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闪亮1974(1 / 1)

那年麦收交完公粮,公社放映队走村串队放起一部《闪闪的红星》的电影。

伙伴们都看疯了。我心里也被电影里的潘冬子,和他头顶军帽上那颗红五星搅得痒痒的。

一天早上,一支解放军队伍,唱着嘹亮的军歌,驻扎在村东的柳林里,一会儿功夫就搭起数个草绿色的帐篷。村里顿时热闹起来,伙伴们更是欢得跟雨后的蛤蟆一样。

部队野营拉练,大概要驻扎一个月。其中炊事班离我家最近,七八个战士时常来我家打水扫院子。其中有个苏北口音的高个子最勤快,还会编柳筐,柳条到了手中不出半晌,就成了一个结实耐看的背筐,连平日轻易不夸人的父亲都翘大拇指说好手艺。

战士们都喊他杨班长,我喊他叔叔。杨班长个头长相跟《渡江侦查记》里的李连长一样。我大姐先端详出来,偷偷对我说的。随后,一帮伙伴也都跟着起哄,像,太像了!

我发现杨班长见了我大姐,总是个关公脸,而大姐对他显得格外亲近。

我大姐是村小学的代课老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甩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长辫,人们都夸她跟《红灯记》里的李铁梅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有好多人家上门提亲,可大姐都不应。

那天,我跟几个伙伴偷了队里几个甜瓜,留给大姐一个,她当时竟没有责备我,也没舍得立既吃掉,而是将那甜瓜洗的干干净净,包在了她的白手绢里。不过,到了夜里,我发现杨班长给学生们讲完战斗故事,大姐送他离开学校的时候,悄悄地将那个甜瓜裹着白手绢塞给了杨班长。可杨班长红着脸说部队有纪律,他不能拿。最后,大姐变着脸硬塞给了他。杨班长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将那甜瓜一掰两,递给大姐一块。两人边吃边聊,好像去了河边。大姐很晚才幸福地哼着歌曲回家。娘问她,也没吱声。

我当时小,还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个啥东西。只知道杨班长对大姐好像比我还要好的多。特别是在我翻弄大姐书桌时,发现在她一本红色日记本里夹藏着一枚闪闪发光的红五星时,我忿忿不已地将其窃为己有。大姐很快发现,气冲冲地追问我,我便掏出杀手锏,说我知道杨叔叔跟你好,这红五星一定是他给你的。大姐一听,脸色马上就变得紧张起来,说,臭嘴,不需胡说!随后大姐想拼命夺回,我急眼了,忙说,不给,我就说出去。大姐终还是屈服了,将那枚红五星忍痛割舍给我。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我一定保护好。并再三要求我把她跟杨班长的事保密。

红五星到手,我自然不管大姐跟杨班长的事进展如何了。我开始拿着那颗红五星在伙伴中四处炫耀,他们都眼馋的要命。借助红五星的威力,我身价倍增,从小兵一下子成了他们的最高长官,个个变得俯首听令。

独有牛小壮不服气。他哥牛大壮是大队的民兵连长,平日见了我大姐,两眼总是瞪得跟牛蛋似的,死皮赖脸,大姐很反感他。牛小壮把我有红五星的事,告诉他,他随后就跟特务似的,连着盯了几夜梢,最终还是发现了我姐跟杨班长的那点苗头。这小子立马心怀叵测地反映给部队。

杨班长再也没踏我家半步,而且在路上跟大姐碰个对面,也匆匆低头躲开。大姐起初跟丢了魂似的,得空就一个人躲在柳林里,朝营房呆望。后来,大姐不知是怎么知道牛大壮从中作的梗,她舞着一把镰刀,吓得他哭爹叫娘,就跟一条狼狈不堪的丧家犬一样。

雨季到来,上游水库又开始泄洪了,昔日平缓的河面顿时变得汹涌湍急。那天近午战士们在远处的上游举行强渡演习。大姐带着一帮孩子放学回家,往日过河的石墩都漫在河水里,大姐只好一个一个的背孩子过河。当最后咬紧牙关颤颤巍巍地背着牛小壮,走到河中间时,大姐体力不支,脚下发软,一下子被河水冲倒了。

当时,杨班长刚巧挑着两桶姜汤,给战友们送去。他见此情景,连忙放下桶,疾步赶到河边,衣服也没顾得脱,就纵身跳进河中。

我至今都难以忘却杨班长舍身救人的场景。他在激流中搏斗了许久,先把牛小壮救上岸,又奋力找到大姐,艰难地游到岸边,用头将大姐顶上岸,而他已是精疲力竭。最后,眼睁睁看着杨班长像一片旋涡里绿叶被无情的洪水慢慢卷走。

洪水退后,四下寻找的人们在十几里的下游找到了杨班长。大姐不顾一切地扑到杨班长的遗体上,一边放声悲泣,一边用那块白手绢细细地擦拭尽他脸面上的淤泥。

据说,在杨班长的内衣口袋里有一封没有寄出的信,可惜那封信被部队里的人收走了。不过大姐后来还是知道了信的内容,是部队离开时,杨班长要好的一位战友透露给她的。我看到大姐一个人偷偷跑到杨班长出事的河边,痛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将那两条乌黑的麻花长辫齐根剪下,送到部队领导手里,苦求把它跟杨班长一块陪葬。

几年后,大姐才从临村找了一个对象,是个立过功的伤残退伍军人。结婚后有了个男孩取名叫红星。而我也一直将那颗红五星珍藏至今。

(此文被《小小说月刊》2013年第11期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