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刘梅之“名人效应”(2)
“啊!”刘梅夹了块羊肉送到宋洋的碟子里,宋洋说:“不过也好。这一个春节,我一个人在家,不会客,不送礼,乐得清闲。自己也整理了下思路,有时想着人生恍惚,也许是得好好地从头再来了。”
“从头再来?”刘梅笑道:“我也想从头再来呢?可是……”
“你与我不一样。你是一张白纸,而我是一张废纸。”
“这比喻不妥。”刘梅喝了口酒,说:“我还想在你的纸上画上最美的画呢!”
“……不过……”宋洋举起杯子,与刘梅碰了下,道:“对于刘主任,我是古人所说的那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刘梅叹了口气,她当然懂得宋洋这话的意思。正是听懂了这意思,她才叹气。宋洋毕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用《爱莲说》中的句子来比喻两个人的关系,生动而又诗意。然而,也就是这一比,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出来了。可远观,不可亵玩,只能是远远的欣赏,而不能近距离的拥有。这或许既是一种朦胧的美,又是一种缱绻的无奈吧?
酒进了胃,刘梅觉出一阵滚烫。她皱了下眉头,宋洋赶紧问:“怎么了?难受?”
“没事,喝口水就行了。”最近,包括春节在家,刘梅基本上没喝酒。不是她不喝,而是喝不下去。以前酒意湍飞,意气干云。现在,酒却变成了刀片,从喉咙里一寸寸地往下刮。她疼,相当地疼。她只好不喝了。她到药店买了一堆润喉的药,吃了,再加上不喝酒,竟也好些。但刚才这酒一下去,立马又回头了。她喝了口水,慢慢地咽下去;又喝了口水,再慢慢地咽下去。如是者三,她才感到喉咙里舒畅些了。胃里虽然还有些灼热,但不疼了。宋洋一直看着她,见她渐渐地缓了脸色,才道:“明天,我陪你到医院查一下吧?长期喝酒,伤身子的。”
“没事。真的。我自己会去查的。”刘梅嘴上说着,心里却也有了阴影。病经不得说,三个人一说,小病也成了大病了。
宋洋说到驻京办撤销这事,说前几天和国管局的两个司长在一块喝茶。国办的文件虽然发了,可是执行起来难度大。刘梅问:“难在哪儿呢?上面要撤,底下还敢不撤?国办文件说得明朗得很,不撤,将要追究领导责任的。”
“文件是这么说,执行是另一回事。我听说,就到现在,上层对这事也有分歧。关键是驻京办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撤销县一级和行业驻京办,是不是就能彻底地解决现在存在的这些问题?是制度问题?还是人为问题?是治标?还是治本?”
“确实是这样。”刘梅说:“年前,我们市里驻京办也开了个碰头会。大家对驻京办的去留进行了讨论。总体上的意见,跟刚才你说的差不多。驻京办走到现在,出现了一些问题,包括**,那不单纯是驻京办的错。根子在哪?在上面。上层的权力过于集中,自由裁量权过大,使驻京办有了生存的空间。另外,像我们仁义还好些,其它一些驻京办职能其实也已经在悄悄转变。像湖东驻京办,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为着他们在北京的八万建筑工人服务。还有维稳……”
“所以情况复杂。你这次回去,县里怎么说了?”
“没说到。范书记态度含糊,说等等吧;叶……”刘梅顿了下,“叶县长没有表态。”
“这是对的。国办文件发了快一个月了吧?最近应该会有动静的。”宋洋呷了口酒,说:“不过也没关系。真要是你们驻京办撤了,就留在北京吧?刘主任!”
“留在北京?怎么留啊!”
“会有办法的。”
吃完饭,宋洋问刘梅晚上有什么打算?是喝茶呢?还是去听歌剧?刘梅摇摇头,说什么都不去了,我有些累,回家吧!
