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证“三井乐”这一地名时我曾经论述过,最初南岛的“niruya”“kanaya”与《神代卷》中的“根之国”从根本上说是同一个词、同一种信仰,同时我认为,此地应该有这样一种自古以来的信仰:由于它是海上的故乡,因此它不仅是供奋斗在现世的人们休憩的场所,同时也是希望送来种种祝福与鼓励的精灵来往居住的地方。古代的人们深信这一点,为了使恩惠永久持续,每年他们都会闭关净身,不断重复进行水稻栽培,用收获的成果来丈量人生的幸福程度,我曾试图对这一古来的习俗进行思考。至此虽说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笔墨,却还未对这三个假说作充分的说明,而没能续写最初计划的第四点,也就是本书中《弥勒之船》的结论部分,则应怪罪于我思虑不周。若有充足时间,我将重新制订计划,他日必将追加发表若干新的研究成果。
我自己长久以来内心所抱有的想法,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弥勒出世”了。这位令人尊敬的导师乘船远渡东日本的鹿岛之海并登陆,这一传说虽说在中古时代有数百年的历史,但恐怕这是被词语和语音的相似所误导而形成的一种无意识的融合。通过将这一传说与八重山古见信仰的仪式从古到今的变迁进行比较,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来证明这一点。现在,通过弥勒舞的名称也能够知晓这一点,然而却看不到弥勒舞与常陆鹿岛的同名舞蹈之间进行交流的痕迹,至今双方对彼此也一无所知。古见三离御岳的“世持神”或者是扮演“世持役”的神灵在小滨被称为“nirou”神,而在明和的大海啸之后,被命令从新城岛移居的目的地——石垣岛南岸的宫良村里,人们将代表神灵访问各家的假扮神灵的年轻人称为“赤mata”或者“黑mata”,也称之为“niirupito”,文字写作“二色人”,至少这两者被认为是来自“nira”岛的神灵,所以自然不会有人认为这与处于不同时代的弥勒舞是同一名称。此外,竹富岛如今已经不再举行神事,然而面朝古见一侧的海岸却被看作区别于俗世的神域而被称为“niran”,并且将这个称呼用于最初的指导者——根原神人家族,其名称为“nerekanto”。“nira”不仅仅指遥远的境地,同时也是每年到访的诸神的岛屿,至少我们可以承认,这应是属于古见系统的一种信仰。
在上述信仰与现在每年举行的弥勒舞之间,岛民的感觉有着明显的界限。后者已经成为盂兰盆舞的一个余兴活动,很多人将其看作令人愉悦的表演,每个岛屿上举行仪式的日期也不同,对其重视程度也各有差别,然而,人们一般不认为这是古代稻神信仰进化的结果。这是因为进入近世以后,这些技艺的传入轨迹时至今日都十分清晰,如果能够对其再进行更详细一些的说明,则定会引起南北双方的兴趣,然而现在我们并无充分的时间进行尝试。只是,这一装扮成布袋和尚带领孩童们排成一队行进的“basugama”或是叫作“弥勒”的舞蹈之神与如今依然被严肃对待的自古以来的三离御岳系的“世持神”仪式之间,另有各个岛屿在祭祀之日的船歌中所唱到的“弥勒之世domuchiwaru,一新之世domuchiwaru”等类似的歌词,其范围延伸至冲绳的北端,且与布袋和尚的装扮无关,常与“改世”“神世”等词形成对句而被吟唱。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尤为重要的线索。假如现在认为两者之间有前后关联,而两者被采用的动机却有很大的时间差,因此,每个岛屿的居民对其所抱有的感觉之间有很大差别也有其背后的原因。从当地人口的数量来看,冲绳只是一个小规模的县,然而横亘于中间的海洋催生了许多文化上的对立,这一点意味深长,同时也是为何我等认为这一问题的理解对整个世界来说也非常必要的原因所在。
