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历史(1 / 1)

——清雍乾年间四个女人的故事

算一生凄楚也拼忍,

便化粉成灰,嫁时先忖。

——贺双卿《孤鸾·病中》

前言

下面四个故事写的是清代雍正、乾隆年间四个女人的不幸遭遇:一个是为了生活,被丈夫让售他人;一个是迫于生计,被丈夫默许卖奸;一个是因为坚拒丈夫白日求欢送了命;一个是自觉与丈夫和好无望,愤而把他杀了。

这四个故事不是我杜撰的,也不是我改编的,而是取材自“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收藏的内阁大库档案中的四件刑案数据。在清代,地方发生讼案,无论轻重,首先都由各州县正印官,也就是知州、知县审理。一般斗殴、婚姻、田地等案或笞、杖轻罪都由州县完结自理;一旦涉及命案或绞、斩死罪则需上解府、司,再由督抚具题皇上,敕交三法司核议。三法司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个单位。通常皇上敕下三法司核拟具奏的案子多由都察院与大理寺负责官员带领属员至刑部会审,最后亦由刑部主稿具题皇上核定。这四个案子由于都出了人命,必须由三法司核拟具奏,因而最后都落籍刑部,进了内阁大库。

四个故事的发生地依次是:浙江绍兴府新昌县、湖广荆州府远安县、贵州遵义府遵义县、河南归德府睢州。华南、华中、西南、华北地区各有一个故事,这不是我刻意的安排,只能说是巧合罢了。不过,这也正显示了清初的妇女问题并不限于某些特定地方。

我们对故事中人物背景的了解有限,因为除了口供外,没有任何直接数据可供参考。他们固然都出身寒微,但彼此之间应该仍有贫与赤贫的差别,只是我们所知实在不多。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都是上不了历史舞台的小人物,要不是偶然犯下或牵涉重大刑案,他们的一生就像过眼烟云,随风而逝,不会留下任何记录。为了以不失真的方式呈现这些社会底层人物的想法与生活动态,我在这里尝试采用让档案自己说故事的方式,也就是通过档案中的口供——文中引号内的陈述——来交代事情发生的经过;这些语句完全录自档案,未做任何剪裁或修饰。对故事的主人翁而言,这或许是他们一生中的大不幸,却让我们看到生命有时竟可以是那么卑微、无奈,甚至荒诞。历史上的王公贵族或社会精英的事迹固然重要,但有时候社会下层小人物的故事可能带给我们更多的人生启示。

一、卖妻

清雍正十三年(1735)七月十三日,在浙江绍兴府新昌县地方,当地一个小孩在割草的时候,赫然发现在县城墙脚下有一具半埋半露的尸首,赶忙告诉该管城坊吕姓乡长。吕乡长在匆匆赶赴现场了解实情后,连忙向代理知县程有成禀报。根据程自己的说辞,他在获报后随即带着小吏与仵作单骑前往验看。他要仵作张荣把尸首平放在地,会同原报案人一起相验。仵作验后的报告是:“该尸……脸面变烂。眼睛绽出。上下唇吻皮黑微裂。上〔下牙齿〕不全,上存三个,下少四个,生前蛀落。口开〔舌〕尖黑。肚腹黑胀。谷道烂。肾囊大,合面发际发脱。耳根变烂。十指甲黑。余无故。”全身器官黑烂,很明显是中了毒。知县大人随即取出银簪与皂角水,走到尸首旁,要张荣仔细探验,结果证明是“服毒身死”。知县大人于是“当场填注尸格,取具仵作讯结,将尸备棺收殓”,并展开缉捕凶手的工作。

虽然吕乡长不能认出死者的身份,但经过知县大人的“亲行密访”,终于打听出死者曾在“吕家祠庙瞎子家住过”这条线索。有一天,知县大人就“顺道”到吕家祠堂,传唤那叫吕佩固的瞎子。吕氏恰好不在家,他的一个侄子吕心如告知:“叔子于十一日出门前往长潭地方去了。”他还表示:“听见人说六月中曾有一东阳人同瞎妇人来祠,将妇人留予叔子而去。后于七月初间又来将妇人领去等等。”知县大人于是选派差役,带着吕心如追到长潭地方,拿获吕佩固。吕佩固承认,的确有一个名叫韦允迁的东阳人,前一年九月间带着妻子胡氏来同住。他也供认,因为有感于“人钱两失,心里恨他不过”,因而起意害死韦允迁。随后,知县大人又差人将胡氏追拿到案。

知县大人在对案情掌握了初步线索后,一方面将尸格、口供记录向上通报,另一方面也将各涉案关系人一一找到县衙门,开堂讯问。

“那吕佩固谋死韦允迁是初九夜死的,你怎么到十三日才报呢?你可晓得他是谋死的么?”知县大人首先讯问将凶案报官的吕乡长。

“埋葬韦允迁的所在是荒僻地方,没有人行走的;是十三日有割草小厮看见报知,小的随去看明,见这尸首半埋在土半在外,尸骸有些变坏了,认不出是什么人。小的当日就来报明的,不晓得他们怎么谋死的。”吕乡长答道。

