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情(1 / 1)

回眸 商怡安 979 字 2个月前

下午。

一个生着朝天鼻,留着一圈软淡绒绒胡子的人,拿着一叠底片,踉踉跄跄地从印相暗室里走出,一看那阴沉沉的脸色,甭问,八成是叫丁干事给克了一顿。这人就是小马,我的老交情。

常言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况且小马是团里报道骨干,丁干事的直接下级,吃的一个食堂,住在一排营房,打个喷嚏能沾沫,按说印几张相片是司务长吃饺子——有利条件。何必把事情搞得这么认真呢?难道丁干事就一点人情世故也不讲?恐怕是伸手摸月亮做不到吧。我在一旁暗想着,紧跟在小马身后,始终怀疑丁干事是假执正。

现在,小马气呼呼地走回寝室,扒开铺头垫单,叭的一声,一叠底片甩在铺板上,他好像再也永远不看它似的盖上垫单,一屁股蹲在一张方靠椅上,眼睛瞅着桌上那一块碧绿色玻璃板一动不动。那玻璃板下压的有自己过去放大的照片。触物伤情,他想起已经转业离队的前任新闻干事方可。方可可不像丁干事把国家一分钱都看成碾盘还大,见根芝麻杆也要想一想能不能为公家榨出一滴油。记得调到报道组不足一月,光为自己拍照就花去两个胶卷,还有冲洗,印相,要是算起价值来,丁干事准会傻了眼,炸了脑。可人家方干事不是那号老抠,他满不在乎,只要有求就必应。唉,可惜呀,可惜,像这样慷慨的干事,为什么组织上偏让他早早转业呢?真后悔自己没能力挽留,只有连声叹气的份。

小马正思绪纷扬,忽然,寝室的窗户像轻风般的吹开。露出司令部孙参谋带有一丝狡黠的笑脸,他没有发话,只是吹了声口哨,伸出食指弯了根勾儿,那意思是找丁干事。

听人介绍,孙参谋和丁干事不仅是同乡,还有过生死之交。自卫还击战中,敌S型炸弹落在前沿阵地,孙参谋曾用身体给正在火线采访的丁力挡过弹片,虽说弹片打在孙参谋的钢盔上,假如穿过他的脖子呢?能说不算舍己救人吗?

我见小马连头也没抬,便奔出寝室,向孙参谋介绍丁干事在暗室,好,正好。孙参谋听了高兴得叫了起来,急刷刷地向暗室走去。凭高兴劲,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是机关公务员,虽然不得进暗室,为了探明孙参谋找丁干事的奥秘,利用工作之便,尾随在孙参谋的身后,假装收拾房子,耳朵却在注意注意他们的谈话声:

家里寄来多少张底片?丁干事问。

一共十七张。是孙参谋的声音。

加洗还是放大。

看着办吧,注意效果。

啊,原来孙参谋找丁干事印照片。好哇,你丁干事能给孙参谋帮忙,也能为小马提供方便。我的交情小马要求印几张相你就喷人,你的老乡要印相,你热乎乎的,亲切切的,这算什么君子,呸!早看透你是一个假执正。我没有再往下听,浑身上下都是气,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三并两步地瞪出了室外,我决定立即找小马趁机揭丁干事的疮疤。

小马和我自从一起到机关工作后,俩人就形影不离,他求我一包茶叶,我拿他一本纸,公对公,谁也不觉亏。只是印相的事难得办,因为丁干事大权在手,坚持原则之弦绷得太紧,几次都使小马狼狈不堪。这回可是千载难逢的亮相良机,时机不可失去。

我快步来到小马的寝室,只见他和衣倒在**,耷拉下眼皮。我便举起指头吹起了响哨,他气呼呼地翻了个脸朝里。不耐烦地说,嘘啥,快走开。别生我闷气,一会儿就叫你跳起来。因为是老交情,我一点也不在乎,十分诡谲地把刚才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果然,一个鲤鱼打挺,他起床了,两眼瞪得像杏胡。追问:全是实话!不假半句!他问得有力,我答得刚硬。

好,到底是交情,你提供的线索,简直比奇闻还有价值。小马急忙取了一本纸塞进我的裤袋里,接着又说,这回不把丁力彻底揭露出来才怪呢。他决定先印相,只要一遭拒绝,再露出另一手。于是他把压在铺头的底片又拿在手中,精神抖擞地往暗室跑去,我也一步不落后地跟在小马身后。

可是,来到暗室门前,唉!一串串话语把我们抛在门外:

这忙你是不帮啰!孙参谋询问地说。

哪些加洗成像好,哪些放大最适宜,我给你只是参谋、参谋,怎么好用公家的相纸药水发展咱俩私人关系呢?

别那么抠吧,一点相纸,几滴药水就会搞穷部队?

问题不在这,部队上百号,成千号战友都来求着印相,那不乱套了!

咱们可是老。孙参谋欲说又止。丁干事接上话头。

是的,咱们是老乡,战场上有过生死之交,可不能在公物上有半点嫌疑之交啊!

话语越来越激烈。

部队家大业大,印几张相片岂不是羊身上拨根毛?

国家按月给你薪资,上照相馆花几个钱,岂不是大河喝口水!

他俩都火了。语塞了。

暗室内的气氛很紧张。想不到丁力如此不近人情。细想他们的对话,我内疚了,摸摸裤袋那本纸,不禁打了个寒碜。我对丁干事的认识霍地提高了许多,他实在不是那号表里不一的假执正。

我偷偷看了一眼小马,就那么火速地一扫,我见他正瞪着我呢。那朝天鼻一动一动的,脸色青白。

我们第一次尝到了惭愧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