朝鲜和中国都曾有过弥勒现身的传闻使中世社会产生动**的实例,我也曾听说一二。如果我向佛门的博学之人请教,他们定会极其诚恳地教于我这事实产生的理由。然而,我们是一群在进行这一概括性的论题之前,有责任对自己内部的历史重新考察的、来自群岛国家的学徒。“弥勒世”这一名称在足利时代后期曾在全国非常有力地普及开来,甚至成为了关东某个非官方年号的来源。现在,我也曾在六七处地方经历过这个词在现代社会的流行。这个词在南端各岛都意味着无须经历收割水稻之辛劳的富裕的世间,然而这种说法究竟是否从其中某一方传到了另一方,还难以有所定论。尤其是后者,人们都知道它是太古以来众神的故国之名。于是日本过去也和现在一样,国家中心部分的学问知识只有在与乡下毫无交流的情况下实现着令人震惊的突飞猛进。那时,利根川的水量还不及现在的三分之一,川口的砂山也还未隆起,海浪一直能够延伸到鹿岛、香取两大神社前,在这样的时代,人们相信一种奇迹,与印度的佛祖拥有相似名称的海神乘着船且船上满载福德,像宫古岛的“世积绫船”一样,时而会悄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一信仰一直被传承到那个最为寥落贫穷的时代。从《常陆风土记》来看,那时还有当地人认为这里就是“常世国”。在太平洋的沿岸,有数片土地都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在伊势也有这样的名字,在熊野的海角也有一个去往“常世”的渡口。我认为,这可能是补陀落渡海的新的佛教信仰在那里成长起来的因缘所在吧。海的文化体验在日本还尚未有像样的研究是我们所抱有的偏见导致的结果。在我们看来,向文献的中央最高峰单方面地无限靠近和所谓的文字记载就是学问的全部。我认为,如果能在此后以更加易于理解的说明和证据向年轻的同人们叙述我的想法,那我该有多么欣慰。
[1] 《散木奇歌集》,平安时代后期的歌人源俊赖的自传家集。共10卷,1622首,于1128年左右成书。
[2] 作为和歌或俳句的序,交代该作品的动机、主体、形成过程等的文字。
[3] 指一个家族中的嫡系成员,或该家族的家长、本家。
[4] 进行土地面积登记时使用的面积单位。
[5] 宫良当壮(1893—1964),大正—昭和时代的国语学者。
[6] 岩崎卓尔(1869—1937),日本的气象观测家,除了观测并研究石垣岛的台风之外,还就冲绳县八重山地区的生物、民俗、历史等方面进行了诸多研究,并出版了相关著作。
[7] 神保小虎(1867—1924),明治—大正时代的地质矿物学者。
[8] 神道五部书,是伊势神道(度会神道)的根本经典,《倭姬命世纪》是其中一部。
[9] 全名《闻得大君御殿并御城御规式之御次第》,是记录了琉球的最高女神官——闻得大君的祭礼概要的文书。
[10] 《山原的土俗》,由日本民俗学家岛袋源七(1897—1953)编纂的山原(冲绳本岛北部国头地方的俗称)的民俗志,出版于1929年。
[11] 《续猿蓑》,由江户时代的能役者、俳人服部沾圃(1663—1745)编著的俳谐集。刊于1698年。
[12] 原文中的“奥”指的是骑马而来的人们的家乡。这句话是说从骑马而来的人们华丽的服装所体现的盛世中可以看出,当地出现了近年来少有的好收成。
[13] 中世到近世,对田地面积进行的测量和调查工作。
[14] 刀耕火种,也有译为“火田”的,一般指在山里直接烧荒后播种,常常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播种不同的作物,之后弃荒不种,等土力恢复之后再重复这个过程(轮作田)。而常田则是与刀耕火种和轮作田相对应的较为固定的田地。
[15] 江户时代记录各个番所日常工作和事件的报告。
[16] 由日本的探险家、政治家、实业家笹森仪助(1845—1915)撰写,成书于1893年。
[17] 赤蜂本瓦是以冲绳县八重山石垣岛大滨村(现在的石垣市大滨)为根据地的15世纪末的豪族。
[18] 长田大主(1456—1517),是16世纪初任八重山头职的石垣岛的豪族。
[19] 明应之乱,即明应政变,指的是室町时代明应二年(1493)发生的足利将军的废立事件,近代日本史学界认为这标志着日本战国时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