知县大人又问饭铺老板冯允忠、吕心如、张广达等人是否知道吕佩固是如何谋死韦允迁的,他们都说不知情。

“你多少年纪了?那韦允迁怎样来对你说吕佩固占了他妻子,你叫他出八百钱与韦允迁?那韦胡氏又怎样着他领还?后来吕佩固怎样把韦允迁药死的?你据实供来。”知县大人接着问韦的邻居袁福。

“小的今年三十六岁了。六月二十九日韦允迁来告诉小的说,妻子被吕佩固占去了,银子又没得给他。如今来投你,要你去对吕佩固讲,每夜要三钱,共要三两银子。小的就到吕佩固家。他母亲说道,韦胡氏叫东阳人来领回去,不要做这犯法的事。不肯出银。吕佩固说一时拿不出,韦允迁又不肯歇。初二日是小的替吕佩固借八百钱,拿去交付韦允迁,连胡氏也交还韦允迁领去,小的就劝他回东阳去罢了。后边谋死的事情,小的是不知道的。”袁福也只承认替吕佩固借了八百钱给韦允迁,并劝他领胡氏回老家去,对于后来毒死人一事,毫无所悉。不过,袁福倒透露出一件有意思的事:原来是吕佩固的母亲出面阻止了这桩婚姻买卖。清政府本来规定一两银子可以换制钱一千文,三钱银子应该可以换三百文铜钱,不过,在市场上,银钱比价往往因时因地而有差异。雍正、乾隆时,一两银子可换的钱数一般多在七百文至一千三百文之间波动;乾隆四十年(1775)是个分水岭,在它以前是钱贵银贱,以后则相反。所以,三钱银子大概只能换二百六七十个铜钱,不到法定的三百文,但可以买米二斗。

知县大人还是不死心,又拿同样的问题问钱阿德、吕端老、陈聚五等人。可是,无论他怎么问,这些关系人无一承认事先知情。知县大人于是转向两位当事人。

“你多少年纪了?眼是几岁上瞎的?向来作何生意呢?那韦允迁是几时到新昌来与你相熟?几时与他妻子胡氏通奸?又怎样与胡氏商量把韦允迁药死的?逐一供来。”知县大人问吕佩固。

“小的今年四十岁了,眼睛是十二岁瞎的。从幼学过算命,那韦允迁妻子也会算命,是上年九月到新昌来,在小的家安歇。小的与胡氏是十月内通奸起的。韦允迁曾经看破,小的设酒陪过他礼,他就不理论了。到今年正月初七日,韦允迁领了妻子分开各住了。至六月二十二日他自把妻子送到小的家来,说道年老不能养活,要卖与小的,要五两银子。小的只许他二两银子,先付他五百钱,余外说到七月二十过来拿;二十三日他就往嵊县去了,到六月二十九日就来要银子。小的一时无措,他就投地方袁福说,小的占他妻子,他妻子在小的家十夜,每一夜要三钱银子,共要小的三两银子,没有银子,要去告状。”当时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大概也就是银三钱到五六钱不等,依工作性质及是否供膳宿而定。

“初一日袁福来对小的说,你原不该收留他妻子。是袁福替小的借八百钱,同胡氏送还韦允迁的。初二日韦允迁拿了钱,带了妻子歇在东门外冯允忠饭铺内。小的心里想八百钱又拿去了,胡氏又带转去,心里气他不过。初六日起意要谋死他,初七日原是小的拿了五个钱,叫钱阿德买砒霜,哄他是药老鼠。初九日小的买了三个馒首,把砒霜装好了。乘韦允迁说要卖妻子,哄他说,今晚有人要买,你在土谷祠等候。待至起更,他说肚中饥饿,小的就把馒首把他吃了。他要出城去,城门要上锁了,小的恐他发狂,只说道,议婚的人还不来,哄他到镇西阁那边出去。那城脚四无人居,就发颠死的。并没有同谋帮手,是小的一个做的。后来帮葬,小的去叫钱阿德,他不肯;又央张广达,他又不肯;是侄儿吕端老帮葬的。”吕佩固丢人又破财,因而下手杀人泄恨。

“那韦允迁将胡氏送来,是谁做媒呢?这明是你同胡氏商谋了,把韦允迁哄来药死的,你还说没有同谋么?”知县大人追问。

“韦允迁把妻子送来,是他自己与小的当面亲讲,没有媒人的。小的药死韦允迁,原是初七日去对胡氏说,你丈夫要我八百钱,又把你带来,我要打韦允迁。胡氏说,他眼睛有些亮的,你如何打得他过。小的就说,若打不过,要用计弄死他。那胡氏原说,凭你摆布就是了。那胡氏住在城外,小的把韦允迁哄到城内药死的,胡氏并不在面前,没有帮同药死的。”胡氏虽非同谋,但是知情不报。

