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回到官渡城,当时就亲自接见了张郃。他亲执张郃之手,赞扬道:“今儁乂来归,如同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一般,我定表请皇帝大加封赏。”微子为商纣王的长兄,相传他曾“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向周武王投降;韩信投奔刘邦之后,为汉朝的建立立下大功。曹操将张郃背袁降己提到微子、韩信一样的高度,仅就官渡大战的进程而言,并非虚言。
鉴于乌巢一战使袁军胆寒,张郃、高览率部临阵倒戈,使袁军的兵力优势大为削减,曹操决定发起反击。他让任峻收集己方旗帜交付张郃,约定明日巳时开始全线反击,张郃率领所部届时展开曹军旗帜,从袁军防线的中心向东西进行攻击,进而和东西两翼的曹军会合,形成对袁军的一东一西两个包围圈。
曹操部署完这些事儿,笑谓众人道:“明日一役,定可完结官渡之战。诸君戮力而为,加之天佑皇帝,最终成就此战之名啊。”
郭嘉道:“主公仅以三万兵胜袁绍的十余万兵,考于诸史,与秦赵长平之战和楚秦巨鹿之战媲美。”
曹操道:“哈哈,战事未启,奉孝已以战胜者自诩。诸君且退出各自准备吧,明日才是最紧要关头。”
第二日的战事正如曹操及郭嘉等人预料一样发展。巳牌时分,曹军的东西两翼开始进攻,他们携带抛石车等攻城之具,全力向对面的袁军营垒发起攻击。两军相持数月,曹军虽有主动出击的时候,然进攻累累受挫,结果就造成了曹军固守,袁军挑战的战场常态。袁军看到曹军蜂拥而来,认为此为送死之举,遂抖擞精神全力接战。
双方的东西两翼激战正酣,中间的正面战场却无声息。袁绍的营帐设在后方偏西的一个高台之上,他看到这种奇怪的阵势也觉奇怪,正想派人通知张郃抽调兵力加强两翼防护的时候,忽然发现张郃所部有了异动。
张郃将所部分成两队,一队由高览带领向东攻击,一队由张郃率领向西部攻打。他们打出曹军旗帜,完全放弃自己营垒中的防线,一东一西向袁军攻击,中间留下了一个近十里的巨大空档。
郭图有些幸灾乐祸,犹保持凝重面色,手指前方道:“主公,张郃果然降了曹操。他与高览所部两万五千余人,现在战场上倒戈,对我方极端不利啊。”
袁绍环视身边,仅有袁谭率领的护卫八百余骑,实在无兵向前增援,因恼怒道:“你们皆言阿瞒兵少,让我军一字排开即可。现在好了,东西两线战况吃紧,我没有一支预备军可调!怎么处?”
荀谌忧色上脸:“张郃反叛,战场形势大变。为今之计,唯有希望两翼之军抵挡曹军和张郃的夹击,再徐图下步行止。”
但接下来的战斗令袁绍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两翼战场变成了击溃战!乌巢被攻下、守军的鼻子被割,这些讯息已如旋风般地传遍袁营,现在张郃、高览率领所部公然投降了曹操,更高举曹军旗帜从身后击来。袁军两翼遭此攻击,根本没有抵抗,他们唯有四散逃走,方为容身之道。
仅仅一个多时辰之后,曹军与张郃所部已将两翼袁军打得星散,一彪人马虎虎生威,驱马向袁绍的主帐袭来。袁谭这时冲到袁绍面前:“父亲,还是及早走吧。若再迟疑,被他们兜住后路,只怕要糟。”
袁绍眼望自己正在溃散的人马,不相信这是真的事情。袁谭见机甚快,指挥从人上前架起袁绍,将他扶到马上,然后在八百骑的护卫之下向北猛逃。他们一径奔到黄河南岸,弃马上了渡船进了黎阳城,方才逃出了曹军的追击。郭图见机甚快,一路紧紧跟随袁绍,并随同其入了黎阳城;荀谌、沮授等人混入乱军之中,最终被曹军俘虏。
不觉过了午时,战场上渐渐沉寂下来,袁军除了逃散之人大多投降,竟然有七万余众。张郃与高览所部两万五千余人此时张曹军旗帜,视同曹军之人,这新降的七万余人则被集中圈于袁军的西部营垒中。
曹洪找到曹操,请示如何处理这七万余人的降众?曹洪以为,这七万余人皆为河北之众,让他们归属张郃指挥最好。
荀攸不赞成曹洪建言,认为这样一来,张郃与高览就坐拥十万余众,反问道:“主公刚刚逐走一个袁本初,难道再为自己造一个新对手?”
