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的司机很准时。
庄甲拎出精心准备好的那包东西。老婆还是有些胆怯,能行吗?庄甲一扯脖,牛眼一瞪,咋,又不是你去,瞎操心!
庄甲言罢,跟关公单刀赴会似的,阔步迈出家门。
前年,王山组织了个同学联谊会,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按说庄甲这等庄户孙是没资格参加的,可他偏偏是王山的救命恩人,所以就堂而皇之地被邀请去了,而且还是连着两次。
至于救王山一命那事儿,庄甲早忘了驴年马月。只记得王山当时随父母在乡中学念书,跟他一班。一次沭河涨水,两人渡船上学,不料船至河心一下子翻了。他自小在沭河里泡,都能追上鱼。可王山是个旱鸭子,他就拼上气力硬将灌成死狗一样的王山拽上岸。
王本仍念记此事,足足让庄甲激动不安了好长一段日子。尽管那两次同学会,搞得他狼狈不堪。
头一次,若不是王山的秘书及时出面,他险些被当做收破烂的给拒之门外。那些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家伙,他认不出几个。他们只顾相互吹嘘在何处做官,在何处发财,根本无人搭理寒酸的他。最终忙了半天的王山想起了他,硬拽着他的手并把他那段救人的壮举声情并茂讲给那帮家伙,他们这才个个举着酒杯边赞誉边搞起车轮大战,尽管他一眼看出,他们都是装模作样给王山看的,他还是招架不住,很快就醉得一塌糊涂,尿都撒进酒店摆设的花瓶里,出尽了洋相。
第二次,他充分吸取上次教训,采取老婆教导的少喝酒多吃菜够不到站起来的方针,滴酒不沾。一道道山珍海味,不吃白不吃,一年来次不易。这对他来讲,是过年也难逢的口福。菜大多一人夹过一两筷子,有的连动都没动,就被原封不动地撤下。他搞不清这么营养的东西,一帮家伙都吃腻味了。他只好大打出手,可自己纵有牛大的肚子也装不下。最后酒宴结束,服务员一报价,五千八。他的耳朵当场就炸懵了。我的娘,这帮家伙一桌酒吃了辆小四轮。瞧着这帮家伙心安理得,按手阔步地晃出酒店,他心里暗骂,败家子,下辈子没东西吃。回家硬是气得拉了三天稀,惹得老婆直嘲笑狗肚里夹不住半滴腥油。他眼一瞪,说,那帮家伙的肚子都腐败惯了,咱那能比!
今年的同学会,庄甲本想叫亲爹老子也不再去。守着大棚里一地熟草莓,就心烦憋火。
昨日,王山的秘书又将电话打到村主任家。村主任屁颠着像是接了圣旨,说王县长这次将同学会跟生日一块过,明日一早派车来接你。
庄甲毫不理睬,一口回绝,不去!
村主任一脸媚笑,讨好地递上支烟,劝庄甲别倔着驴性子,王县长给你这么大面子,再说咱村的草莓还仰靠着他,他让咱种下,总该帮着处理吧。
一听这话,庄甲一下子软下性子,拍了一下大腿,摇头叹息,唉,为这事,俺去!
见庄甲拎了包东西,司机嬉笑着说,王县长可不缺你这仨核桃俩枣。庄甲说,这东西,那帮人没有。
大街两旁围了不少人,有的眼馋羡慕,有的吐唾骂街。庄甲憋在车里,红成关公脸。去年同学会,跟王山哭穷,王山还真记在心上。今年一开春,拉着乡长来动员全村投资种植草莓,村民纷纷响应。只是,草莓熟下来,乡里却无销路,眼见全烂在地里,王山也没了影。
一见王山,手没握上,肚子先碰在庄甲身上。酒宴搞得更比上年气派。每个家伙身后还站着位艳丽的女服务员,帮着倒酒,上茶,有些菜还要让她们亲手喂进嘴中。一帮家伙一个劲地跟王山咣咣碰杯。
庄甲坐着不动,脸色阴得吓人。这时,身旁的女服务员用筷子夹菜递到他嘴边,他忍不住腾一下立起,像肚里炸了火药似的吼了一嗓门,走开!俺不是喂奶的娃。女服务员吓得花容失色,闪到一旁。
随后,庄甲从桌下迅速掏出那包捎来的东西,摸出一袋熟烂的草莓倒在桌上。
整桌的家伙个个扯起鸭脖瞪着。庄甲咳嗽过一阵,哆嗦着嘴唇,开了腔,县长大人,看看这些草莓吧,都快烂在地里了,你信口让俺们种下,现在却只顾坐在这整洋景,不管不问,就不心痛吗?
桌上有人呵斥,今儿是王县长的生日,你来充啥大头鸟!
王山有些坐不住了,打着哈哈,止住他们。庄甲毫不理睬,又从包里拎出一个酒瓶,不容分说,给王山咚咚倒满一杯,瞪着圆圆的眼睛,端给王山。王山木木地接过来,用嘴唇轻轻沾了一下,一头雾水地说,不就是杯凉水吗?
庄甲把酒瓶超桌上重重一放,对,县长大人,是沭河的水!当初你就是在那里翻船,喝了满肚子的沭河水,恐怕现在你翻了船就没人救了。
王山像是被人重重地掴了一耳光,脸色忽黄忽红。他呆愣了片刻,猛地喊来女服务员,将庄甲带来的水,给在桌的每位匀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