“你叫钱阿德买砒霜,药死韦允迁。又叫仔侄儿吕端老帮同埋葬,他们一定是知情同谋的了。”知县大人显然还没有放弃找出吕佩固的同谋的念头。

“钱阿德只〔知〕道小的买砒霜药死老鼠,并不晓得去药人的。小的侄儿吕端老是在陈家做工。那夜小的药死了韦允迁,只说是母亲病重,连夜去叫他来帮同抬埋,并不知情同谋的。”吕佩固仍在极力为钱阿德与他侄儿辩白。

“你今年多少年纪了?是几时同丈夫来到新昌吕佩固家住歇?几时与吕佩固通奸起?怎样商量谋死丈夫?是那个起意?用何毒药?细细供来。”知县大人听了以后,不再追问,转头向胡氏问道。

“小妇人今年三十九岁,十七岁嫁与韦允迁,小妇人是从幼瞽目学算命的。雍正十二年九月到新昌,是〔在〕饭铺歇起。因吕佩固也会算命,丈夫与他相熟,九月十六日叫小妇人同到吕佩固家去安歇。十月里原与吕佩固通奸,丈夫知道了,吕佩固向丈夫服礼过的。今年正月里分开住了。到六月二十二日丈夫因不能过活,自把小妇人送到吕佩固家,转嫁与吕佩固。说过二两聘银,先付了五百钱,余外的约到七月尽来拿。二十三日丈夫去了,到二十九日就来要银子。吕佩固一时没有,丈夫说,小妇人在他家,要三钱一夜。吕佩固无奈,把他八百钱连小妇人送还。后来吕佩固药死丈夫,小妇人在城外饭店里,并不与小妇人商量药死的。”胡氏回答。

“吕佩固现供你丈夫要银子,又把你带去,气不过,与你说过要弄死他,明是知情同谋的了。你可生有几个儿女,如今都在那里?有无拐卖?再供来。”知县大人继续问道。

“初七日丈夫不在店里,吕佩固原来对小妇人说,你丈夫要我铜钱,又把你领去,我气不过,要打他。小妇人原对他说,丈夫眼睛有些亮的,你如何打得他过。吕佩固又说,打他不过,就用计要弄死他。小妇人原说,凭你摆布就是了。到了初九日丈夫进城,不出来。初十日叫人到城内寻问不见后,吕佩固随来,对小妇人说,你丈夫昨夜是我把砒霜药死,已经葬了。你明日回娘家去。十一日吕佩固雇了轿,送小妇人去的。用药毒死丈夫实是吕佩固自己的主意,小妇人只知情,没有同他谋死的。”胡氏只承认对吕佩固要弄死她丈夫一事知情,但是她并没有亲身参与其事。不过,胡氏的这番表白也明确显示出一件令人玩味的事:她并没有警告她丈夫吕佩固有害他之意。如此看来,她是有意要跟吕佩固了。

“小妇人生有一个女儿,名留娘,今年十七岁,已经出嫁周美林为妻。一个儿子,名月德,今年八岁,现留在兄弟胡详志、胡周林家里,并没有拐卖的〔事〕。”胡氏补充道。

问完了所有关系人与涉案人,除了吕佩固外,找不到其他人参与谋杀的证据,知县大人最后判定:“今韦允迁始愿卖妻,后复以占妻为辞,勒要三钱一夜,其纵容犯奸,已无疑义。吕佩固与胡氏所犯,与定例相符;吕佩固合依因奸杀死亲夫者奸夫处斩监候律,应拟斩监候,系情重之犯,候文刺字;韦胡氏依例拟斩立决,先行刺字。”他所依据的法条是雍正十二年(1734)十二月奉到的定例:“本夫纵容抑勒妻妾与人犯奸,审得确有证据,人所共知者,或被妻妾起意谋死,或知情同谋,奸妇皆拟斩决;其奸夫止照旧律监候,虽系奸夫起意,亦不在见定通行斩决之条。”韦胡氏虽非同谋,但系知情,所以仍依例拟斩立决。不过,知县大人也指出,吕佩固与韦胡氏既是“两目俱瞽”,依“笃疾犯杀人应死者议拟奏闻”之例,他们刑责的最后判定应是在“应请疏内声明”之后,“恭候谕旨遵行”。这表示,他们俩的命运或许会因自身的残疾而有转机,一切由皇上做最后定夺。至于其他人,程有成的判决是:钱阿德与张广达虽然都没有参与谋杀,但是他们“知情不首”,应该“照知人被害之后不首告律,各杖一百”;吕端老“照地界内有死人里长地邻不申报官司检验而辄移他处及埋葬者律,应杖八十”;袁福“合依私和奸事者各减二等律,应杖六十”。然而,因为这些关系人所犯的案子都是在雍正十三年(1735)九月初三日恩赦以前,均得“应请援宥”。吕心如、吕岐山、冯允忠、陈聚五“俱讯属无干,应请先行省释”。