曹操问道:“昔日长平之战,白起为何坑杀赵国降卒?”《史记》有载,长平之战之后,秦将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国降卒,只留下二百四十个年龄小的降卒回赵国报信。
荀攸道:“主公前次割掉敌方人鼻马舌,与白起心意相同,即使敌方震惊以降士气,这次袁军溃败,得益于此啊!”
曹操道:“这七万余降卒,留之无用。本初现在还在冀州,他们所以投降,迫于形势而已,若本初召唤,他们定然逃归家乡,降卒在我营中终为祸患!”
曹洪接口道:“既如是,干脆将他们全数坑杀便了。哥哥,这件事儿就由我来办吧。”
曹操颔首同意:“嗯,你就在西营垒中逐批办理,不要大事声张,且尸首要尽数掩埋。”
荀攸等人听说要将这七万余降卒尽数坑杀,脸有不忍之色,然终究无可奈何。
曹操甚惜荀谌、沮授之才,让他们归降自己以为己用。荀谌通过荀彧和荀攸向曹操说项,言称自己无意仕途,愿意归还颍川故居以终老,曹操最终同意放归;沮授坚执不肯降曹,并试图逃出曹营再归袁绍,事败被杀。
袁绍兵败,荀攸、郭嘉入其营中尽收其图籍,他们发现,自官渡之战开始,许都及营中有人与袁绍联络不断,其中多是向袁绍示好。二人于是将这些书信挑出,再向曹操禀报,曹操不检阅书信,而是叹道:“当本初强盛之时,我尚且忧心不能自保,何况众人乎?”他于是命令二人将所有书信就地焚烧,不再追究此事。
曹操唤来陈琳,令他拟书向朝廷报捷。陈琳被俘虏之后,生怕曹操报复,惶惶不可终日,曹操这日见到陈琳,仅轻轻责道:“卿昔为本初作檄文,可以数吾罪状,其罪止于吾身即可,何必要累及吾父及祖上呢?”
陈琳长揖谢罪,曹操未加其咎,反而授其为司空军谋祭酒,负责起草军国书檄。陈琳很快拟出报捷上表,曹操阅后一字未改,表曰:
大将军邺侯袁绍,前与冀州牧韩馥,立故大司马刘虞,刻作金玺,遣故任长毕瑜诣虞,为说命禄之数。又绍与臣书云:“可都鄄城,当有所立。”擅铸金银印,孝廉计吏,皆往诣绍。从弟济阴太守叙与绍书云:“今海内丧败,天意实在我家,神应有征,当在尊兄。南兄,臣下欲使即位,南兄言,以年则北兄长,以位则北兄重,便欲送玺,会曹操断道。”绍宗族累世受国重恩,而凶逆无道,乃至于此。辄勒兵马,与战官渡。乘圣朝之威,得斩绍大将淳于琼等八人首,遂大破溃。绍与子谭轻身迸走,凡斩首七万余级,辎重财物巨亿。
此上表不言袁绍与曹操争锋,仅言袁绍悖逆不臣,有称帝野心。汉献帝阅表后,依曹操的心意,罢袁绍的大将军之位和冀州牧之职,另授董昭为冀州牧,曹操从而在朝廷内彻底清除了袁绍之位。
曹操回到许都休整数日后,想起刘备还盘踞在汝南,就点起两万人马,以曹仁、曹洪、李典、乐进为将,他又亲自率领浩浩****杀奔过去。行军途中,曹仁和曹洪驾马并行,曹洪感叹道:“哥哥的精力旺盛,官渡大战中,他每每领兵亲征,没有见到他疲惫的时候。现在大战刚胜,他又来征刘备,真是不知疲倦啊。”
曹仁道:“哥哥还是太在乎刘备了,大战前夕,他弃正面的袁绍于不顾,仅仅十数日往返徐州赶走了刘备;现在袁绍败走,他又念起刘备在汝南,似为其心腹之患啊。”
曹洪不屑道:“什么心腹之患?一帮乌合之众罢了。三哥,你上次击溃刘备,用兵不超过三千吧?哥哥这一次领兵两万,只怕要吓死刘备了。”
曹洪的话不幸言中!刘备在汝南得知曹操领兵两万来攻打自己,立刻又施展了自己非凡的逃功,率领所部快速南逃。刘表待刘备颇有礼数,亲自到荆州郊外迎接刘备,入城后又设宴款待,待以上宾之礼。一番礼节之后,刘表让刘备驻屯在新野(今河南省新野县)。
曹操队伍刚刚到达上蔡,前方斥候来报,刘备所部及黄巾余部悉数南逃,汝南郡内除了一些零星的土匪以外,再无武装人员。曹操意兴索然,骂道:“这个刘玄德如兔子一般,早早就逃了,我们大可交手一回啊!”
