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般的一亩三分地(1 / 1)

李一般几次邀我到他那一亩三分地游玩,我都托辞没去。说实话,那破地方,去过一次就够了。

现在,非去不可了。他那一亩三分地现在鼓捣成啥样无关紧要,关键是他已经身患绝症,据说时日不多了。

这家伙,让我如何说他好呢。

认识李一般的人都知道他有句口头禅,咱这一亩三分地,由此可见,他也就这么大出息。在一帮同学中,他混得确实窝囊。大学毕业后,本来分到一个挺有实权的单位,如果好好混下去,前途可谓无量。只是他那狗熊脾性,好像世上没有他更清白公正的,单位里哪怕有一点出格的事,都要较真,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领导自然也对他有了另种看法。结果,勤勤恳恳忙碌了十几年,仍是一般职员。时下,婚外恋又闹得很火。尤其是李一般那单位,有权有势,十之八九都在外搞个小姐包个小蜜。李一般长相非常英俊,在大学那阵,曾有白马王子之称。而他媳妇的长相连一般都一般不上。有人撮拢他也换换口味。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咱把自家老婆这一亩三分地种好就中。因为这句话,许多人不知多少次开着玩笑做贱他, 你小子还能在自己老婆那地上种出个花来。他就不屑地反驳,咋,这地俺种着安分干净。就这样,总跟这伙人尿不到一壶里。前年开春,他被领导调到一个偏僻的山区当了个场长。外人一眼就明了,无非给顶官帽子打发走人,可他离开单位时,乐呵呵地说,没想到,领导也照顾给咱一亩三分地。

其实,李一般早就知道这个场长不好当,一年中,走马灯似地要换了好几个。据他自己后来讲,当时连条进山的公路都没有,全靠两条腿,才攀上了林场的住所,偌大的林场也就五间石屋,还是当年知青的遗留产物。十几个临时护林工横七竖八地住在里面,跟流放在孤岛上一样。疲惫不堪的他当时就恹了,顿感眼前一片渺茫。

也不知他是如何挺过来的。大概一个月后,他才回城,人瘦脸黑,又戴顶草帽,活脱脱一介农夫。我和几个同学看不过眼,特意请他撮一顿。他好像已适应了眼下的生活,絮絮叨叨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困境,山上山下不通电,不通电话,除了石头就是风沙,周围的村里连干部都外出打工去了。他现在还兼着半个乡的领导,简直忙死人。不过,听话音里,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头一年,我们跟李一般联系的主要渠道靠书信。几乎隔个三天五日一封信,字里行间满是忧虑和恳求。他像个化缘的苦行僧,不停地企求我们慷慨解囊,到他那一亩三分地投点资,将来他保证会加倍还给我们。我们大都看在交情的份上,或多或少帮助一些。本意也没打算有无回报,无非平日少奢侈一些罢了。

甭说,这家伙还真把那些钱用在了点子上。第三年,李一般来信说他那一亩三分地通上公路了。我还被他请去参加了通车剪彩仪式。我当时清楚地看到四周穷山恶水,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李一般却充满了信心,四下比划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将来发展的宏伟蓝图。

去年秋后,李一般猝然打来电话,咋咋呼呼地喊着,咱着一亩三分地刚通上了电话。接着他又兴奋地说咱这一亩三分地被上级批准为自然旅游风景区了。

或许,李一般在那种恶劣的生活条件下,长期超负荷工作,又加上平日大大咧咧不在乎,身体终于累垮了。后来,市领导出面硬拽他回来到医院检查,结果是癌症晚期了。我们闻讯都感到意外和惋惜。我去医院探望他时,他竟又拖着病躯回到了他那一亩三分地去了。听说,这是他自己最后的要求。

一走进李一般那一亩三分地,我就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好家伙,这小子简直就是齐天大圣,昔日几百里荒山现今都变成花果山了。但见,山清水秀,绿荫如盖,花香鸟语,云雾袅绕,好一块仙境之地。

而看到李一般病入膏肓,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种晦暗的情绪又使我感到压抑难耐。当时天热,人们的衣服已经脱光了,他却在骨瘦如柴的躯体上里一层外一层地裹着毛衣,还外加一件长不长短不短的皮猎装。他老婆已丢下城里工作,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他执意陪我,并一遍遍地对我讲,多住几天,玩吧,玩个够,横竖在咱这一亩三分地。

我想,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在大山面前连一个砂粒,一个蚂蚁都不如的人,还敢称这上苍的造化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呢!

李一般最终支持不住,无力的喘息着,我忙扶他坐在山脚下的。几次想开口问他,这么做值吗?可又怕破坏了他的兴致。或许他感到壮志未酬,有些伤感地说,我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病,老天给了八年时间,应该知足了。唉,老天若再给我一年时间,那儿就能建成一座水库,既能蓄水,又能发电,该多好啊!

可惜老天没有再恩赐给李一般这样一个机会。

我再次来李一般那一亩三分地,是来按照他的遗愿,抛撒他的骨灰。但见山上山下,遍处是默哀肃立的山民。山谷回**着他们的颤音:李场长又回来了。

同学已去,不见其容,犹闻其声:咱着一亩三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