二、卖奸

“杨汉生因与你嫂子私通了,所以谋死你哥子,你可晓得你嫂子有无知情同谋呢?”这是乾隆二年(1737),湖广荆州府远安县知县在衙门堂上对李云章的问话。他哥哥李友章,三十五岁,一年多前与嫂子一同离家逃荒。没有想到,乾隆元年(1736)十二月初五日,他嫂子来信说他哥哥死在了宜昌一个饭店里。

“嫂子与杨汉生通奸,小的隔得远,先不晓得,后才知道的。若嫂子知情同谋,他怎肯将杨汉生谋死的话告诉小的,叫小的同来具报呢?”李云章答道。

“既是你嫂子说了,叫你同来具报,怎么报呈内不是你嫂子出名呢?”县官接着问。

“报呈虽是小的出名,呈内现写着同嫂回禀的话,实是小的与嫂子一同首告,求查初次报呈就明白了。”李云章回答。

“你嫂子与杨汉生通奸,你哥子知道吗?”县官再问。

“哥子在日虽没对小的说过,只是哥子家穷没饭吃,杨汉生非亲非故,时常周济,不分内外,日夜往来,哥子并不管束,这就不是不晓的了。”李云章推测说。

“你是那里人?多大年纪?那已死的李友章是你结发的丈夫吗?生有几个女儿?你怎么同奸夫杨汉生将你丈夫谋死?你几时与杨汉生通奸起的?是谁先起意谋死?有无帮助之人?逐一据实供来。”县官随后转向李云章嫂子黄氏,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小妇人是当阳人,今年三十三岁。李友章是小妇人结发的丈夫,成婚十几年,生过六个儿女,死了四个,如今只存得两个儿子,都止十几岁。雍正十三年丈夫因穷带同小妇人们逃荒。原想往南漳伯母家依靠过活,走到远安南厢城地方,因要分娩,借住曾达乡庄房,不期曾达乡的女婿杨汉生与他相近,就来往熟识了。丈夫到年底下因没吃用,问杨汉生借了四钱银子、五斗高粱吃了,没有还。上年二月初九日杨汉生见丈夫出门去了,他以讨〔银〕为由进门来捏住小妇人的手调戏,被小妇人喊骂去的。小妇人就将汉生来调戏的话,投诉邻妇张阿陈,并告诉丈夫。我丈夫倒说他是好人,上年若没他周济,我们饿死了。他是无心的话,你何必认正骂他,倒说小妇人不是,又叫杨汉生只管来家走走。杨汉生至十九日又拿了几十文钱送来,仍然调戏小妇人。不依。他说是小妇人丈夫叫他来的,你何必撇清。小妇人听见这话,也就不便拒绝,一时愚昧,就失节曲从了,以致时常往来。丈夫是明知的。”真是为了活下去,其他的社会规范都顾不得了?

“到八月间,杨汉生对小妇人说,要致死他女人并我丈夫,娶小妇人做长久夫妻。小妇人就力阻他,这事断乎不可的。他说,我是句顽话。小妇人看他立意不好,就告诉丈夫。丈夫说,那有这事,只是不信。小妇人没法,挨到九月间,逼着丈夫搬往南漳县重溪峡伯婆家躲避。以为隔有七百多〔里〕路,他不来的。不意,杨汉生于十一月初二日又到南漳来。见小妇人家几天不动烟火,他说,我是买猪来的,不知道你们住在这里,如此穷苦。又取出几十钱来,买了两升米,煮饭吃了,在外间打铺,住了几日。又向丈夫说,我身边还剩有四钱银子,借与你,往石牌去买些香烛来卖,也可以赚几个钱过活。小妇人说,丈夫身上寒冷,出不得门。他说,他家中有件袍子,走到屋里,把与他穿,叫他只管同去。小妇人又对丈夫说,可记得从前八月的话么?你不要同他去。伯母也劝阻他。丈夫说,我们搬来住了这些时,他那里还有这个心肠。看他是有义气的人,你不要疑心,就于初八日同他出门去了。”世间真有这样憨呆的男人?