郭嘉笑道:“刘玄德辖下兵马不超过五千,又是仓促集来的散兵游勇,哪儿是主公的两万铁甲勇士的对手?若主公与刘玄德易位,主公愿意双方交手吗?”
曹操道:“玄德南逃,定是往投刘景升。好啊,我们且在上蔡歇马,再从许都调来三万兵马,然后往攻荆州。待拿下刘景升之后,我们沿江东行,顺势将江东六郡收入囊中。江东孙策新死之后,其无主而乱,正是往攻之时。”
郭嘉道:“主公此次亲征刘备,文若君与我曾经拦阻,奈何主公不听。主公现在又要往攻荆州和江东,此系大事,务必慎重。我建言主公召来文若君等人,还是细细商议最好。”
曹操近年来不断招贤纳才,深知集思广益的好处。现在打败袁绍之后,南征荆州和江东当然为最大的决策,曹操于是下令众人集于自己的帐中商议。
经历了多年战乱,昔日繁华的汝南郡早变得十室九空,上蔡本为汝南郡下的一个县治,现在街上人烟稀少,了无生气,显得破败至极。众人入帐之后,每人案前只有一盏清水,可见上蔡确实无物可供。
看到众人纷纷坐地,曹操言道:“我欲增兵南征荆州和江东,奉孝以为不妥。诸君可以开怀畅谈,到底是我的主意正确?还是奉孝之言可行?”曹操上来将自己和郭嘉处于平等地位,二人没有主从之分,近时以来,曹营谋士对这种平等的气氛愈来愈习惯,思虑之时往往专注于事件本身。
程昱率先说道:“征伐荆州是否有必要,诸君可以再议。至于征伐江东,我认为十分不妥。乘人之丧而伐之,非为古义,且江东隔江而治,离许都甚远,若一击不中,即为仇雠。主公现在未平天下,若再添新敌,实为不值。”
曹操问道:“仲德的心意,莫非还要示好孙家吗?”
程昱道:“对呀,属下听说孙策临终之时,在榻上遗命其弟孙权接替其位,并让张昭、周瑜辅佐之。既然如此,主公宜奏明皇帝,继续让孙权领会稽太守以守江东六郡。孙权若得皇帝授命,定欢喜领之,主公则少了一个强敌。”
曹操道:“仲德让我怀柔孙权,此系一家之言,诸君以为呢?”
荀彧道:“属下赞同奉孝和仲德之言,不仅要怀柔孙权,就是刘表、刘备也要暂时搁置一旁。为何这样说呢?主公新败袁绍之后,其众离心,正是一举平定北方的时候。主公现在若离开兖州、豫州,南向攻击荆州和江东,就给予袁绍喘息的时机。须知袁绍虽败,他还坐拥四州,有广大的兵勇和丰裕的粮谷可用,他一旦喘息过来乘虚来袭许都,则主公大事休矣。”
荀彧的话令曹操动容,若不乘袁绍兵力未复、士气未振时将其一举消灭,他一旦重振,还是自己的最大对手,其后果不堪设想。
郭嘉又道:“经过官渡之战,可知我军实为陆上精兵,对付袁军,往往以一当十。然进入荆州之后,那里有大江和汉水等大河,又湖泊星罗棋布,水网河汊纵横,我军犀利的马骑难以机动。我只怕一旦与刘表、孙权交战后,肯定要延耽日久,马骑不能发挥长处,会陷入持久战之中。”
曹操看到贾诩在那里低头不语,遂问道:“文和昔在南阳,与刘景升颇有交往。听诸君的言论,他们多不赞同攻伐刘景升,你以为呢?”
