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段时间,严正一直站在阳台望着窗外发呆。
开春,他从组织部部长的位子退下来了。最初还有种无官一身轻的悠闲感觉,只是这种感觉没过几天,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又使他变得孤闷起来。
就像一只在天上飞着飞着,突然间被关进笼里的老鸟。
严正开始病怏怏的,茶不思,饭不想。
严正的家在三楼,是一套七十多平方的旧式楼房。他在这已经住了接近三十几年了。老伴和子女多次抱怨是个狗窝都比这里强。部里多次给他调换新房,均被他谢绝。严正固执地说,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就俩大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干啥,没有必要。
其实,说这话只是个借口,关键是他住习惯了。人都有恋旧的毛病。
他已熟悉了这栋楼里的邻居。
想当初,随妻子搬进这栋楼,自己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中学教师。他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正在讲台上吃着粉笔末,家里的妻子临产了,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帮着送到医院。
他为此还给儿子取了“众生”这个名字,以示感激之情。
他一直留念那时的生活,邻里间和睦相处,大到一块喝酒一桌打牌,小到一棵小葱一根烟卷,这家进那家出,打逗嬉闹,无拘无束。后来,他官职一天天做大,琐杂的公务压地他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匆匆忙忙,楼上楼下的邻居在楼道上与他碰面,渐渐有了那么一层隔阂,生硬地改口称呼他,严部长,上班去啊。
他无暇顾及那张张熟悉的面孔,开始跟楼里的邻居疏远了,甚至还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他整日跟一些上下级官员打交道,已经习惯了那些无聊的恭维和客套。
其间,邻居们除了敬畏以外,从未向他提出过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自己也从未给他们做过哪怕一件份外的小事。
一想到这些,他就顾虑忡忡。自己现在退下来,那些昔日的邻居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他连着几日将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足不出户。
老伴开始唠叨和抱怨,儿女也劝慰,是不是换个地方,调养一下心境。严正思忖再三,没有答应。他说,我又没做对不起邻居的事,干嘛做逃兵!
一赌气,他就迈出了家门口。是啊,总躲也不是个办法,自己早晚有出门碰面的一天。
于是,他就每天早起,低着头从楼上走到楼下,而后再慢慢一步步走到楼上。
如此重复着,他仔细地踩着每一级台阶,认真而固执地像个小学生在检查自己做过的作业一样。
自然就遇到那些上上下下的邻居,同往常一样跟他打着招呼。
严部长,下来走走啊。
没上班啊,严部长。
严正就有些不自在,面红耳赤,一一解释,我退下来了,已不是部长了,就叫我老严吧。
邻居们一笑,说习惯了,一时还改不了嘴。
不过,一些过去跟他很知心的邻居,又跟他关系密切起来,而且无所不谈,甚至对他过去的为官从政都毫不客气地评头论足一番。搞得他局促不安。
好在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却使他感到无比坦然。像老严这么大的官,这么些年一直屈身跟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住在这破旧的楼房里,没见一个上门拎东西送礼的,是个清官哩。
严正恍然觉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就像脚下的楼梯台阶,一级一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邻居眼中摆着,瞬间,他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他开始跟这些昔日的邻居打成一块,嘻嘻哈哈地与他们打牌下棋,出谋献策,甚至还为看不惯的世事像个俗人那样粗口骂娘。邻居们也就不再把他当做外人,变口喊他老严。
关系一下子又回到了先前,就像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一样。
