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良师
非花非雾
童年,每到夏天的午后,外婆都会扫净椿树荫下的地面,铺上席子,叫我一起躺下来睡觉,我没有瞌睡,外婆睡着了,我便翻着早看得烂孰的连环画册,遮住文字,编自己的故事。那天正沉醉于编故事中,小粉来叫我拿了铁铲去学校劳动。
十多名四年级的同学早等在校园里了,学校北墙边一个月时间树立了一排红砖平房。是十间宽敞的教室。小粉未来的嫂子来了,她姓姬,将做我们五年级的班主任老师。她带着我们把教室里的虚土摊平了。那些土湿湿的,大家脱掉鞋子踩上去,凉透肌骨,于是,欢呼雀跃,光着脚,做起跳马游戏。
姬老师大方的圆脸,短短的碎发,高挑的个头。总是很亲切地笑着。我很喜欢她,当她一个个把地上滚着玩的我们拉起来时,我脱口问:“妈,是不是该吃饭了?”我是想叫老师的,心里喜欢,就叫错了。
姬老师没有生气,依然笑着招呼我们离开。
那天晚饭后,我的两条腿里像钻进了无数的虫子,在蠕动。又痒又痛。爸从外面找来了艾蒿点燃熏,又熬了水洗,才渐渐缓过来。没想到第二天,姬老师来了,看了我的腿,叮嘱好好看治,别落病根。
姬老师的课上得很生动,每一次上她的课,我都很认真,她要求背诵的优美词句,段落大意,思想总结,我总是最先背会,和同学们争着背给她听,她因此很喜欢我。
我那时调皮得像个男生,换了好几个同桌,都让我折腾跑了。这让她很头疼。数学老师因为我作业潦草,不守纪律,建议姬老师不让我参加学校文艺表演,不让我参加作文竞赛。姬老师答应了,还当着数学老师的面训斥了我。元旦前从班里挑人排练节目也不让我去,但晚了两天,她又让音乐老师把我叫去了。过了元旦之后,天最冷了,我的心里一直热乎,每天早上和同学们比谁起得早。姬老师的住室在大门旁边,我们只要一到,不管多早,都会对着门里叫:“姬老师。”
她也总是简单穿上衣服,就给我们开了门。我们聚在她屋里,看她收拾好床铺,洗脸梳头,然后带着我们进教室。
我太调皮不努力,学习全凭兴趣和灵性,所以成绩有时好到顶尖,有时又一塌糊涂。那时升初中是要考试的,暑假等成绩的时候,常到学校姬老师的办公室,看她嘶嘶地纳鞋底儿。我说:“不知道初中的老师会不会像姬老师这么好了。”
姬老师说:“如果没考上,你还回来我的班里上。”
我的不服气立即写到脸上,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上。姬老师宽容地对我笑笑,说:“你呀,个性强。”
上初中的时候,我越发贪玩了,到了初三,英语一窍不通,而语文成绩却很好,特别是作文,参加学校竞赛,常得名次。
初三时的语文老师常钊是退休后反聘的。他是我们小城名人,为数不多的旧师范毕业生,据说文才极好。常师母曾是他的学生,因为仰慕他的才华,冲破几层阻力嫁给他。常老师个子不高,很精干。他每天早上骑车从城外三里的毛巾厂赶到城中心的学校上早读。我的家在半路上,偶尔遇到,常老师会叫我坐到他的后座上,捎一程。
常老师是个有文学素养的人,从《诗经》到毛泽东诗词,背得流利顺畅。他最喜教我们文言文,一吟三叹地在台上朗读、讲解、表演,常讲得自我醉起来,如饮琼浆。他教我们唱读,摇头晃脑地用一种古怪腔调唱《岳阳楼记》、《捕蛇者说》,我们用他的方法记得很快,而且记得很牢,到现在,我还能一字不差背《岳阳楼记》,就得益于他。我喜欢古诗词,大量诵读,也是受他的熏陶。那时候,在街市门面里挂着的字幅,大多数是本县书法家所书,或韵文或对联、诗词,几乎都是常钊老师所撰。但是,我们班的语文统考成绩却不好,在讲现代文的时候,往往书中一个地方,一件小事,都能引发他演讲的兴致,大谈他的所见所闻,同学们往往在如醉如痴中,一节课就过去了。
据说是有学生家长把常老师告到教育局去了,说他上课不教书,不务正业,已不适合做老师。暑假后,常老师便离开了学校。
我上高中后曾和同学们去毛巾厂宿舍看过他,他精神很好,常到外地做文学讲座。我把自己的习作给他看,他看后,陷入沉思。那天是雨后初晴,他专门捎信让我们几个同学到他家去。常师母做好了饭菜,让我们坐下来一起吃。常老师给我们谈了许多人生哲理,勉励我们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先改变自己的环境,立足社会,然后再发展爱好。
那也就成了我和常老师的最后一面。
听说常老师去世的消息,憾憾良久。常老师是一个多才的人,但他的许多作为被世俗不理解。现在想来,曾事他为师,确是一大幸事。
初三那年我复读了。遇到了外形像鲁迅一样的段宏谦老师。
段老师脾气耿直,治学严谨,每一堂课都很认真,让我们真正掌握了许多知识。他讲得最好的是鲁迅的作品,我们都觉得他就是鲁迅的化身。
他的课上得很生动,那时已追求升学率,他却能在春天来临时,带我们上到凤山顶上,领着我们做游戏。
上作文课,他总是让我们先打草稿,然后,在班里说出自己的构思。对构思新颖的,大加赞赏。
那个停电的晚自习,我们都点上了蜡烛。他拿来两副扑克,第一幅发给每人一张,然后从第二幅中抽取任意一张,让对住牌的同学表演节目。
他把自己做的读书卡片拿到教室传看,教我们读书必动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他从我了草的书写中看出灵性,让我两次参加县、市作文竞赛,都获取名次。那本奖品《当代文学小辞典》我至今还保存着。
他不是班主任,却找我谈过两次话,对我影响很大。第一次是初三复读后不足一个月,我和同时复读的几个玩伴不再一起玩了,沉迷到学习中去。偏偏上课的时候,老师提问她们的问题,她们答不出,而我都会,我那时一点也没有想过低调含蓄是什么,会了就举手,老师表扬了就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都不理我了,甚至孤立我,攻击我。我意识到的时候很苦恼。段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郑重地询问了我的情况,然后跟我说:“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是不再努力,落下去和她们一样;一是奋起拼搏,把她们甩得远远的。因为人总是和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较劲,你不如她们或者远远超过她们,不是一个档次了,她们就接受你了。”
我说,我要努力,做得很好。他说:“对,什么都别怕,我支持你。”
高中以后,我一直按他的话去做。
有一次,路过他的新家,我去拜访他。
他说:“你现在大了,将来要走上社会了,要学会含蓄,不要把精明展现到表面,多学别人长处,谦虚稳重会让你获得很多朋友和帮助。”
我虽然还是不太会处世,但是想起他的话,便仔细审视自己,督促自己。
怀念学生生涯,感谢教书育人的良师!
非花非雾
2010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