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猎户臂 十二*(1 / 1)

沈之川回家还没出电梯,就已经闻到香味。

他这才想起昨天方显吊了一炉叉烧,说今晚上做叉烧饭。

他坐在家里,咸香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沈之川后知后觉地想,不知道他车开走的时候,有没有把水溅到方显身上。

其实溅上了有什么,方显又不会生气。方显的脾气那么好,好像永远都那么高兴。

沈之川摊在沙发里任由自己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好像这样就可以抵御来自那双蓝眼睛的侵袭。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铃声是沈之川特别设置过的,不用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但他不想接。现在的他没有力气面对电话那边的人。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停下又开始响,好像电话那边的人知道他正闲躺在沙发上,非要把他揪起来不可。

沈之川无可奈何,算了接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他坐起来,拿起手机,仰头闭上眼睛。

“妈。”

“我刚下班。”

“嗯,还可以。”

“……别给我介绍了,我不喜欢女的。”

“不用试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沈之川撑着沙发站起来,走到酒柜前看了看,随手拿出一瓶没开封过的百龄坛。他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腾出手来开瓶。

“……没有,我没有,你知道我很多年没和他联系过了。”

酒瓶没打开。

他深深地叹口气,把酒瓶搁在一边,转而拿下手机,试图和自己的母亲讲道理:“妈,我和他分手十年了,我没有和他再联系过。我不喜欢女孩儿和这个没关系。是天生的,明白吗?”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苍老的哭腔:“……你后半辈子怎么办?没有妻子没有孩子,难道要像怪胎一样过一辈子吗?你是不是忘不掉他?你这几年女人不找,男人也不找,你是不是忘不掉他?!”

沈之川最怕这个问题。

怎么回答?一个爱过又恨过,伴随了他那么几年求学生涯的人,怎么可能忘得掉?

他第一篇发在AJP*上的文章是那个人替他一字一句校正的,他的HSTCAL*是那个人手把手教的,他在普林斯顿的第一年不能适应高强度的压力和精英云集的环境,也是那个人带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沈之川咬开瓶盖,灌下一大口酒,酒液又呛又辣,17年的百龄坛冲劲十足。

“妈,我会好好过的,一个人也会好好过的。忘不忘得掉我都会好好过的。”

沈母还要说什么,沈之川却挂了电话,拎着酒瓶子走回沙发。

当年沈之川要转行,不止他的导师来劝,连他妈也不同意。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再了解不过。突然要转行,总得有个原因。

沈之川那时候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也从来没准备瞒着母亲行事,就照直说了。

沈母自己是个大学老师,哪怕还算开明,勉强能接受儿子的性取向,但也绝对接受不了儿子为了一个男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沈之川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后悔,没过几个月两手空空地憔悴回国。

一瓶酒见底,也没觉得快活多少。

沈之川站起来还想再开一瓶。外面有人敲门,一下又一下地按。

他摇摇晃晃地去开门。

门一开,又是方显那张脸。围裙还没来得及脱,手里端着一碗叉烧饭。

方显闻到他浑身酒味就急了。他把人推进门里,手里的碗被搁在玄关,揪着沈之川的领子就往客厅走。

“你怎么回事?至于吗?”方显恨得牙痒,“见他一面你就成这个样子了,要是以后他再恋爱结婚,你是不是还不活了?”

沈之川头昏眼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拿手去推方显。

他这副样子看在方显的眼里可怜又可恨。像个两腿陷进流沙里的人,别人都在拼命拉他,他却不肯自己动一动脚。

沈之川缓过劲来,坐在沙发里仰头看着方显:“别玩了吧。这么久你还不累吗?”

只要不加班,就回家买菜做饭,就是真夫妻,这样的男人也值得夸一句了。

温情攻势太猛烈,沈之川不由自主沉溺了一阵子,但一见到Carson,他又清醒了。

方显伸脚踢了踢旁边的酒瓶子:“我不觉得累。每天回家和喜欢的人面对面吃饭,我挺高兴的。”

沈之川的脑子有点不甚清醒,想也没想:“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方显坐下来,伸手拉过沈之川垂在身侧的手。

喝了酒的人手有些发热,沈之川的手心格外烫。

“我喜欢你什么,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方显觉得沈之川也没怎么抗拒被拉着手,于是得寸进尺地把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握在自己两手中,像捧个什么宝贝似的。

他继续说:“可喜欢这个东西,怎么会要有个理由呢?”

