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观西汉二百余年的历史,与皇帝建立信—任型关系的臣下,代不乏人,其中很多皇帝在位期间还有多寡不一的宠臣与佞幸,尽管这种关系是过程中的一环,难以长存,不断经历立、废的循环。且此关系并非封闭的,还有更多的人希望与皇帝建立此种关系,采取种种办法接近皇帝。针对这种普遍与长期存在的关系,有三点值得关注:
其一,从臣下角度看,与皇帝建立这种关系的目的并非都是为了谋求政治上的权势,当然见于记载的多数人热衷于此,例外亦不少。这些臣子是否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人物,与个人的性情、时局、皇帝的地位分不开,并非全都会成为搬弄权势、控制朝政的权臣。文帝时的邓通;惠帝时的周仁;武帝初的韩嫣、韩说兄弟,李延年、卫青;哀帝时的董贤等人便是如此。《汉书·佞幸传》:
(邓通)亦愿谨,不好外交,虽赐洗沐,不欲出,……然通无他伎能,不能有所荐达,独自谨身以媚上而已。(93/3722-3723)
邓通与文帝一朝的统治,无甚干系。亦不曾推荐贤能,只是倾心取悦于文帝个人而已。《汉书·周仁传》:
仁为人阴重不泄……上(景帝)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上所赐甚多,然终常让,不敢受也。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46/2203)
景帝与周仁的关系可不一般,“得幸入卧内,于后宫秘戏,仁常在旁,终无所言”,亲近程度,西汉两百年,无人能出其右。即便如此,班固看来,他也还算不上宠臣,应与他不卷入朝廷人事,亦不接受赏赐与贿赂,洁身自好,处事低调有关。周仁为人与同受景帝信任的晁错反差明显,不易招致人忌恨。恐正是因此,武帝即位后,犹得善终,子孙咸至大官。晁错则因处理诸侯国上欲有所作为,招致不满,东市问斩。
武帝时颇受宠幸的韩嫣、韩说兄弟与李延年亦是如此。史载韩嫣主要在宫中围绕武帝活动,朝中政事无预其中,史书所及的唯一一事,是帮助武帝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同母异父姐姐金俗[36],乃个人家庭琐事。韩说的记载更少,恐与其在当时的作用有关。李延年为宦者,“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不过是在宫中从事歌舞,“每为新声变曲”且“侍上起舞”,后作到“协律都尉”(93/3725-3726、97上/3951-3952、22/1045)[37],不曾参政。卫青在漠北伐匈奴立下赫赫战功,战事结束后,回到朝中直到去世,除了推荐过若干人物,朝政上缈无声息,淡出政坛;相形之下,同时代的张汤几乎成为朝廷文治的核心,主要措施背后几乎都有他的身影。
哀帝时董贤暴得君宠,赏赐无度,炙手可热,亦成为一些朝臣眼中钉,但他年少不更事,对把持朝政并无感觉,不然不会在哀帝死后,将皇帝玺绶拱手交给王氏,并信由王太后请回王莽,迅速跌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对这些人而言,更看重的是获得君宠的感觉与状态,对由此而来的权势,不甚在意,有些人甚至会刻意保持低调,如卫青[38]与张安世。仅仅围绕权力争夺而展开的分析,将历史描绘成权力斗争的演进史,会忽略掉不少历史的侧面,有将复杂多向的历史简单化,并将古人言行窄化、单向化的危险,颇有局限。
其二,还是从臣下的角度观察,那些与皇帝之间存在信—任型关系的臣下的关系模型,是以皇帝为中心的放射状:
方框代表了区隔内外的宫墙(可能有数道,这里简化为一道),不同的宠臣活动范围不同,如妃嫔只能在宫中活动,宦官亦不应有外交,如图中的宠臣A与C[39]。而侍中、郎官等则可出入宫中,有些虽是外朝官员,亦因得宠信而获得加官,可入宫,如图中的宠臣B与D。后一类往往成为其他官吏追逐的对象,如宠臣D与臣的关系。圆圈大小及与皇帝的远近,箭头的粗细表示受宠程度及与皇帝关系的远近亲疏。当然,图中只是一种静态的描述,难以完全体现关系的动态演化。
虽然当时在外人,尤其是儒生士人眼中,这些皇帝身边的亲近臣子可以被归为一类,斥为“小人、佞幸、近习、私嬖、近嬖”等等,我们不能为时人所贴的标签所迷惑,须深入到实际生活中去把握他们生活的实态。他们为争夺或维持皇帝的恩宠,不易和平相处,往往相互猜忌争斗,甚至你死我活地厮杀,往往无法构成一个稳定的群体或集团。武帝晚年江充对公孙贺父子的打击,是一例;昭帝时期霍光与上官桀、桑弘羊之间的斗争亦是一例,此三人原本都是武帝临终前安排的辅政大臣,霍光与上官桀之间甚至还是儿女亲家,不过几年,便反目为仇;宣帝时杨恽与戴长乐之间的纷争;元帝时弘恭、石显与史高、史丹联手对付萧望之、周堪等亦是,这些人都为元帝所信任;成帝时王太后与王凤打击乃至置丞相王商于死地;王太后、王凤以及王根等排斥成帝的宠臣张放,消灭同属王氏外戚的淳于长,王氏兄弟对刘向的压制;哀帝时董贤与息夫躬之间的争斗,均是其例。现实中人际关系的分合存亡往往更为短暂,传统划分政治集团(或派别)的分析方法[40],即便引入内部视角,因多着眼于较长时段内政治演进的分析,难以有效揭示当时政坛多变的状态。
