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雨叹了口气。
她拿起旁边的浴巾,盖到苏千清的脑袋上,揉揉擦擦,吸水力极强的柔软材质顿时止住顺着滴下的水珠。浴巾实在太大,垂下来的部分遮住苏千清大半张脸庞。
再擦两下,浴巾脸视线都挡住了。
“唔……”
她伸手掀开浴巾,露出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
脸颊通红,脑子晕乎乎的,差点记不起来自己想说什么。
陶星雨酒量好,喝得比她多好几倍,却只是微醺而已。
她的动作看似随便,其实极温柔,擦得差不多了,还按了按她的太阳穴,“喝醉了难不难受?早点睡吧,半夜肯定会睡不着的,真的胡闹。”
喝酒其实并不会助眠,特别是度数高的烈酒。
酒精还会让身体缺水变渴,大脑兴奋,就算睡着也不容易睡得好。
“对了,我为什么要走。”
苏千清缓很久,才记起来这句话,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不肯松,像是在拽住自己的清醒和理智。
仰着下巴,眼巴巴盯陶星雨看。
酒精的作用,身体变热。
她又是刚洗完澡才出来的,血液循环加速再加速,只觉得背后渗出汗。
不由拽了下纯棉睡裙的领口,露出一大片胸前的风景。粉色和白色条纹的蕾丝边内衣,中间还有斜斜小巧的蝴蝶结装饰,包裹着莹亮细白的肌肤,线条幼嫩。
另一只手也松开陶星雨,在脸颊边扇风,皱着眉。
“好热啊……”
陶星雨飞快地偏过脸,去找空调遥控器,调低几度。
这张长桌就在空调的风口底下,清凉的风立刻吹过来,苏千清长舒口气。
陶星雨摸了摸她的发顶的发,触感顺滑似丝绸,还没有完全干透。
怕她着凉或者头痛。
“乖乖坐着哦,别乱动。”
说完,进浴室拿出吹风机,回过来,调至温风档再插上电源。
苏千清端着地坐着,因为听说要“乖乖的”,所以坐姿就像个特别希望老师表扬的幼稚园大班生,背脊直挺,手还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
吹风机的风温热。
陶星雨的手指分开她的一缕缕长发,指尖不经意触摸轻抚过发根。头皮传来若有若无的酥麻。
苏千清静在吹风机的工作声音中。
陶星雨以为她困了,也没出声,等帮她把头发完全吹干。关掉吹风机,随手放边上,就想把她扶到床上去睡。
苏千清却抓着桌边,不肯起身。
“姐姐,”她语气清淡,“你还没说呢,为什么我们要分开。”
眼神和刚才有点不太一样。
陶星雨盯着她的眼,判断着,应该没有酒醒。
酒醒后的苏千清不会刨根究底追着要答案,她会自己去找。
她现在醉了。
很可能一觉睡醒,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陶星雨脑后里涌出这个想法的同时,笑了。
这不正好吗。
像她这样的胆小鬼,只敢在这种情况下说那些残酷的真相。
“仔仔,”她伸手,把她散到脸颊上的长发捋到耳后,“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意外才会有一小段交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别嘟嘴,也别急着反驳我。”
陶星雨看着她翘得能挂酱油瓶的嘴,笑得分外温柔。
“你可能还不懂,像我这样的人到处都是,没什么稀奇的。”
顿了顿,她脸上保持着这种温柔至极的笑,挺平静地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有你的灿烂前程,我也有我的工作,我们……分开来是迟早的事。”
没法并肩前行的两人,就算感情再好,也只是渐行渐远而已。
“不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话是说,相聚的相对是离别。”
苏千清喝醉了也是苏千清,仅存的理智找出破绽,沉静地说:“冯梦龙可没说我变成有钱了姐姐就不要我了。”
“……”
陶星雨微怔愣,旋即笑了笑,说道:“我没有仔仔有文化。那你想想,有没有谁说过,阶级不同是没办法一直待在一起的话。”
苏千清很小就出国留学,爸爸怕她变成“香蕉人”,更早就请名师给她打了个扎实的国学底子。
陶星雨这话一问,她脑海里就冒出很多古文:
“上下大小,贵贱亲疏,皆有等威,阶级衰杀。”
“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阶级逾邈。”
还有孔夫子的:“克己复礼。”
苏千清摇摇头,“不知道,我只听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陶星雨不知道陈胜吴广,初中的知识,她初中就辍的学。
“我五六岁亲爸就死了,妈妈一人活不下去,带着我改嫁,可是继父有事没事总喜欢打我,那时候她还算疼我,就离婚了。”
她叹口气,坐在床沿同醉鬼大小姐讲过去:
“我妈自己没能力生存,别说还要养我,她很快就找了个男人又嫁了一次,然后把我打发去镇上的小学念书。她怕继父看见我不爽,早几年,基本不让我回家。”
“没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住在学校里,同学在背后讲闲话也无视。成绩普普通通,老师也懒得管我,他们都默认我到年龄就会辍学去打工了。”
“后来妹妹生下来,不太健康,我妈妈觉得下辈子还得靠我照顾,就让我每周回家,还给我零花钱……再后来,她跟继父学会了赌博,觉得打发我嫁人换笔钱还是比较划算的。”
苏千清听着,潜意识里飘着。
觉得这不像真实的事情,倒像是她笔下的小说。毕竟她最接近农村的一次,就是为了申请大学,社会实践去了美国远郊的葡萄酒庄园做义工。
陶星雨从她手里抽出矿泉水,帮她打开瓶盖,说道:“像你这样衣食无忧的宝贝疙瘩,出行肯定都是头等舱,绿皮火车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没,国内我不坐头等舱,”她说,“我爸爸有私人飞机,打个电话就行。”
“……”
苏千清笑了笑,听完她的话,紧绷着的心慢慢松下来。
“姐姐,我家里是有很多钱。但那不是我的罪也不是我的坏,为什么要赶走我。”
“不是赶走你……”
苏千清把抽屉里藏着的包装袋拿出来,打开盒子,指着说,“这条手链很漂亮,我一眼看中就买下来了,朋友说‘贵得心碎’,我才又看眼价格。”
黑色绒布上,细细的白银链条碎着微光,无声衬托着中间那颗小巧精致到童话的粉钻。
明明台灯的光线很暗,依旧璀璨。
苏千清拿出来,抓住陶星雨的手腕,强行给她戴上。
“看见那个价格,我就很开心很开心,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纯粹高兴那么漂亮的东西,不管价格是多贵,我都有足够的钱买下来送给姐姐,给你戴上。”
她话落,酒精让手指的控制精准度变差,好几次都没扣上。
苏千清撇撇嘴,很委屈地抬眼看默不作声的陶星雨。映着灯光,乌黑的眼亮闪闪的,好像眼底快酝酿出雾气来了。
“为什么我要因为那些身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失去你?你不希望我有钱,我以后就免费帮爸爸看公司,每年分到的利润都拿去做慈善,吃喝还是姐姐照顾我,好不好……”
陶星雨喉结微动,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很不平静。这些话好听到虚幻,说这话的人和信这话的人都傻,现在这么想,过几天也不会后悔?
半响,她重重地点点头。
“好。”嗓音有点哑,却很认真。
反正无论如何,陶星雨对苏千清永远没办法硬下心肠来。
从见第一面开始。
苏千清笑了,唇角扬得极高,旋即心弦一松,头晕的感觉压抑不住。
趴到桌上,喃喃:“好累啊……”
谈话暂时中止。
陶星雨笑着,帮把她扶到床上去睡觉。
被子也仔仔细细地盖好。
她刚转身,又被苏千清拽住衣袖,很用力,语气也很清醒,认真地说:
“苏千清的下半辈子,只想和你度过。就算死掉之后烧成灰,也会高兴身边的那堆灰烬是姐姐,而不是人民币。”
“……而且损坏人民币是违法的。”
说完,她等不及听陶星雨说什么,体力透支般,闭上眼昏沉沉地睡着了。
—
陶星雨去浴室洗澡。
温水冲到身上,她脑海中还想着苏千清的那句:“下半辈子,只想和你度过。”
她忍不住扬着唇角傻笑。
傻笑着,无意识在刚冲掉泡沫的头发上又抹了遍洗发露。
……
陶星雨洗完澡,走出浴室。
发现本该熟睡的苏千清直直地坐起来。
“怎么了,头疼吗?”
“姐姐你来,你过来。”
陶星雨拿浴巾把滴水的头发用力擦了擦,马上过去,“身体不舒服吗?”
“……”
苏千清盯着她,目光深沉,许久才应一声。
陶星雨不疑有他,抬手贴到她额头上测□□温,却被她揽住脖颈,一下抱住了。苏千清的下巴磕在她的锁骨处,闻着淡淡的香味,觉得头疼都消散了。
“唔……”
舒服地轻叹口气。
她旋即还觉得不够,不知是黑夜怂恿,还是酒精借胆。
苏千清抬眼,长长的眼睫衬托着黑亮的眸子,悄悄地往上,拿脸颊贴了下陶星雨的脸颊。
“没有发烧就好,想不想喝水?”
陶星雨顺势捏了捏她的脸,动作亲昵。
苏千清没回答,直着身子跪坐在床边沿,正好和陶星雨差不多的高度。
这个角度,她撞进她含着担忧的目光,往下,色泽莹润粉嫩的唇瓣。
苏千清忽然笑起来,酒窝甜甜。
陶星雨看着,不自觉跟着她笑了,然后忍住:“没事就睡觉。”
“那我要晚安吻。”
“……”
陶星雨顿几秒,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
又顿了几秒。
她不知是向谁妥协了,偏过头,准备在她右边脸颊亲一下。
苏千清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看似迟钝,却抓准时机微微偏过脸。
两人的唇瓣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