贾诩听到曹操问话,急忙敛容回答道:“回主公的话,属下昔在南阳,曾经三次往见刘表。他这些年利用北方势力难过江、汉的时机,南收零陵三郡并对交州用兵,可谓坐拥千里疆域,带甲兵十余万;他又在域内威怀兼洽,爱民养士,开立学馆,颇有贤名。然此人好为名声,多疑无决,野心不大。如此次官渡之战时,他选择中立,可为例证。属下认同文若君等人言语,刘表与袁绍相比,袁绍为劲敌也,主公宜搁置刘表,北上再战袁绍!”
郭嘉在侧接口道:“文和公说得对,刘表,不过为坐谈客耳,眼前不需要对其使全力。譬如此次刘备往投,他让刘备屯于新野,明显想让刘备成为其北方屏障,可见他对主公的思虑,仅仅限于防守,不足为虑。”
许攸大起感慨道:“哈哈,这个刘玄德颇有趣味,他自徐州至邺城再驻新野,兜了个极大的圈子,终归为逃跑的命。”
曹操颇有遗憾:“刘玄德太过乖觉,这一次连交手都不肯,早早地落荒而逃。子远呀,你不可将刘玄德看轻了,他虽颠沛流离,手下人待他不离不弃,关云长更是封印去寻他,这种忠诚弥足珍贵!刘玄德一旦逮住一个契机,会有作为的。”
许攸笑道:“阿瞒莫非以为,刘玄德难道想谋取荆州为行事根本吗?你放心,以刘景升的疑心能耐,不会让刘玄德有空子钻的。”
曹操最终决策道:“也罢,我这就向皇帝表荐孙权为破虏将军,领会稽太守;文和公,你去荆州出使一回,向刘景升申以联合之意。我意已决,我们回返许都。从此南和荆州、江东,继续全力对付本初之军。”他稍微停顿一下,又重重说道,“此次官渡之战,我军以少胜多,得益于我军日常练兵之功,往攻冀州之前,要使诸军休整一番,谯城那里最宜演武。孔璋,你这就拟出《军谯令》颁发吧。”
陈琳躬身接令,事后发出《军谯令》。曹军经历大战之后,确实需要休整一番,诸军到了谯城之后一面休整,又忙于阵法操练,努力地提升战斗力。
田丰被拘于邺城牢狱,当袁军大败,袁绍父子仅随带八百余骑逃回黄河北岸,这讯息很快疯传于邺城之中。牢头得讯后,某日来到田丰牢门前,拱手言道:“田公大喜啊!”
田丰追问何喜之有?
牢头言道:“田公当初因为反对袁冀州向南进兵而落难,现在我军大败,足证田公所言正确。袁冀州返回后,定会大加重用田公了。”
田丰脸如死灰,好一阵子方才摇摇头道:“唉,只怕我离死不远了。袁公表面宽厚而内心猜忌,他若出师得胜,回来后心情大好,说不定会放了我;他现在大败,可谓全军覆灭,弄不好会迁怒于我,我……我不指望活命了。”
袁绍返回邺城,某日问起田丰,其时逢纪在侧,立刻进谗言道:“田丰听说主公败绩,登时在狱中鼓掌大笑,自诩其预言正确哩!”