其三,从皇帝角度看,得宠主要看皇帝自身的感受,往往与对象的出身无关,所以无论是讴者还是舞女,只要倾心便有可能得宠。宦者更是近水楼台,赢得信任的可能性更高。这些人在儒生眼中都是难以容忍的,因而常常演变为皇帝与儒生争执的焦点之一(详后)。不过,我们不能为儒生的偏好所束缚,戴上出身论的有色眼镜,这只会模糊我们的视线,无法认清信—任型君臣关系中“关系性”的实质。
[1] 当时诸侯王之间不得私自会晤,诸侯王亦不得私自出境,见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下册,济南:齐鲁书社,1985年,第236页。
[2] 《汉书》卷一九下《百官公卿表下》系于“建昭三年”(前36年),第821页。
[3] 胡三省、王鸣盛认为当从臣瓒,分见《通鉴》卷一二“高帝十二年”注,第406页;《十七史商榷》卷二“高祖年当从臣瓒”条,第17页;王应麟从皇甫谧说,见《困学纪闻》卷一一“考史”,翁元圻等注,栾保群等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323页;梁玉绳亦从此说,并找到《太平御览》卷八七“皇王部·汉高祖皇帝”引《史记》(影印本,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13页)为据,见《史记志疑》卷六,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36页;林剑鸣亦认为刘邦于公元前256年出生,见《秦汉史》,第197页,便是从皇甫谧说;鹤间和幸亦从此说,见《始皇帝的遗产:秦汉帝国》,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42页,唯文中将秦昭王五十一年写作前258年,当是笔误。
[4] 西嶋定生则诸说并列,未加取舍,见《秦汉帝国》,第127页。
[5] 皇家、贵族家庭中乳母的作用,通贯的分析参马良怀:《皇帝与师傅、乳母之关系》,收入所著:《士人·皇帝·宦官》,长沙:岳麓书社,2003年,第146-149页;具体到汉唐时期,见李贞德:《女人的中国医疗史——汉唐之间的健康照顾与性别》第五章“重要边缘人物——乳母”,台北:三民书局,2008年,第203-246页,特别是第225-237页。宋代乳母的作用,最新研究见程郁:《进入宋代皇室的乳母与宫廷政治斗争》,《中华文史论丛》2015年第3期,第125-161页。
[6] 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下册,第249-250、253页。
[7] 《汉书》卷三八《高五王传赞》,第2002页。
[8] 参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上册,第136-137页;“太仆”职掌从两汉到唐代的演变,可参刘啸:《从御用到国用:汉唐之际太仆制度的演变新探》,《江汉论坛》2012年第8期,第96-103页。
[9] 马良怀认为晁错便已是景帝的师傅,见所著《皇帝与师傅、乳母之关系》,《士人·皇帝·宦官》,第152页。从制度上看,晁错最后担任的是太子家令,还不能称为师傅,不过是太子的从官。
[10] 《汉书》卷七七《毋将隆传》,将隆在上疏劝谏哀帝滥赏时提及其乳母“王阿”,第3264页。
[11] 关于“任子”,可参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下册,第341-346页;黄留珠:《秦汉仕进制度》,第210-215页;张兆凯:《任子制新探》,《中国史研究》1996年第1期,第62-72页,特别是第67、70页。
[12] 翟学伟:《关系研究的多重立场与理论重构》,《江苏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第125页。
[13] 翟学伟:《关系研究的多重立场与理论重构》,《江苏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第126页。
[14] 《史记》卷八三《邹阳列传》载邹阳给梁孝王狱中上书就引述不少此类例子,“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便出自此上书,第2471-2473页。
[15] 《汉书》卷一〇“建始四年春”:“罢中书宦官,初置尚书员五人”,第308页,此记载与卷一九上《百官公卿表上》“少府”条记载不同,第732页;具体考证见祝总斌:《两汉魏晋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第85-88页。
[16] 《汉书》卷八一《匡衡传》亦提及此事,第3344页。御史大夫甄谭,误,当作“张谭”见卷一九下《百官公卿表下》,第822页,卷七六《王尊传》,第3231页;王先谦《汉书补注》引刘奉世、沈钦韩说已指出,第1432页下。
[17] 参徐世虹主编:《中国法制通史》第二卷《战国秦汉》,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年,第405-406页;学者指出,西汉时期“官吏没有依照律令处理政务,或其行事达不到法定效果时,只要罪不至死,常以此论处”,见张秀:《西汉免官罪名研究》,《咸宁学院学报》29卷5期(2009年10月),第62-64页;赵娜娜归纳了西汉初年免官的六种原因,见所著《西汉初期官吏惩治研究》,硕士论文,曲阜师范大学,2014年,第20-21页;徐世虹:《秦汉律中的职务犯罪——以“公罪”为考察对象》,《政法论丛》2014年第6期,第46-47页。