“到二十一日,杨汉生送一信来说,丈夫死在宜昌王殿臣饭店里了。小妇人心疑,就盘问他,是什么病死的。他说,这信是别人转寄来的,我不晓得。他就去了。小妇人无可如何,只得请人往当阳,通知叔子来将他扭禀县主,问他要人。县主吩咐,且往宜昌查明再禀。叔子查了回来说,并无丈夫踪迹,也没有王殿臣饭店。小妇人没有法,才叫叔子引着,于正月二十五日走到南厢城杨汉生家根究。他不肯说。小妇人那日就在他家住着,到晚与他歇宿,假寻旧好,套问丈夫消息。他才对我说,你丈夫不死在宜昌,就在这里不远。他同我吃酒醉了,掉在山岩里死的。我已掩埋了,你不要声张,你若说了出来,我也不肯饶你的。小妇人探听明白,假意说不做声就是。随即回来与叔子说明,一同来具报的。小妇人从前与他通奸是正实,没有知情同谋的事,求伸冤。”黄氏一口气供出事情原委。

“你供因丈夫纵容卖奸才与杨汉生通奸,后因汉生有谋杀之言,就告知本夫迁僻南漳的。若是你丈夫有意卖奸,必定与你说明,然后邀约汉生,为什么你初次又拒绝呢?”县官追问道。

“小妇人丈夫起初原无卖奸的心,因小妇人将汉生调戏的话告诉他,要〔他〕鸣众理论。我丈夫因穷苦不过,又见汉生曾借银谷,想后来再去那借,故此说小妇人不该骂他,才邀约汉生来家,与小妇人成奸的。”黄氏替自己辩护。

“你丈夫起初无卖奸之心,后因贪图他借贷,始纵令你成奸,必往来无忌,秽迹彰闻。何以数月之久,甲邻房主毫无见闻呢?明是你私下与杨汉生通奸无疑,怎么说你丈夫都明知的呢?”县官仍紧咬着通奸之事不放。

“小妇人住的去处,是曾达卿的一间庄屋,在旷野处所,并无贴近左右邻家,所以杨汉生时常往来,外人不得知道。并不是私下与他通奸,不敢谎的。”黄氏辩解道。

“你丈夫既知因杨汉生起意要谋死他,所以搬迁南漳,自必刻刻提防。岂因他肯借几钱银子买香,就与他同行,以致丧命么。必是你先有厌鄙本夫之情,上年八月里,与杨汉生商谋未成,是以十二月初二日他又来你家,与你奸宿数日,商谋故约你丈夫出门,好在外谋死,与你成久远夫妻的。不实供,就要拶了。”县官想以动刑威逼黄氏承认与杨汉生同谋杀夫。

“上年九月间搬往南漳,原是小妇人催逼丈夫搬的。丈夫总不信汉生有谋杀的心,后因汉生复来仍肯借本贸易,以为应无害他的心,决意同行。小妇人力阻不听,以致丧身。至于汉生虽在南漳数日,小妇人与伯婆一屋居住,耳目众多,并没有通奸。若是商量谋死,怎肯还阻使丈夫不去,将杨汉生八月要谋死丈夫的话向丈夫提醒呢?如今现有杨汉生在这里,可以质对得的,看小妇人阻是没有,小妇人冤就明白了。”黄氏仍极力在为自己辩护。

“你没有同谋,杨汉生十一月二十一日送信来说,你丈夫死在宜昌,你既疑心,就该立刻通信你叔子,向汉生根究。为何到十二月初五日才送信去呢?”县官再度追问。

“重阳坪相隔河溶有一百多(里)路。小妇人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就请伯母家小叔子送信到河溶,因叔子在岳家口做生意,又送到岳家口,所以至十二月初五日才接着的,并不是十二月初五才送信去的。”黄氏答道。

“杨汉生既将谋死你丈夫实情对你说知,你就该赴县具报伸冤,为什么报词内是你叔子出名呢?明是你与杨汉生私通同谋杀死亲夫后,因你叔子根究,你才说出来。如今你说是你丈夫纵容你与汉生通奸,汉生谋杀情由是你告知叔子来报的,这些话明是捏出来,希图避罪的了,快据实供来。”县官还是不肯放松,紧追不舍。

“杨汉生初次调戏小妇人,被小妇人骂去,曾投诉张阿陈,可以对质的。后因丈夫逼勒,无奈曲从。及十一月二十一日小妇人一闻汉生送信说丈夫病死宜昌,疑遭毒手,就奔回通知叔子,一同扭禀。又现有叔子可讯,若小妇人知情同谋,是叔子根究出来才报的,叔子还肯容小妇人隐讳不说吗?”黄氏说得理直气又壮。

“至于报词虽是叔子出名,词内现写出小妇人一同回禀的话,望查阅就明白。”黄氏继续说道。

县官不再说什么,转向杨汉生问道:“杨汉生你是那里人?多大年纪?你与黄氏几时通奸起的?你谋死他亲夫李友章,黄氏知情同谋没有?还有何人帮助加功?逐一供来。”

“小的是本县人,今年二十八岁。”杨汉生回答。接着他就详述了如何借钱粮给李友章,而他又是如何借讨债为由上门,捏着黄氏的手,用言语调戏她,黄氏喊骂不从,他就走了的经过。可是,意外的是,李友章并不以为意。“隔了几日,李友章并不提起,又问小的借钱,翻叫小的只管到他家走走,小的知他有意的了。”杨汉生有些自得地说道。