严正遇到几个退职的同僚,他们纷纷苦诉憋在家里,身上不是这病就是那病,都成药罐子了。
严正就劝,心肠要宽,有些东西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看得太重。可有的却不以为然,反唇相讥,咱们过去大小也是个局级干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决不能让人小瞧一眼。
严正淡淡一笑,不再争论。
接下来,严正又带头组成了业余歌唱团,而且还自掏腰包购买了齐套乐器。狭小的客厅自然就成了邻居们聚集交流的场所,他又管烟又管茶,老伴怨骂他现在成了“赔部长”
春节又到了,严正家里虽然少了一些逢迎的官员,可一点也不显得冷清。反而比往年还热闹,楼上楼下的邻居一早就来拜年,出出进进,把严正的窄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严正乐呵呵的站在门口,迎进送出。邻居们走时还吆喝着:
老严,过会上来杀几盘啊。
老严,得闲就下去唱上一段啊。
跋
无论干什么事情,人们总是希望看到结果的。
比喻我写了近二十年的小小说。
首先,我不是一个专业的小小说作家。我的小小说写作是出于对文学一种难以割舍的爱好,试图通过这种捷径来实现自己少年时的文学梦想。
我的文学梦想是从初中借来的一本《聊斋志异》开始的,当时读不懂,可谓囫囵吞枣。不过,那些鬼神奇异的故事还是深深吸引了我阅读的兴趣。之后,我又偷偷啃起《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古典文学。由于,我的心思大都用在了这方面,学习成绩急剧直下。我是农家子弟,当时,母亲一直希望我考上中专,端上国家饭碗。
结果,中专没考上,只考进了一所普通中学。
高二时,我从一本杂志上读到了路遥的《人生》,我在那些文字里徘徊了很久,真没想到一篇小说,可以写得这么好,好到让我的情绪,一阵阵发胀。我开始做起我的文学梦。当时,诗歌红遍全国,我也受其熏染,不知天高地厚地写着,往外投着。我所在的学校很偏僻,邮递员三五天来一次,我总是寄了很大的希望,期待自已有一天成为一个校园诗人,引起一场轰动。可是我没有发表一首诗,直到就要高中毕业。
对于我来说,致命的偏科使我的学习成绩就像个一条腿走路的瘸子一样,很难再前行下去。最终,我没能参加高考,回家务农,并四处打工,干过糕点工,孵化工,钳工,还在一家机关单位干过一段杂工,又成了一个水果贩。期间,我断断续续发表了一些诗歌,最终,还是屈从于生活的压力,搁笔放弃了。
后来,我背井离乡,踏上了一艘经商的小船,几经颠簸,终于有了安定的港湾。我又做起久违的文学梦。首先,自己还要生存,还要养家,我没有更多的时间静下心来去码字。所以,我选择了小小说。并且,一直把小小说当做我的副业。
忙碌之余,我把所有的业余精力都投入其中,开始用自己笨拙的双手,不停地素描自己熟悉的生活。生活的舞台虽然多彩纷呈,但真正打动和抵触我灵魂深处的,往往是那些生活在底层的平民大众。也正是他们那些朴实感人的细节,意想不到地构成了我的小小说。
许多时候,我也试图放弃过,在这个被经济大潮冲击的时代,如果用对小小说的投入,我或许会把自己的生意做得更好,甚至可以搞出一些更有经济价值的东西。每当我枯燥乏味写不出东西时,就想,费神费力,图个啥?
可灵魂里散发出来的一些东西,很是折磨人,一旦我准备放弃,却又纠缠不休,让我茶不思饭不想,使我割不断,理还乱。
我只有坚持,毕竟自己对小小说已不再是浅层的相识和消遣,而是倾情的投入和付出。正因为它的存在,苦苦支撑着我写下去,我总觉得写作比做成一笔生意还难,像是跟自己的灵魂在做交易。这是一种需要耐下寂寞和苦心的职业,它来不得丝毫急功求利。
诚然,我也知道自己的那点水平,没有那些高产作家的才气和天分,只能像一只土拔鼠笨拙地潜行,拱动自己那些原始的生活积累来素描表述生活。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成不了一个真正的小小说作家,可做为一个生活在大千世界里的平头百姓,能用自己的笔为自己的灵魂那怕留下点滴被称作为艺术的东西,留给读者,也算圆梦了。
一路创作中,我有幸遇上了众多热心的编辑和老师,正是他们的扶持和鞭策,才使我有了今天的结果。我永远感恩那些我见过或未曾见过的老师们。
此书是从我发表的三百多篇小小说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付印成集,也算是对自己写作多年的一个结果。
最后,特别感激本书的策划编辑张斌老师和在百忙中给我作序的高军老师,以及山东画报出版社的编辑老师们。
于2017年3月20日商场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