一路上,车开着,两个人却都不说话。宋洋开了音乐,是《春江花月夜》。古典而忧伤的音乐,一如流水,静静地流过这北京之夜和夜色中的两颗心灵……
车到仁义驻京办,宋洋将刘梅送上楼,到了房间门口,他看着刘梅坐在沙发上,才离开。等到他下来开车时,一抬头,刘梅正站在走廊上。他向她挥了挥手,发动了车子。刘梅一个人还在看着,直到车子融进了夜色之中。她才踱进屋内,一股无由悲悯一下子袭上了心头。
二天早晨醒来,已经是快十点了。刘梅看了下手机,上面有好几条短信,和几个未接电话。短信中有宋洋的,是昨天晚上十一点的,祝她晚安;有池强的,也是昨天晚上的,问需不需要他过去接她;另外还有今天的,叶百川问她到京后情况是否还好,说他一直想着她,如果有时间,他最近可能专门到北京来看她。池强问她今天安排了什么活动,要不要他过来,一道去野三坡看雪?宋洋也有一条,写的是一首小诗:
不该爱的人,爱上了一朵花;
他问天空:能吗?
天空不回答。他问大地:能吗?
大地不言语。他只好问自己:能吗?
心在颤抖着,却已喑哑。
刘梅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又轻轻地念了一遍,眼睛禁住湿润起来。她真的想回答说:能!但是,她没有回答。只是将短信抄在笔记本上,然后一按删除键,删了。
未接电话也是这几个人的。多出来的一个,是容浩。
刘梅先回了容浩主任的电话,问容浩:“容主任,新年好!我刚到北京,有事情吗?”
“哈哈,新年好啊!你们快活,到现在才过来。我可是初五就过来了。也没别的事,就是打个招呼,最近新闻媒体这一块,可能都很关注驻京办撤销的事。也许哪一天就采访到了你们这些驻京办主任的头上,记着,一定得沉着应付,非原则的话千万别说。”
“就这事?知道了。到底上面是怎么想的啊?一点动静也没有。”
“撤基本是定了的。关键是该撤的,现在一个还没撤。都在等着,想办法,变通。”
“那南州这一块?”
“我们也在观察。”容浩压低了声音,仿佛就在当面似的,问:“刘主任,我可听说你们仁义最近摊上了个大项目?”
“没有啊!什么项目?”
“城建嘛!开行的副行长跟你们对接上了,这项目能不成?不过也是好事啊!反正钱都到了南州嘛!不过这事得加紧,真要驻京办一撤,有些事就麻烦些了。”
“那当然。”
“好吧,有空过来陪你喝酒。”
刘梅放下手机,想到酒,胃里又是一阵疼。她打开电脑,上网按照症状查了查,有说是胃炎症状,有说是胃癌症状,有说是胃神经紊乱;她一一对照,都像,又都不像。查着查着,她泄气了。干脆转到新闻。正有一篇关于驻京办的,叫《驻京办调整政策或遭扭曲执行,存留博弈刚刚开始》。她一口气看了,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其实在上次的市驻京办主任会上,大家都谈到了。驻京办去与留,绝对不仅仅是撤一字就撇清了的。正如文中所说:这是地方与中央的一次博弈。利益上的再分配,相对公平与公正,自由裁量权的应用与制约,这些都将直接影响到驻京办撤销的效果。何况这大的博弈之中,还包含着各部门与各省市之间的博弈,各部门之间的博弈,各省市甚至省市下面县与行业的博弈。存耶?留耶?至少目前还难以明朗。文最后用“暧昧的生死大限”来形容县级驻京办面临撤销的境况,刘梅感到“暧昧”这个词用得太恰当了。暧昧就是一种过渡,没有定落的事情,则有万千种可能。
初十的上午,刘梅本来打算去医院的。可是胃不疼了。她便临时改变了主意,到附近的药店买了瓶胃舒平,然后一个人开车,到西单。
女人只有在这女人的天堂里,才能获得最彻底的欢乐!
