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辫发》辑入章太炎修订后的《訄书》[1],这是众所周知的;但他曾寄交兴中会主办的《中国旬报》,却是知者不多了[2]。
《中国旬报》第十九期(1900年8月9日即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出版),载有章太炎《来书》,附刊章氏《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和《解辫发说》。《来书》和《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都没有收入章氏手订的《章氏丛书》,却是研究章氏早期思想的重要历史文献。今先将原文引录如下:
来书
□□先生阁下:去岁流寓,于□□君座中,得望风采,先生天人也。鄙人束发读书,始见《东华录》,即深疾满洲,誓以犁庭扫闾为事。自顾藐然一书生,未能为此,海内又鲜同志。数年以来,闻先生名,乃知海外自有夷吾,廓清华夏,非斯莫属。去岁幸一识面,稠人广众中,不暇深谈宗旨,甚怅怅也。
今者满政府狂悖恣行,益无人理,联军进攻,将及国门,覆亡之兆,不待蓍蔡。南方各省,犹与西人立约通好。鄙人曾上书刘、李二帅,劝其明绝诏书,自建帅府,皆不见听。东南大局,亦复岌岌。友人乃立中国议会于上海,推□□君为会长,□君天资伉爽,耄益精明,诚支那有数人物。而同会诸君,贤者则以保皇为念,不肖者则以保爵位为念,莫不尊奉满洲,如戴师保,九世之仇,相忘江湖,嘻亦甚矣。
鄙人先作一状,请严拒满蒙人入会,会友皆不谓然,愤激蹈厉,遽断辫发,以明不臣满洲之志,亦却移书出会。
方今支那士人,日益阘茸,背弃同族,愿为奴隶,言保皇者十得八九,言复汉者十无二三,鄙人偶抒孤愤,逢彼之怒,固其宜也。兹将《拒满蒙入会状》及《解辫发说》篇寄呈左右,所望登之贵报,以示同志,虽词义鄙浅,傥足以激发意气乎?□□处知□□有意连衡,初闻喜甚,既知复以猜疑见阻,为之惘然。然时遭阳九,天下事尚有可为,惟有四万万人珍摄。
肃此,敬问起居。章炳麟识。阴历七月十四日。
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
章炳麟白,为请严拒满蒙人入会事:窃以东胡贱种,狼子野心。今之满洲,明时号野人女真,烝报残杀,是其天性。自多尔衮入关以后,盗我疆土,戕我人民。扬州之屠,江阴之屠,嘉定之屠,金华之屠,广州之屠,流血没胫,积骸成阜。枕戈之耻,衔骨之痛,可遽忘乎?其后任用谄佞,以圣谕愚黔首,以括帖束士夫,租税则半供驻防,原野则籍为圈地,斯仇不复,何以自立。今幸宵小在朝,自取覆灭,攻昧侮亡,天道应尔。本会为拯救支那,不为拯救建虏;为振兴汉族,不为振起东胡;为保全兆民,不为保全孤偾。是故联合志士,只取汉人东西诸贤可备顾问,若满人则必不容其阑入也。或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虽在满洲,岂无材智逾众如寿富、金梁其人者?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愈材则忌汉之心愈深,愈智则制汉之术愈狡,口言大同,而心欲食人,阳称平权,而阴求专制。今所拒绝,正在此辈。岂为昏庸躁妄之人言耶?且如玄晔(烨)、胤祯等辈,若狂暴失德,专为**虐,则不崇朝而歼于汉人矣,岂能制我黔黎至三百年之久哉?
今诸君既具人人自立之志,上念夙仇,下思后患,如有满人入会,必能严加拒绝,蒙古准此。今特具说帖,请与诸君歃血而盟,既盟之后,如有引蒙满人入会者,同会共击之。若模棱两可,阴有所觊,徒托斗智斗力之辞,坐忘畏首畏尾之害,则国非吾国,民非吾民,虽保安全壤,仍与曾、胡之徒同符共轨,则鄙人请先出会,以遂素志,此上同会诸君子鉴。阴历七月初四。
《解辫发说》,即《訄书》重印本《解辫发》第六十三,但《訄书》有修改:“桑门衣”,原作“浮屠衣”;“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原作“庚子”;“戕虐朝士”,原作“戕虐贤骏”;最后一句,“呜呼!余惟支那四百兆人,而振刷是耻者,亿不盈一,钦念哉”下,原有“永历亡后二百三十九年七月初九日,余杭章炳麟书”一句。
《来书》系参加“中国议会”后所发,《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中的“国会”,也是指“中国议会”。查“中国议会”开会两次,第一次为1900年7月26日(七月初一日),孙宝瑄《日益斋日记》记:“是日海上同志八十余人,大会于愚园之南新厅,群以次列坐北向。浩吾权充主席,宣读今日联会之意:一、不认通匪矫诏之伪政府;二、联络外交;三、平内乱;四、保全中国自立;五、推广支那未来之文明进化。定名曰中国议会。令大众议为然者举手。举手者过半,议遂定。乃投票公举正副会长,令人各以小纸自书心中所欲之正副姓名,交书记者。书记者收齐点数,凡举正会长以举容纯甫为最多,计四十二人;举副会长以严又陵为最多,计十五人。于是容、严二公入座,容公向大众宣讲宗旨,声如洪钟。在会上意气奋发,鼓掌雷动。”[3]浩吾,叶瀚;容纯甫,容闳;严又陵,严复。第二次开会为7月29日(七月初四日),孙宝瑄是日记:“诸同志在愚园第二次开会,到者六十余人,题名者五十余人。容公命余及菊生掌会计,余及菊生皆辞,遂改命荫亭、佛尘权理其事。俄定掌书记者三人:叶浩吾、邱公恪、汪子健。掌干事者十人:郑陶斋、唐佛尘、沈小沂、汪穰卿、汪剑斋、丁叔雅、吴彦复、赵仲宣、胡仲巽、孙仲玙。议既定,始以次散。”章氏《请严拒满蒙人入会事》末署“阴历七月初四”,知为第二次开会时所提。《解辫发说》末署“七月初九日”,知为第二次开会,章氏“请严拒满蒙人入会”“会友皆不谓然”后写,则其“断发”应在七月初九日前,旋又于七月十四日交《中国旬报》一并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