袁绍果然大怒:“我不用田丰之言,果为其笑。”于是下令杀掉田丰。
袁绍一生顺风顺水,其出身于名门之家,此后入仕为官,早早就官居高位,此后历何进、董卓之乱,被关东义军推为盟主,并逐渐占据冀州、青州、幽州和并州四个战略要地,实为天下最强的诸侯。不料官渡一战,被实力劣于自己的曹操打得大败,十余万兵马和无数辎重丢得精光,此为袁绍一生从未有的大败,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就慢慢地酿成一病。
对外的战事大败,内忧又至。冀州的豪强得知袁绍几乎是只身逃回邺城,手中无兵可用,于是纷纷发起叛乱。袁绍撑着病体,下令在四州再行募兵,以图扑灭各地的叛兵,经过一年多的折腾,袁绍好歹平定了各处的叛乱。到了建安七年夏五月,袁绍因为心伤官渡之败的症候加重,就此躺在卧榻之上苟延残喘,终于没有熬过月底,二十八日子时逝于邺城。
袁绍生前以幼子袁尚貌美而偏爱其人,审配与逢纪识其心意,两人遂私下与袁尚交往甚密。袁绍死后,郭图等人以立嫡长为由,欲拥立袁绍长子袁谭为冀州之主。审配、逢纪多年来镇守邺城,掌握着邺城的护卫之兵,还在袁绍葬礼未行至际,他们召集群僚,突然宣布袁尚继任大将军和冀州牧。
袁谭眼见幼弟成为冀州之主,而自己早已经被解除了青州牧之职,现在邺城里可谓为袁尚砧板上之肉,只好任由审配、逢纪摆布。袁绍葬礼之后,袁尚让其长兄号为车骑将军,令他带领郭图等主张立嫡长者出镇黎阳,充当抗击曹操的前哨。
袁尚生怕长兄拥兵太多为难自己,就不许袁谭出镇黎阳时带兵太多,仅有弱兵四千。为了能够日常侦知兄长的动静,袁尚又让逢纪为袁谭随从同行到黎阳。
袁熙和高幹看到幼弟袁尚做了大将军,心中不是滋味,虽名义上表示服从,但幽州和并州的事务从此不用袁尚置喙,二人真正成了一州之主。
曹操领军返回谯县休整,嘱曹洪诸将依阵法操练队伍,强调队伍的纪律性、迅捷性和吃苦耐劳的能力。官渡一战,曹军兵少,最终所以获胜,虽有许攸献计、张郃倒戈的重大变故,然曹军兵精,方有诛文丑、颜良,奇袭乌巢等奇功,实为曹军决胜的根本功底。
曹操依旧居住在故宅之中,目睹故乡的一草一木,他感到异常亲切,闲暇时喜欢在城里郊外步行。然月余以来,他在谯县难以碰到熟识之人,一开始并未在意,某日忽然警醒道:诸方势力这些年来拉锯征伐,遂使旧土人民死丧殆尽,自己又多次在故乡募兵,那些熟识之人许是丧亡于历次战役之中!
中原大地地势平坦,人来过往无所阻碍,所以多年战乱之后,这里多是十室九空。谯县地处中原腹地,其境遇与中原各地大致相似。曹操一番凄怆伤怀之后,就向谯县府衙下了一道将令:县府要全力寻访随征将士的后人,无子者则让其亲戚选幼者过继为后人,然后由官家授予土田,给予耕牛,再置学师以教之。
这项举措甚得将士欢喜,谯县籍的将士眼见后人有田有牛有学,皆向曹操表达敬意,并表示从此可以专心出征打仗,再无牵挂。非谯县籍的将士则要求曹操将此令推而广之,曹操当场同意,遂以司空名义向皇帝上表,要求在全国内推行此策,其实所说的全国仅限于兖州、豫州而已。
时光飞速,曹军转眼之间已在谯县休整三月有余,时辰进入了冬月,朔风卷地而来,已接连下了两场薄雪。曹操认为队伍操练已达到目的,遂下令大军离开谯县向官渡开进。数日后,大军到了梁国地面,曹操忽然念起桥玄,就令陈琳等人备太牢之礼前往祭祀。
桥玄墓在梁国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城南六里处,桥玄逝于汉灵帝光和六年(公元183年)被葬于此处。桥玄官至太尉,当曹操年少之时,他任侠**、不治行业,外人皆认为曹操实为浪**子弟,独桥玄认为曹操有安民济世之才。时桥玄任河南尹,经常召曹操入府中共处,时人皆以为异。
曹操仅带荀彧数人前去祭祀桥玄,他们并辔而行,曹操观路两旁沟壑里的霜雪,感叹说道:“人寿夭有期,不管生前有多大的能耐,终有一日也要魂归地下。”
荀彧明白曹操对桥玄的感情,因说道:“桥公慧眼能识主公,他今日若地下有知主公能够击败袁绍,定能含笑九泉了。”
曹操莞尔一笑道:“哈哈,桥公对身后之事看得颇重,知道他当初对我说了什么言语吗?”