“到十九日又拿了几升米送去,仍然调戏。黄氏不肯。小的说,你丈夫叫我来的何必撇清。黄氏没言语,与小的成了奸,一连往来数月的。不期到九月间,他忽然搬往南漳去了。小的于十一月初二日在南漳买猪,由他们门首走过,李友章留小的进去吃烟。小的见了黄氏又想起前情,因他家未烧火,当把了几十文钱,买了两升米煮饭吃了。在他外间屋里打铺,住了几日。黄氏在他伯母里面一屋住,耳目众多,不能到手,因思李友章不死,黄氏不能到手,逐骗他同往石牌买香。”杨汉生说出了他杀人的动机。

“于初八日出门,在干河酒店内买些酒与他吃醉了。到晚上走到小的本家远伙修桥地方,有一更时候,他在前走,小的在后。小的见旷野无人,右手拾了一块尖角石块,用力把他脑后,一下打倒在地,又把右肋打了一下,不多时就死了。把尸骸拖在旁边沟里,搬了些石子、泥土掩埋的。”杨汉生又供出了他杀人与埋尸的方式。

“回来写了一封假信,于十一月二十一日送去,说李友章死在宜昌地方,料想黄氏不去查访的。不想,他竟去通知叔子扭禀小的,蒙吩咐往宜昌访查。因无踪迹,黄氏于今年正月二十五日又来向小的根究。是晚与小的同歇,甜言蜜语再三向小的根究。小的认作正情,把弄死他丈夫的实情说出。那晓得他是假意探问的,到第二日就回去与他叔子说了,报明台前,把小的拿获的。总是冤魂未散,有何辩处。李友章实是小的打死的,黄氏并不知情,亦无帮助加功的人,不敢谎讲。”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因自己一时大意,让黄氏哄出实情而功亏一篑,杨汉生似乎颇感无奈。

“李友章年方三十五岁,非老弱之人,你拿石打他两下,他岂有不还格声喊?且又挖土掩埋非一人做得事,必有同谋加功的人,怎还不实招呢?”县官还是不相信是他一人干的。

“李友章虽然壮年,是小的在后出其不意照脑后一石就打倒在地,所以不能还格,又是旷野地方,故此叫喊不应。那夜打死他,小的跑回自己屋后园里,拿了一把铁锄挖土掩埋的,并没有同谋加功的人,不敢妄供。”杨汉生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回家拿锄头掩埋,你父亲兄弟岂不知道吗?”县官似乎不抓到共犯不善罢甘休。

“小的父亲今年七十多岁了,与兄弟各屋居住,小的在自己园子里私拿锄头,父亲兄弟并不知道是实。”杨汉生坚不承认有共犯。

“李友章怎么左脚无,右脚少四五两趾呢?”县官换了个角度问道。

“小的自掩埋之后,隔了些时到那处所去,看见李友章的脚是野兽残食了的。”杨汉生答道。

“你八月果向黄氏说要谋死他丈夫,他责备你过吗?”县官又回到老问题上。

“小的在黄氏跟前说有这句顽话试他的心,因他责备就不敢再说了。”杨汉生回答。

“你上年十一月哄他丈夫出门,黄氏又果说他丈夫身上寒冷叫他不去,你许他一件袍子吗?”县官总想找出他的破绽。

“小的因黄氏说他丈夫寒冷,不肯叫他去,小的许他一件袍子与他穿是正。”杨汉生不急不缓地答道。

“这黄氏与你成奸有年,自然商同图谋以作久远夫妻,如今见事败露,你就一人招认顺口答应,希图开脱他罪吗?”县官还是不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小的与黄氏虽然通奸情厚,小的谋死他丈夫被他套哄出来,如今问成死罪,那里还肯容他。总因他实未知情同谋,故此不敢妄扳,并非顺口答应替他开脱。”杨汉生有情有义,是个真汉子。

县官最后转向张阿陈。张阿陈供:“小妇人今年六十四岁,就在曾达卿庄屋前面住。上年二月初九日黄氏到小妇人家里告诉说,杨汉生今日到我家里调戏我,要等丈夫回家与他理论。小妇人劝他说,杨汉生年轻,他不晓事务,你不必理他。劝了一番就去了,后来事情小妇人不晓得。”

县官在张阿陈答完后宣布退堂。整个案子在三法司议覆后定谳,杨汉生与黄氏都依县官最初的判决定罪:县官基本上采信了黄氏与杨汉生的供词,认定“李友章因饥寒逼体,冀图(杨汉生)周济,早有卖奸之心”,而杨汉生“谋杀友章系伊一人所为,黄氏实不知情,亦无帮助之人”,因此,杨汉生“虽有谋娶及起意各情,仍止应照本律议拟杨汉生依奸夫杀死亲夫者斩监候律,应拟斩监候秋后处决,照例刺字;黄氏虽非知情同谋,但依律奸夫自杀其夫奸妇虽不知情者绞监候”,本应判绞监候秋决,可是律注“内本夫纵容妻妾与人通奸后,奸夫自杀其夫奸妇果不知情者,仍依纵容本条科断”,由于李友章纵妻卖奸,所以黄氏仍照纵容通奸律杖九十折责三十五板,仍令归宗。不过,黄氏部分,因为案发于乾隆二年(1737)四月十六日恩赦以前,依例援免,黄氏因而连板子也不用挨了。