“所以你不是喜欢我长得好看?”沈之川的语气说不上是嘲讽还是真心发问。

方显倒是笑了,笑得有点无奈。他发觉沈之川是有点爱钻牛角尖。

“是,你好看,我喜欢你,不也包括喜欢你的好看吗?”方显诡辩不错,轻巧一换手,逻辑就倒过来了。

但沈之川没上他的套:“那等我以后不好看,你就不喜欢了。”

沈之川刚分手的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Carson能那么轻易地出轨,还能在那么轻易地出轨以后,继续和他谈论未来。

出轨本身已经很令人痛苦,但更痛苦的是被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可怜。所有人都知道Carson出轨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了能留在这里陪着Carson而转行。他顶着父母亲长的反对和失望一意孤行,最后就得到了这么个结局。

而Carson对此甚至没有一句解释。仿佛他只是在枯燥的生活中间溜出去度了个假,度假结束就继续回来过枯燥无味的生活。

无须解释,理所当然。

方显不知道沈之川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沈之川看起来实在太难过了,垂着嘴角和睫毛,像个被人一把夺走了玩具的小孩子,美丽又可怜。

他的色胆和保护欲同时作祟,蠢蠢欲动。两只手自作主张地去拥抱沈之川。

沈之川瘦削的肩膀没有看起来那么坚硬,相反带着淡淡的香水味,薄而软,好像蝴蝶的翅膀。

方显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尽可能缓慢地把沈之川搂紧自己的怀里,像抱起一只正在熟睡的猫,小心翼翼而不动声色。

沈之川空着肚子灌下一大瓶烈酒,酒劲很快就上来了,连带着悲伤和屈辱,还有那双冰冷的蓝眼睛,一块从记忆里被翻出来。

他像个木头美人,呆呆地坐在方显怀里,一滴一滴地,安安静静地掉眼泪。

方显美人在怀的那一点愉快立刻被这眼泪冲得一滴不剩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方显忍不住问沈之川。

沈之川不说话,光是掉眼泪。

方显叹气,内心十分挣扎。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开口:“你要是还喜欢他,就应该去和他谈谈。”

他顿了顿,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觉得十分艰难:“这几年据我所知,Carson是没有新恋情的。几年前我在纽约和他见面,那天好像刚好是你们分手的日子,他当着我和谈恪的面哭了一场。”

方显依依不舍地搂着沈之川的肩膀。

他也觉得很难过。

如果沈之川仍然那么喜欢Carson,而Carson恰好也旧情难忘,那么这两人迟早要在一起,就像质数和一。

他掺合在中间,只是个恶毒男配罢了。

方显扭头去看沈之川,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离沈之川那么近了。他想好好把沈之川的样子记住。

但他看着看着,又愤愤然起来。

沈之川这么好,凭什么要和Carson那个出轨渣男搅合在一起。万一那傻逼以后又出轨了呢?不是说出轨只分零次和无数次吗?再来一次沈之川还能受得了吗?

平时朋友归朋友,但遇上抢老婆的事情,什么朋友也要靠边站。

沈之川其实也没醉得很厉害。他也什么都记得。方显搂他,后来松开他又离开,过了一会又进来。

沈之川晕晕乎乎之间觉得很有些恼怒,这个人怎么回事,进来出去,自在得像在自己家。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脸上都是干掉的眼泪,弄得眼角刺痒。

方显正坐在他家的另一台沙发上,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你怎么又在我家。”沈之川想凶一点,但一开口绵软无力。

方显不知道在忙什么,头也不抬:“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沈之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扶着沙发站起来走过去,靠在沙发扶手上。

方显一见他过来,却虚扣起笔记本电脑:“给你看之前,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你不能再这么喝酒了。”

“那我不看了。”沈之川作势要走。

方显赶紧拉住人:“别别别,给你看给你看。”

他打开笔记本:“我在起草一份财产转让声明。我们在国外结婚登记以后,我名下的财产和未来的收益就都归你了。不过长鲸的股权比较麻烦,涉及到投资人,不能直接以股权转让的方式让渡配偶。具体的操作我还得和公司律师会计聊聊。”

沈之川感觉像在听疯子说胡话:“我和你结婚?”

方显扣好笔记本,作出长谈的架势:“我想了想,Carson比我有太多优势,至少你还喜欢他,这点我竞争不过。”

他的语气少有的严肃:“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至少我在你这里没有不良记录。”

沈之川不耐烦:“我非得在你们两个之间选不可?”

他再度作势要走,却被方显拉住。喝了酒脚步不稳,跌坐在沙发扶手上。

“你喜欢我。”方显突然扔出一个天|雷一样的结论,“你喜欢我,所以才吃我那么多顿饭,所以才在我问你吃什么好的时候回复我。你不喜欢我,完全可以不理我。你喜欢我。”

“沈之川,我知道你怕什么。可我不会说什么永远爱你之类的话。我不喜欢这种说词,听起来就很假。但我可以和你签个对赌协议。如果有一天我出轨,你可以拿走我的全部财产,包括未来在长鲸的以及其他所有潜在收益。我们可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向全世界公布这份协议。一旦我出轨,立刻净身出户滚出家门。”

“我不能说我绝不会出轨,这不符合科学,任何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但我可以把所有的身家都给你,这是保障也是赔偿。如果有朝一日最坏的事情发生了,我希望你去挥金如土去奢侈无度,去包|养一百个男模,拿着我的钱快乐地忘掉我。”

作者有话要说:方显:我一个老婆都没追到,就敢做梦孩子上小学的男人。

*AJP:美国物理杂志

*HSTCAL:一种由C语言编译的工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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