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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辫”,又表示章太炎的反对“奉戴光绪”,倾向革命。

章太炎的倾向革命,是在东渡日本回国以后,“以勤王、光复议论不合,退而毁弃毛发以自表”[18]的。

章太炎较早孕有民族主义思想,《来书》中说:“鄙人束发读书,始见《东华录》,即深疾满洲,誓以犁庭扫闾为事。”《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还引“扬州之屠”“江阴之屠”,以示不忘“枕戈之耻”。但“割辫”前仍和“尊清者游”,他又是怎样断然“割辫”的呢?1899年6月10日,章太炎从台湾基隆出发。14日,“步上神户”,17日,“发大津趋名古屋”。[19]在日本与孙中山相晤,受其启发,自称:“自台湾渡日本,时梁启超设《清议报》于横滨,余于梁座中始得见孙中山,由梁介绍也。越二三月,余回上海。”[20]冯自由记:“己亥夏间,钱恂任日学生监督,梁启超时办《清议报》,均有书约章赴日,章应其请,先后寄寓横滨《清议报》及东京钱寓、梁寓,由梁介绍,始识孙中山于横滨旅次,相与谈论排满方略,极为相得。”[21]又说:孙中山与章氏等谈及土地问题时,说他“对于欧美之经济学说,最服膺美人亨利·佐治(Henry George)之单税论”,认为“此种方法最适宜于我国社会经济之改革”[22]。

章太炎在日本时初晤孙中山,影响很大。本来,章太炎虽早知孙中山其人,却未见面。1897年,章太炎在上海,“因阅西报,知伦敦使馆有逮捕孙逸仙事,因问梁启超:‘孙逸仙何如人?’梁云:‘此人蓄志倾覆满洲政府’,章氏‘心甚壮之’”[23]。他又说:“是时上海报载广东人孙文于英国伦敦为中国公使捕获,英相为之担保释放。余因询于梁氏,梁曰:‘孙氏主张革命,陈胜、吴广流也。’余曰:‘果主张革命,则不必论其人才之优劣也。’”[24]但当时对孙中山还是了解不深,即便在政变发生、避居台湾时,还错误地认为孙中山不能与《时务报》馆经理汪康年“并称”[25]。但甫抵日本,和孙中山相晤,情况就不同了,他们“谈论排满方略,极为相得”。1899年7月17日(六月初十日),他在写给汪康年的信中说:“兴公亦在横滨,自署中山樵,尝一见之,聆其议论,谓不瓜分不足以恢复,斯言即浴血之意,可谓卓识,惜其人闪烁不恒,非有实际,盖不能为张角、王仙芝者也。”[26]虽尚有微词,仍誉为“卓识”,可见他这次和孙中山初晤,留下印象。

值得注意的是,《解辫发》最早登在《中国旬报》,登出时,还有章太炎的《来书》和《请严拒满蒙人入会说》。《中国旬报》又是兴中会在香港所办,由陈少白“承刊”。《来书》谓:“去岁流离,于□□君座中,得望风采,先生天人也。”又说:“数年以来,闻先生名,乃知海外自有夷吾,廓清华夏,非斯莫属。”对之期望甚殷,那么,《来书》是写给谁的呢?□□又是谁?查《来书》寄于1900年,“去岁流离”宜指1899年“流离”日本。这时,孙中山、陈少白都在日本,陈少白主持《中国旬报》,有人认为《来书》寄给陈少白,但我以为还是指孙中山为宜。因为:一是《来书》谓“于□□君座中,得望风采”,章太炎是在梁启超座中获见孙中山的,上揭《口授少年事迹》言其事,□□应指梁启超;二是《来书》谓“数年以来,闻先生名”,章太炎恰恰在1897年就听到孙中山伦敦遇难事;三是《来书》对收信人甚为钦伟,誉为“天人”,章太炎当时给汪康年的信也称孙中山有“卓识”。章太炎一般不轻易谀人,似不会誉陈少白为“天人”。那么,章的《来书》写给孙中山,寄交资产阶级革命派最早的革命团体兴中会主办的《中国旬报》,就非同一般“来书”。

《中国旬报》在刊登《来书》和所附两文后,还附志说明:“章君炳麟,余杭人也,蕴结孤愤,发为罪言,霹雳半天,壮者失色。长枪大戟,一往无前。有清以来,士气之壮,文字之痛,当推此次为第一。隶此野蛮政府之下,迫而思及前明,耿耿寸心,当已屡碎矣。君以此稿封寄前来,求登诸报。世之深于世味者,读此文,当有短其过激否耶?本馆哀君之苦衷,用应其请,刊而揭之,俾此文之是非,得天下读者之公断,此则本馆之私意已。本馆志。”对章太炎的《来书》和附件极为重视,并立即刊登,予以高度评价。

照此说来,章太炎的“割辫与绝”,倾向革命,是受到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派的启发的。

问题是,章太炎自日本回国以后,在《五洲时事汇编》发表的《翼教丛编书后》,在《亚东时报》发表的《今古文辨义》[27],对康有为仍为辩释,仍表同情。他在1899年冬付梓的《訄书》原刊本,也有《客帝》《分镇》等篇目,其他“合群明分”“议院议官”等也有改良倾向。还以为日本明治维新“西邻不敢侮”[28],提出“发愤为天下雄,则百稔而不仆;怠惰苟安,则不及五稔而亦仆。吾所议者,为发愤之客帝言也,非为怠惰苟安者言也”[29]。幻想能有“发愤之客帝”,“登荐贤辅,变革故法,使卒越劲,使民果毅,使吏精廉强力,以御白人之侮”。《訄书》原刊本的主要倾向又是改良的。

然而,在他主张“革政”、改良的同时,从小孕育的民族主义思想又不时流露。例如,指责清政府“炫不加赋以示恩”,而“举岁藉以饷群胡”;少数满洲贵族“蚀蠹”重敛,而“不能折冲以庇黔首”[30];运用“大酋”等贬词来讥讽清朝皇帝。尽管他这时主要主张不根本动摇封建制度的基础上进行改良,而不是推翻清朝政府,但他对满洲贵族统治的疾恨,自有超出康、梁之处。

既不满清朝统治,又同情康、梁;既为康、梁辩释,又受孙中山启发;既孕有民族思想,又没有转向革命:章太炎的思想是复杂的。他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中,提出了“客帝”和“分镇”的课题,所谓“客帝”,即满洲贵族入主中国,是“客帝”,中国的“共主”应是“仲尼之世胄”;只要清朝皇帝承认孔子的统绪,发愤图强,那么反满情绪可以平息。所谓“分镇”,即不能削弱藩镇,“而甘心于白种之陵藉”;藩镇如“稍自奋厉”,还可“扶危而定倾”,对汉族地方督抚存有幻想。

“客帝”“分镇”,是章太炎“割辫”前思想矛盾的产物,是在民族危亡时的“权宜”之策。是因为“逐加于满人,而地割于白人,以是为神州大诟”,而提出“客帝”的;是因为“瓜分而授之外人,孰与瓜分而授之方镇”,而提出“分镇”的。“客帝”终究不是中国的“共主”,“分镇”还是借重汉族地方督抚。从“客帝”“分镇”的政治倾向来说,是发愤改革,“扶危定倾”;而“客帝”“分镇”的内涵,又存在着汉满民族之间的矛盾。这样,在帝国主义侵略日急,清政府卖国原形日露的情况下,章太炎的思想急遽变化,反清意识又转主导,从而撰文明志,“割辫与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