[18] 《汉书》卷六五《东方朔传》,第2865页;卷八七下《扬雄传》,第3568页。
[19] 如学者所指出的,西汉官员致仕,若无特赐则再无禄养,平帝元始元年(1年)方规定比二千石以上的官员致仕后,可拿过去三分之一的俸禄,见阎步克:《品位与职位——秦汉魏晋南北朝官阶制度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220-221页。汉代官员致仕后待遇的一般情况,可参黄惠贤、陈锋主编:《中国俸禄制度史》第二章(何德章撰),修订版,第61-64页。
[20] 又见《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赵地”,第1655页,班固则赵、中山两地并观,文字稍异。
[21] 《太平御览》卷一六一“州郡部·河北道上·赵州”条引,第783页。
[22] 关于西汉时期中山地区女性歌舞培训人家,见《汉书》卷九七上《外戚·史皇孙王夫人传》,第3962页;彭卫很早就注意到此问题,见《汉代婚姻形态》,西安:三秦出版社,1988年,第64-65页。专门研究见李傲雪:《邯郸倡再研究——以“汉宣帝外祖母王媪等证词”为例》,《河北大学学报》35卷4期(2010年8月),第104-106页。赵女在战国秦汉宫廷中的情况,详参史延廷:《关于赵文化中邯郸倡优现象的历史考察》,《齐鲁学刊》1994年第6期,第107-109页;方诗铭:《战国秦汉的“赵女”与“邯郸倡”及其在政治上的表现》,《史林》1995年第1期,第1-8页。
[23] 翟麦玲曾讨论过此事,认为是给成帝进献女乐,见《先秦两汉“女乐”考》,《史学月刊》2005年第3期,第31页。其实当时除官奴婢外,入宫的女性通常都要能歌善舞,才会吸引皇帝,有关研究见王文涛:《论汉代河北的乐舞文化》,《河北师范大学学报》33卷6期(2010年11月),第118-119页。
[24] 《汉书》卷八二《王商传》,第3371-75页。关于进献,朱子彦在讨论后妃、宫人的来源时有所提及,并区分为三类:邻国的馈赠、臣民的进献、第三种作者没有明确说明,应该指外国进献,只是简单举了几个例子,没有涉及西汉,见所著《后宫制度研究》,第142-143页。
[25] 见王文涛:《论汉代河北的乐舞文化》,第118页表1。
[26] 马良怀认为“西汉时,宦官势力不大,始终受人歧视”,例子是爰盎谏文帝,下赵谈骖乘,及司马迁《报任安书》的说法,实只注意到儒生的看法,有所不察。见《两汉宦官考》,收入所著《士人·皇帝·宦官》,第220页;余华青专门讨论过中国古代的自宫问题,提及东汉与明代,认为与宦官专权的加强之间有对应关系。在介绍秦汉宦官的选任来源时亦涉及此问题,同样只提到东汉,见《中国宦官制度史》,第37-40、159页。按照韩非的说法,春秋时代便已经有“自宫”现象了,见《韩非子·二柄》“齐桓公妒而好内,故竖刁自宫以治内”,陈奇猷集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12页。文学揭示的昭帝时的情形虽与自宫不同,亦显示了作宦者的吸引力,后来出现的“自宫”则是登峰造极之举。
[27] 黄留珠便将其归为特种仕途,见《秦汉仕进制度》,第215-217页;关于举贤良方正与贤良文学,亦见该书,第176-187页以及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下册,第349-352页。
[28] 经历类似的还有蔡义,他亦是因武帝召见,说《诗》,甚说之,而步入仕途的快车道,最后做到了丞相,见《汉书》卷六六,第2898-2899页。
[29] 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下册,第351页。
[30] “待诏”本是动词,等待诏命或召见之意,后逐渐成为一种特殊的仕途。关于“待诏”,参杉本宪司:《漢代の待詔について》,《社会科学论集》4卷5期(1973年),第85-99页;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下册,第371-373页;杨鸿年:《汉魏制度丛考》“待诏”条,第145-151页;罗宁:《汉待诏考》,原刊《新国学》第七辑,后收入所著《汉唐小说观念论稿》,成都:巴蜀书社,2009年,第269-287页;陶新华:《汉代的“待诏”补论》,《社会科学战线》2005年6期,第112-116页。
[31] 类似在公车待诏日久而穷困潦倒者,如武帝时齐人东郭先生,最后靠给卫青出奇计而得见武帝,拜官,见《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褚先生补,第3208页。《汉书》卷六七《梅福传》载,梅福便是位几度给成帝上书,并希望能“因县道上言变事,求假轺传,诣行在所条对急政”,结果“辄报罢”,没有成功。后来几次上书成帝倒是看了,不过,除了封孔子之后人以为殷后一条为成帝接受外,绥和元年立二王后,其余建议均不见纳,更没有得到什么职位,第2917-2927页。尽管如此,他得以青史留名,亦不枉费心血。