三、白日求欢

平元清是遵义县人,二十四岁。弟兄五个,大哥、二哥是分居的了,他同两个兄弟、一个妹妹与父母在一屋里住。乾隆十五年(1750)八月里,他父亲替他娶了陈氏,距案发不到一年的光景。他的母亲袁氏形容他是“懒做活路,总是好睡”。他自己也说:“自娶了亲,不知怎样就每日好睡,不想出外做活。妻子常说小的懒,每逢睡了,他就来掀小的,不许睡。”贪睡应该就是当日出事的一个原因。而出事地点——平氏夫妇的卧房是在西边楼上。“楼门口壁头原是片篾编的,内外都看得见。”他的妹妹平辉英这样说。

案发当天早上的情形是:“父亲平珩在书馆教学,母亲袁氏带着两个小兄弟上山割麦去了,三哥平元清睡在楼上没起,小女子在灶房做饭,嫂子陈氏先去挑了两担水,在灶房里坐了一会就到楼上去。没有一杯茶工夫就听得楼上响,嫂子喊救命。小女子急忙上楼去看,还有两道楼梯没有上完,在竹壁缝里看见三哥拿镖子把嫂子乱戳。小女子慌忙喊叫,三哥,你不要那样。不想,哥子就把镖子从壁缝里戳在小女子左眼角上,小女子就滚下楼来,连忙走到院里喊人来救。父亲、母亲同邻佑们先后来家,才把哥子拴着。”这是平元清妹妹辉英的供词。

至于平元清如何戳死陈氏,我们得听当事人的叙述:“本年五月内小的丈人陈渊把他女儿接去,闰五月初二日小的才接回来。到初十日一早,妻子起来下楼去了。小的怕他上来又掀小的,走起来把楼门闩住,睡了一会。不想,妻子上楼拨开篾片,抽开门闩,又来坐在床边,掀小的说,母亲兄弟都去割麦,如今饭已熟了,你还睡吗?小的起来,把门闩上,搂他同睡。他不肯,还骂小的是畜生,白里要做这没脸的事。小的在床头顺手拿起防夜的镖子吓他,他口里骂小的是畜生。小的气不过,在他左腮脥戳了一下。他就喊叫杀人,一面用手来夺镖子。小的夺回镖子,一时狠极,好像鬼迷了的一般,竟想把他戳死,不知怎样就在他身上乱戳了一阵。这许多伤痕也不晓得那处先戳,那处后戳,连自己也不得明白。过后小的妹子辉英走上楼来喊叫。小的还拿镖子从壁缝里戳去,把他戳下楼去,不晓得戳着他什么地方,直到母亲回来喊叫,小的心里才得明白。那时慌了,怕人来拿,就在楼上拿着镖子抵住楼门,后来是小的下楼才拿住的。实是小的糊糊涂涂把他登时戳死,并没帮同下手的人。实在说不出为着什么事,总是小的前世冤孽,情愿问罪。”

虽然平元清最后强调他“实在说不出为着什么事”,即把他妻子乱枪戳死,但承审知县却不这么想,他写道:“该犯坚供委因白日求欢,陈氏不从,一时忿极心迷,持镖乱戳致死。……合依故杀妻律拟绞监候秋后处决。”至于为何白日求欢未遂会导致当事人“忿极心迷”,知县大人并未明示,或许得问性心理专家了。

四、杀夫

乾隆十年(1745)五月初十日,燕秀跪在河南归德府睢州衙门大堂上,心中懊悔不已。若不是他坚持要女儿回杨家过年,她也不会与丈夫杨二小冲突,而犯下杀夫重罪。可是,燕秀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结了婚的女儿不好老是一个人待在娘家。就是乾隆九年(1744)十二月二十日那天,他赶老提集,遇见亲家杨珍,便说:“年将近了,你该使人去叫你媳妇回家过年。”杨珍回答说:“我集上赁下房子,就是家下没人去,请你乘便送来罢。”隔天早上,他把女儿送回去,吃了饭,就回家来了。万万没有想到,当晚女儿会把杨二小打伤,而使杨二小在二十四日不治身亡。