荀彧等人急忙追问。
曹操道:“桥公当初与我约定‘我死之后,你路过我坟前时若不以一斗酒和一只鸡祭祀,车子过了三步,别怪我让你的肚子疼。’”众人听到桥玄竟然有这样有趣的约定,不禁莞尔。
曹操叹道:“我们若非忘年之交,他如何肯说出这样的话呢?”他又转颜笑道,“我今日未用斗酒只鸡来祭祀,却用了太牢之礼。桥公在地下享用,该是何种心情呢?”
古代祭祀所用牺牲,行祭前先饲养于牢,故这类牺牲称为牢。所谓太牢,即古代帝王祭祀社稷时,备足牛、羊、豕三牲以祭祀。曹操今日以太牢之礼祭祀桥玄,虽是感激桥玄的知遇之恩而待之以至礼,然曹操这样做明显逾制。曹操是时为司空、行车骑将军、武平侯,实为朝廷的属官,连少牢祭祀的资格都没有,那么用太牢之礼,就有僭越之罪了。
荀彧瞧出了其中的奥妙,遂劝曹操道:“请主公还是用少牢之礼祭祀桥公吧,现在皇帝陛下还在许都,又没有颁下册书符玺让备太牢,这样不妥啊。”少牢之礼仅用羊、豕,不用牛。
曹操不喜道:“桥公为前朝太尉,实为名臣,今上让我代他致以太牢之礼,有何不可?文若,你一向善于变通,为何在这件事儿上拘泥不化?”
许攸附和道:“阿瞒幼时遭人白眼,唯桥公能识阿瞒才具,曹太公才对阿瞒缓以颜色。阿瞒今日功名成就,用太牢之礼祭祀桥公,实属应该。”
说话间,他们很快到了桥玄墓地之侧。曹操率人下马步行,陈琳早将备好的太牢之礼奉于墓西的小庙前,曹操依礼叩拜,并亲拟祭文曰:
故太尉桥公,诞敷明德,泛爱博容。国念明问,士思令漠。灵幽体翳,邈哉晞矣!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玩鄙之姿,为大君子所纳。增荣益观,皆由奖助,犹仲尼称不如颜渊,李生之厚叹贾复。士死知己,怀此无忘。
曹操在这里称呼桥玄为“大君子”,他年幼时玩鄙成性,一旦得了这位“大君子”的肯定,其内心中深藏的建功立业品性终于冲破了满怀的玩鄙之性,于是成就了今日的曹操!人生的关键之处许是因为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桥玄逝世时曹操二十九岁,正以议郎之身闲居朝中,则桥玄无法得知曹操今后的功业,也根本不会想到能享受曹操的太牢之礼。
曹军进驻官渡之后,仅在城中休整三日,然后拔营向北进发,目标所指为黄河北岸的黎阳城。为了全线向北施压,曹操又下令钟繇向河东郡方向进攻,臧霸继续蚕食青州的土地。
河东郡属于司隶部,钟繇为汉献帝授的司隶校尉,应当管辖河东郡。只是近些年战争频繁,河东郡和平阳郡北邻并州,这里一直被高幹势力所统。袁绍死后,袁尚继其位,立刻授任郭援为河东太守。
钟繇得了曹操的将令,立刻引兵前去进攻河东郡。钟繇兵少,就让韩遂、马腾出兵增援,二人素信钟繇,就让马腾之子马超及部将庞德领兵前来,并归属钟繇指挥。钟繇领兵进入河东郡地面,马上就面临了一个尴尬局面:袁尚任命的河东太守郭援,其实是钟繇的外甥。
郭援得知曹军来袭,就领兵来迎。郭援是时几乎占领了河东全境,一直驻守在安邑,他现在出了安邑向南攻打,势必要渡过汾水奔往大阳。钟繇就在汾水南岸扎营,并号令全军道:“我知郭援刚愎好胜,他刚刚占领河东,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必定轻视我军。我们就示之以弱,待其半渡汾水时击之,可以大获全胜。”