[32] 参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297页;裘锡圭:《马王堆医书释读琐议》,初刊《湖南中医学院学报》七卷四集(1987年10月),后收入《古文字论集》,今据《裘锡圭学术文集·简牍帛书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82页(原始出处承孟彦弘兄检示,谨谢);林富士:《汉代的巫者》再版,台北县:稻乡出版社,2004年,第77-80页;王子今:《性别的政争:“巫蛊之祸”与征和时期的帝后关系》,收入所著《古代性别研究丛稿》,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139页注释③;李零:《中国方术续考》,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55-56页;贾丽英:《谁念西风独自凉——秦汉两性关系史》,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7-61页。案件的详细分析参李建民:《妇人媚道——传统家庭的冲突与化解方术》,收入所著《旅行者的史学:中国医学史的旅行》,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09年,第289-320页。各家对媚道的理解不尽相同,此据李建民说。
[33] 参李零:《中国方术考》,北京:人民中国出版社,1993年,第377-378、424-434页;北京大学收藏的秦简《白囊》篇的后几章中亦有“气(乞)媚道”之术(简M-006、M-001),见陈侃理:《北大秦简中的方术书》,《文物》2012年第6期,第94页,及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北京大学藏秦简牍概述》,参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72页图四右8,更具体的介绍见田天:《北大藏秦简〈杂祝方〉简介》,《出土文献研究》第十四辑(2015年12月),第16-20页,看来此术秦代便已流行。北大所藏西汉简中医简711枚,数量颇多,但披露有限,不清楚其中是否有涉及媚道或**的内容,见李家浩、杨泽生:《北京大学藏医简简介》,《文物》2011年第6期,第88-89页。
[34] 参李建民:《妇人媚道——传统家庭的冲突与化解方术》,第304-316页。
[35] 见王爱和:《中国古代宇宙观与政治文化》(Aihe Wang:Cosmology and political culture in Early China.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中译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00-201页。
[36] 《汉书》卷九七上《外戚·孝景王皇后传》,第3947-3948页。
[37] 如黎国韬所言,“乐府所采之讴诗,须由李延年‘协律’,经改造谱写为新声曲后,供宫廷演奏、夜诵之用。这大致就是当时协律官的主要职能”,见所著《先秦至两宋乐官制度研究》,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1页。
[38] 卫青曾言:“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周)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又说:“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史记》卷一一一《卫将军列传》,第2927-2928、2946页)可见其小心谨慎。感谢黄怡君小姐提醒我注意此点。
[39] 个别宦官则可暗中破坏此规矩,同宫外朝臣暗通款曲,如元帝朝的石显,此时实际就已变成了宠臣B与D了。感谢黄怡君小姐的提示。
[40] 无论是过去流行的按照在生产关系中的地位划分阶级的分析方式(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还是现在更常见的无论是从政治理念(儒生与法家、文吏)、出身(儒生与外戚、宦官、清流与浊流、家族等等)或位置而形成的种种集团论(如日本学者近来多用的侧近集团、侧近政治说),都是将其“实体化”,忽视了其中的矛盾,同时亦割裂了与其他人的联系,需要反思。
郭茵曾通过对“刘邦集团”的分析,对集团论有所反思,见所著《呂太后期の権力構造:前漢初期「諸呂の乱」を手がかりに》,第202页。
此问题涉及如何看待古人活动的方式,各种集团论的前提是假定古人借助各种集团来进行活动,近代以来参照西方而生的观察则多认为中国人是一盘散沙,或是缺乏集团生活(如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第四章,1949年初刊,上海:学林出版社,1987年,第64-76页)。另外,集团论得以成立的又一个假设是人的行为与思想前后保持一贯,从中国历史看,此点与实际亦颇有扞格。因此,以什么作为观察与分析古人活动的适当单位,便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