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章太炎译述的《社会学》甫经出版,在日本发行的刊物即有介绍,1902年12月14日(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出版的《新民丛报》第二十二号“绍介新著”栏介绍《社会学》译本云:

译者于祖国学术博而能约,其所定名词,切实精确,其译笔兼信、达、雅三长,诚译坛中之最铮铮者也。近年以来,译事骤盛,而所选之书,率皆普通之历史、地理等,而于高尚专门之学科,阙焉无闻,实译事不发达之明证也。若此书者,其可称译界一明星乎?

所谓“所定名词,切实精确”,宜指章太炎将“群学”正式译作“社会学”并以之名书而言。“介绍”还以《社会学》为“高尚专门之学科”,誉译本为译界之“明星”。

此后,《浙江潮》在介绍萨端翻译的日本有贺长雄所著《社会进化论》时,对章译也誉为“巨擘”,谓:“吾国新译社会学,推余杭章炳麟之《群学》(按即《社会学》)为巨擘。今此书可与章氏之《群学》参观,实研究政学、文学者所不可不察也。”[10]

《浙江潮》是浙江留日学生所创,其“立言”“着眼国民全体之利益”,“眷念故国”,是辛亥革命前著名的革命刊物。它推章译为“巨擘”,郑重介绍,说明资产阶级革命派对此书的重视,《社会学》对资产阶级革命也起过作用。

有人认为,章太炎“把国粹主义与民族主义密切地结合起来,以抵制西洋来的新思想新制度”,他“经常流露出没落阶级的没落情绪和没落意识”,说他是地主阶级的代表。这样的论点是值得商榷的。章太炎的确有“国粹主义和民族主义”,他的封建意识也较一些资产阶级革命派为浓,但说是以之“抵制从西洋来的新思想新制度”,则不符合事实。试问斯宾塞、吉丁斯的学说,较诸中国封建思想来说总是“新思想”吧!章太炎对清朝封建专制腐朽制度猛烈抨击的文篇更非鲜见。即以他翻译《社会学》时重行修订的《訄书》而言,在论证中国历史经验的基础上,就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等方面,提供了革命胜利后的建设方案,明确指出:“吾言变革,布新法,皆为后王立制。”[11]要“为后主立制”,难道这是抵制“新制度”吗?又说:“今有造酢母者,投之百味,苦者亦酸,芳甘者亦酸。彼清政府,犹酢母矣,利政入之,从化而害,害柢之不除,空举利者以妄投擿。”以清政府为“酢母”,认为必定要把这个“害柢”除去。他这时对清政府已不抱幻想,也不是“没落阶级的没落情绪和没落意识”的流露。

况且,章太炎早在维新变法时期,就已注意“西洋来的新思想新制度”,他在1897年8月22日出版的《经世报》上,刊出《读管子书后》,称:“管子之言,兴时化者,莫善于《侈靡》,斯可谓知天地之际会,而为《轻重》诸篇之本,亦泰西商务所自出矣。”尽管他依托往古,比附西方,但谈到“工艺”,有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思想倾向;又谈到“贸易攻人而有余”,看到资本主义国家的商品输出。章太炎还担任过《译书公会报》主笔,以“开民智,广见闻”,“广译东西切用书籍报章为主”[12]。章太炎亲为撰序:“瞽者羡瞀者,瞀者羡明者,五大洲之册籍,吾不能博爱而扬诩之,吾则瞀矣。且新理日出,岁吾留故,一息炭养更,其事立变。”[13]对西方“新理”也示向往。非但如此,他还和曾广铨合译过《斯宾塞尔文集》,第一论即为《论进境之理》[14]。他注意西方“新理”。注意社会“进境”,能说是“没落阶级”的情绪吗?能说是抵制“西洋来的新思想新制度”吗?

等到章太炎由赞助维新到投身革命,对西方资产阶级学说仍事钻研,《社会学》就是这一时期的产物。他译述《社会学》时给友人的书札中更明确指出:“达于廓氏、斯氏、葛氏之说。”这些学说,当然是唯心主义的,是资产阶级庸俗进化论,但那是20世纪初叶,是资产阶级革命初起之时,是封建思想笼罩学术界之时,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对翻译《社会学》的作用,就得实事求是地分析。

《社会学》是我国最早翻译的资产阶级社会学成本著作,章太炎曾经从中寻过“学理”。探讨《社会学》的译述过程和章太炎的思想发展线索,将有助于对章太炎阶级属性的分析。

原载《历史论丛》第1辑,齐鲁书社1980年版

[1] 《国闻汇编》第一册,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出版,续载至第四册。

[2] 冯自由:《吊章太炎先生》,《制言》第二十五期。

[3] 章氏译序,撰于1902年7月。《社会学》于光绪二十八年七月十日印刷,八月二十三日发行。

[4] 严复在此书的《译余赘言》中说,“此译为戊戌之岁,为国闻报社成其前二篇,事会错迕,遂以中辍,辛丑乱后,赓续前译”,“壬寅中,此书凡三易稿,岁暮成书”。“戊戌”应为“丁酉”。

[5] 《太炎先生自定年谱》“光绪二十八年,三十五岁”。

[6] 朱希祖:《本师章太炎先生口授少年事迹笔记》,《制言》第二十五期。

[7] 章太炎:《小过》,《检论》卷九。

[8] 汪东:《余杭章先生墓志铭》,《制言》第三十一期。

[9] 《致梁启超书》,原名《章太炎来简》,注明撰于“壬寅六月”,见《新民丛报》第十三号《饮冰室师友论学笺》,1902年8月4日出版。

[10] 《浙江潮》第七期“绍介新著”栏,癸卯年七月初十日出版。

[11] 章太炎:《訄书》重印本第五十五《消极》。

[12] 《译书公会报启事》,见《译书公会报》第一册,光绪二十三年十月初一日出版。

[13] 章太炎:《译书公会报序》,见《译书公会报》第二册,光绪二十三年十月初七日出版。

[14] 《斯宾塞尔文集》,署“湘乡曾广铨采译,余杭章炳麟笔述”,分载《昌言报》第一、二、三、四、五、六、八册,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初一、十一、二十六,八月初六、十六、二十六,九月十六日出版。又据冯自由《革命逸史》称,章太炎在戊戌政变后,流亡日本,1899年和孙中山初晤,在谈及土地问题时,章氏“对于欧美之经济学说,最服膺美人亨利·佐治(Henry George)之单税论”,认为“此种方法最适宜于我国社会经济之改革”(三集第213页)。可知章太炎对欧、美经济学说也曾研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