袁军卷地而来,到了汾水后不事休息,并不做任何防备就开始渡河。钟繇领军在南岸严阵以待,看到袁军涉水到了中流,立刻挥旗号令全军出击。两军就在汾水中流里接触交战,这时就听汾水北岸传来马蹄声,一彪马军从北岸的东北方出现,领头之人正是马超和庞德。
这正是钟繇之计:先在北岸伏下一支马军,待两军在汾水中流开始交战,这支马军从北岸突然出现,顿时斩断了袁军的后路。
一番鏖战下来,袁军基本上全军覆灭。郭援眼见抵挡不住,就带领余部向北方退却。这时,庞德率领其亲随百余骑冲杀过来,一个来回就冲散了郭援的余部。庞德眼尖,早就盯上了身着鲜亮铠甲的郭援,他先是挑翻了郭援的数名贴身护卫,然后长槊横击,郭援顿时重伤倒地。庞德又跳下马,拔出佩剑上前割下郭援的首级,此为战后邀功的凭据。
厮杀过后,诸将到钟繇面前叙说自己的功劳。庞德因为斩杀了敌方主将郭援,自为首功,他恭恭敬敬地将郭援首级呈给钟繇。
钟繇本来一团高兴,忽听庞德报说斩杀了郭援,又看到他呈来郭援那血肉模糊的头颅,这可是他嫡亲的外甥,他脑海里晃过姐姐的身影,喉头一甜,不自觉地涕泗横流。
庞德不明其意,这时有人轻轻告诉他,郭援其实为钟繇的外甥。庞德闻言大惭,急忙向钟繇谢罪:“早知其为钟司隶的外甥,我定会手下留情。”
钟繇擦去眼泪,断然道:“郭援虽为我的外甥,但他是敌对的国贼!你杀了他为大功一件,何罪之有呢?”他于是写就报捷文书,分送许都皇帝和前线曹操手中。
曹操是时渡过黄河,正从东西两侧向黎阳包抄。袁谭以车骑将军之名镇守黎阳,想到其弟袁尚继承了父亲之位,自己为嫡长子不仅被剥夺了继承之权,还要作为抵挡曹军的前锋派驻黎阳,心里正是万分恼怒之时。现在得知曹军渡过了黄河,正从东西两面夹击过来,他如何肯舍命防守?他根本不理会逢纪的劝阻,坚决率众向邺城方向退却。
曹操由此不费力气就得了黎阳城,他入了黎阳城,恰巧钟繇的捷报被送到手中。曹操阅罢捷报,大喜道:“钟元常可谓功高德茂啊!我用对了一人,使我对西部再无忧心。”
许攸叹道:“想是阿瞒不知,这被斩首的郭援,实为钟元常的嫡亲外甥。唉,元常如此大义灭亲,非常人也。”
曹操道:“这样很好,钟元常取得了河东郡,我军西线就可与并州相抵;我现在又不费力气拿下了黎阳,从此向邺城进军,可谓近在咫尺。我们今后就这样日渐蚕食本初土地,不失为好招数。”
曹洪接口道:“哥哥说得对!经历过官渡之战,袁军已经胆寒。他们轻易弃了黎阳,若哥哥往攻邺城,那些袁家小子定然会弃城北逃。哈哈,多亏袁绍当初拿下的土地甚广,这些袁家小子还可腾挪一阵。”
郭嘉接过话头:“子廉将军不可大意。要知袁绍虽败,其四州土地仍在,这四州土地较之兖州和豫州,战乱较轻,幅员更广,其战争潜力不可小觑。”
贾诩道:“奉孝所言甚是,不可小觑袁家势力。曹司空,若袁绍不死,尚可一统四州之力;他现在已死,四州由其子和外甥分统,宜散其力啊!”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称赞道:“文和此言,甚合吾意。我这两日正在想,本初早早将其子分封各州,又不立嫡长,则袁氏兄弟已然势同水火。我现在来攻,众兄弟有了一个外敌,定然同仇敌忾。既然这样,我何必要来进攻?不如暂且退后,先让他们兄弟内斗最好。”
郭嘉其实也有这个心思,闻言赞道:“主公说得对,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眼前的袁谭、袁尚兄弟各怀鬼胎,其下又有审配、郭图、逢纪为之谋,若主公退军,他们兄弟二人就会马上争斗。主公宜静观其变,使其兄弟阋于墙,然后图之。”
