能译作“妇人学堂”?我因剧中主旨是讽刺当时对女子的教育,故译作“女子教育”。若译作“妇人学堂”未免望文生义,文不对题(其实是题不对文)了。Leo Femmes Savantes,内容系讥刺说话装腔作势、冒充有学问的女子;译作“才女”与十七世纪法国社会比较恰当。“女博士”之“博士”二字太新,太近代化。
(九)意大利人名中如Vinci,原有“文西”“文琪”“芬奇”数种译音同时并存,任择一种固无不可;但Leonardo之le明明读“雷”,nar读“那”;今改le为“列”,改“nar”为“纳”,纯是英文音。Titien译作“铁相”亦为数十年来美术界熟知,不宜改为完全陌生之“提善”。本书既以艺术为主题,更应照顾国内美术界读者习惯。Perugino亦素来译作“班鲁琴”,且法文美术书常常将外国人名“法文化”,Perugino即写作“Pèrugin”。
(十)本人译《艺术哲学》时除一般通用而且年代已久之译音外,凡比较生疏之专名均参照商务印书馆一九二四年出之《外国人名地名表》。该书既非一人执笔,并且数年后经过彻底修正,读音均根据Century Encyclopedia内之《专名读音表》,似乎比较地有系统,有原则,有标准。西方人对各国文字发音还是值得我们参考的。
翻译专名时,本人亦曾加以郑重考虑,且全部制成卡片,以期前后一致;但仍有挂漏及疏忽之处,承一一改正,甚为感谢;但新改译音仍有绝大部分缺少说服力,不能使原译者接受,甚为抱歉!
总之,译名统一及整理工作,无法匆促从事,亦不能枝枝节节为之;最好仍由专门学术机构组织专门人才处理。
凡仍用原译音者,译者均有其不成熟之理由,恕不从头至尾一一罗列,幸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