刘梅在西单整整呆了一天,中间池强给她打过多次电话,说刘导想和她再商量一下梨花节的事。马上就是春天了,梨花说开就开,要做梨花节,必须动手准备。刘梅说这事我春节回仁义和县里领导都汇报了,他们正在着手研究。一有情况,我们会告知刘导的。池强说事情就是得抓紧办,不能拖。刘梅啊,我看你最近有一点……不太对劲哪,是不是……这样吧,我晚上过去接你,新正月的,总得在一块吃餐饭吧?
刘梅答应了。
春节在家,就有不少的朋友问到驻京办的存留问题。现在是网络时代,上面一有信息,最基层的也会在一时间了解了。他们问驻京办存留,其实就是在问刘梅的去留。驻京办要真撤了,刘梅何去何从?继续在北京,那干什么呢?回仁义,又干什么呢?还是到一中当老师?或者到县直哪个机关,当个一般干部?一个在北京风光过的女人,能再回到仁义这闭塞的小县城吗?
这些疑问都有道理,而且都切中要害。关键的是,刘梅都无法回答。
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尤其是在这重大的决策面前。刘梅在家的那几天,她反复地思考着这些。仁义,她是回不去了。她的性格和她的理想决定了她不可能再回去。那么,留在北京吗?仁义驻京办说穿了,只是个在京的“黑头”。到现在,她的人事组织和工资关系,也还都在县一中。按照常理,真要撤了驻京办,她就得回一中。这方面,添作成没有任何顾虑。不撤,他也在北京呆着。撤了,他还是在北京呆着。上午,刘梅出驻京办时,添作成也过来了。说过来给刘主任拜个年。两个人说到撤销驻京办的事,添作成笑道:“我是无所谓了。撤与不撤,我都得在北京呆着。这十来年,就得贡献给北京了。等孙子大了,再回仁义。”
刘梅说:“这确实很好。也是一种幸福啊!”
真的,俗世的幸福,虽然平淡,却更真实!
晚上回到驻京办,池强已经在等着了。还有刘导。三个人找了个就近的餐馆吃饭。谈话基本上就围绕着梨花节展开。刘导提出了三套的方案,包括经费,邀请的演艺人员,电视台播出,等等。一套方案,是大动作,就经费这一块,就要三千万。这显然是不太可能,刘梅首先就给否定了。二套方案,经费和演艺人员都有变动,经费压缩到了四百万。三种方案,其实就是草台子,经费八十万,四五个演艺人员中,没有一个名字是刘梅知道的。刘梅也否了。这样,就只剩下二套方案了。刘导说:“刘主任果真好眼力。这套方案最适合于县一级节庆使用。能上能下。如果经费可以,再上一点,可以再请一个一线艺人。这里面,已经保证有两位一线艺人了。三位一线艺人搭台,就很有戏看。拿到中央台播出,也不失档次。
刘梅问到播出的具体情况,刘导说这个复杂。中央台播出也分频道,价格也不同。我们都是长期合作了,像这种节庆活动的演出,一般在文艺频道或者农经频道。价格嘛,难定。如果整块演出能有五百万的话,我可以保证在文艺频道出来。当然,出来的时间档,我不能保证。这个话先得说明白了,不然到最后,就拉不下面子。刘主任,我们可是都冲着池总的面子,不然,我一般是不接这样的节庆活动的。
刘梅笑道:“那太谢谢刘导了。我再给县里汇报。尽快定。”
晚饭后,刘导一个人开车回去了。池强陪着刘梅,回驻京办。池强问刘梅春节在家的情况,刘梅淡淡地说了。池强觉得刘梅似乎没太大的兴趣,就换了个话题,说上次在跟刘导还有叶县长在一块吃饭的那个女孩子贾艺,你还记得吧?
刘梅说记得。
自杀了。池强说就在正月初一。一个人在北京的租房里自杀了。后事还是刘导他们出面处理的。
唉!刘梅叹了口气。
夜空中闪过一颗流星,刘梅的心突然一颤。宾馆也到了,池强要陪刘梅上去,刘梅谢绝了。池强站在宾馆的路灯下,脸色有些苍白,问刘梅:“你是不是心里一点我的地位都没有?”
刘梅没有回答,只是转头上楼了。 最后的驻京办36 刘梅之“名人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