女婿杨二小系杨珍的独生子,二十岁,自幼就与女儿结亲。后因杨家穷苦,在两年多前,也就是乾隆七年(1742)十二月二十九日,燕秀把女婿请到家里,与女儿成亲。无奈,从成亲当晚起,女儿就与杨二小不甚和睦。到乾隆八年(1743)二月十二日,家里请客,燕秀叫女婿到后边去添饼,女婿到后边不言语,也不往前去。过了一会儿,客人走了,他问女婿:“怎么不添饼去?”女婿回嘴说:“我不是你家使的小子。”他因为女婿犟嘴,就骂了他几句,女婿就回自己家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杨珍家没有房子,女婿走后,女儿就一直与她母亲在一个屋里睡,直到十二月二十九日,燕秀才把女儿送回杨家去。可是,正月初三日,女儿又跑回家。十二日,他又把女儿送回去,住了两天。到十四日,女儿又跑回家。二十二日,他又把女儿送回去。到二十三日,女儿又跑回家。尔后,无论他怎么劝她回去,女儿就是不肯回夫家去住,只好随她去了。乾隆九年(1744)年底,因为年节到了,为了顾及面子,燕秀还是勉为其难把女儿送回杨家,没想到竟然会出事。

“小的是本州岛人,二十一岁。杨二小是小的男人。”突然耳际响起了燕氏的答话。

“因他家里穷苦,是乾隆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在小的娘家成亲。就是那夜,小的说他没与小的家行礼,也没做衣服,有什么脸面来我家成亲。他就恼了,说难道不晓得我家穷吗?就把小的打了两耳巴,小的当夜走去同母亲睡了。以后见小的开口就打骂。”杨二小因家贫入赘燕家,心中已不平衡,燕氏在新婚夜这一闹,无异于伤口撒盐,伤了他的自尊心,从此种下了日后不幸的因子。

“住到八年二月里,小的老子请客,叫男人添饼,他不理。小的老子说他的不是,男人强嘴不逊,老子骂了他几句,男人使性回家去了后,再没到小的家来。小的同母亲一处歇宿。”自卑的杨二小果真心中容不得一点“委屈”。

“到十二月二十九日,老子把小的送到男人家去。男人说,小的老子骂了他,他就怀恨打小的。到乾隆九年正月初三日,小的只得回娘家去了。十二日老子劝小的说,新年新节该回去过年,又把小的送到男人家去。男人还是嚷骂说,不要小的见面。十四日,小的又回娘家去。二十二日,老子又把小的送去。男人说,小的没脸面,如何又到他家?小的气恨。二十三日,小的与男人吵了一场,又回娘家去了。后老子要送小的去,小的总不肯去。”杨二小显然想以暴力(动作的、语言的)讨回他自认的“公道”。

“到十二月二十一日,小的老子说,公公集上另赁下房子,说叫小的回去。就是那日早,老子把小的送到男人家去。男人见面,又骂小的说,你有什么脸面又来了?小的想,杨二小无情无义,见面就骂,叫小的无处容身,看这光景是终不能和好的了,日后怎么跟他过活,就起意要打死他。”除了以死亡断绝夫妻关系,燕氏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因没有什么器械,见院内有砖,搬了肆块;用两块压在粮食斗上,用两块压在酒坛上。到晚时,男人先进屋里在床北头睡了,小的后到屋里,在床南头睡。男人见小的上床,口里还是辱骂,小的不理他。天有二更时,小的听男人睡熟了,就起来穿上衣服,先拿酒坛上一块砖,摸着男人的头,照他左太阳上狠力打了一下,把男人打闷了;又在他头上打了一下,那砖上有血,心慌手颤,就滑掉了。小的又拿盖粮食斗上一块砖打了两下,男人不动,小的只道他死了,把砖放下,忽听得男人口里出气响动,又拿粮食斗上一块砖,打了一下,随手撩了。后打的四下都打的是头脸上,黑影里不晓得那一处先打,那一处后打,听男人没一点声息,道他必定死了。挨到天明,小的见身上穿的棉袄袖头上有血,就扭下一块布,藏在小的穿的靴筒内,已搜出来了。小的又穿上一件黑布棉褂,要想走回娘家去。不料,公公走来看见盘问,小的总没言语。那时,男人又醒过来了。公公问男人是那个打的,男人不能言语,指着小的,小的也直认了。小的实因男人打骂不堪,有心打死,并没有同谋加功的人;小的在娘家也没有不端的事。那时生了气,也不想到要偿命犯重罪的是实。”燕氏最后供出打死杨二小的经过。

燕氏最后依谋杀夫已杀者凌迟处死律,被凌迟处死。

结语

这四个女人虽然遭遇不同,却有一共同点:她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用现代的术语说,她们没有“人身支配权”。在社会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观念将她们完全束缚住;在法律上,她们受到差等待遇。简而言之,她们是在父亲、丈夫的意志支配下生活。在这种情形下,除了自求多福外,可能只能像贺双卿在词中所寄望的:嫁人时要慎重考虑,仔细思量一番;不要因为一时不察,而误了大半辈子。不过,在那个年代,即使只求做到这一点,也谈何容易!

(本文初稿承周婉窈女士,陈弱水、王汎森先生指正,特此致谢。)

本文原发表于《当代》第124期,1997年,第106~1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