“不错,就该这么办。为使他们兄弟坚信我们回兵,可以大张旗鼓向南开进,造成征伐刘景升的假象,让他们兄弟在这里放手搏击吧!”曹操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也不能轻易就走了,眼前天热麦熟,我们过了黄河,满目所见,这里的麦子长势不错已然金黄,该是收获的时候了。我们还要向邺城进兵,待将邺城周围的麦子割净,然后从容南征吧。”
围城后再遣人将周围麦子割净,这是曹操近年来屡次施出的手段,且每次都获成功。这样获得了敌方当年的口粮,又增益自己,实为一举多得的好事。曹军干此事也是得心应手,只见他们分兵将邺城围困,并用鼓声壮其声势,其余的大部分兵力都持镰上阵,割下的麦子当场脱粒,然后络绎不绝送回官渡。
是时,曹操先是奏明汉献帝,授任孙权为讨虏将军兼领会稽太守,从而主动承认了孙权继承了孙策的权力。孙权当然喜出望外,当即上表谢恩,也就无心北上来挑战曹操的权威。曹操闻知豫章太守华歆的名声,就让汉献帝召华歆入朝为官,孙权本心不愿,后来顾忌会弄僵了与朝廷的关系,最终同意放行,华歆入许都后被拜为议郎,并兼参司空军事。
毛玠出使荆州后,刘表也表态谨守本分。如此一来,南方的荆州和江东与曹操相安无事,曹操就得以专注于北方的战事。
曹操割净田野里的麦子,再挥师退回许都做出南征的姿态,邺城里的袁氏兄弟顿时感到压力骤减,于是打开城门露出头来。
袁谭看到曹操退兵,认为正是进攻的时机,就劝说袁尚道:“眼下曹军撤退,其将士归心似箭。我们宜集合精兵全力追击,要乘其半渡黄河的当儿发起攻击,以击溃曹军。”
袁谭的这个建议其实在是胡说,此前两兄弟合力,根本不能抵御曹军的进攻,以致龟缩在邺城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曹军从容割尽田野里的麦子。袁尚征求了审配的意见后,明白哥哥似在说梦呓之语,但想着可以因此将哥哥送出邺城,遂答应让哥哥先行,随后为之补充队伍和粮谷辎重。
于是曹军撤围邺城两日后,袁谭方带领着本部兵马出了邺城向南追击。曹操这一次没有放弃黎阳,留下于禁领兵五千镇守。袁谭领兵到了**阴县(今河南省汤阴县),此处向南行走六十里即为黎阳城,袁谭得知黎阳有曹兵据守,于是不再前进,就此驻屯**阴,并派人向袁尚催促增派队伍和运来辎重。
审配阅罢袁谭的来书,轻蔑地向袁尚说道:“显思将军接连来书,催要人马和粮草,哼,此系郭公则玩的把戏,意图来掏空主公。”
袁尚年龄刚刚十八岁,虽生得貌美挺拔,胸中实无沟壑,全凭审配帮他拿主意。审配言说不给袁谭送去后续人马和辎重,袁尚当然听从。
袁谭在**阴城候了旬日,未见邺城送来一人一物,就向郭图骂道:“吾弟年龄轻轻,也学会来消遣我了。我接连送去书信,他给我来了个充耳不闻!”
郭图道:“我们这些年跟随袁公南征北战,留下审正南居邺城镇守,不料还是成了气候。他现在不肯增兵过来,自是惧怕增加主公的实力。唉,审正南处心积虑啊,他决意辅佐显甫将军,多年之前就怀了心思。”
袁谭问道:“审正南什么时候就有异心了?”
郭图道:“袁公所以想废长立幼,实因主公被过继给了安国亭侯,主公至今不知,你所以过继,还是缘于审正南的撺掇。”
郭图说的安国亭侯,指的是袁绍的长兄袁基。袁绍和袁术率领关东诸侯讨伐董卓,跟随汉献帝逃往长安的袁氏一门遭董卓杀害。袁绍得了冀州,为延续长兄袁基的香火,就将袁谭过继给了袁基,还袭了安国亭侯之爵位。由此以来,袁绍的职位继承就与袁谭少了干系。袁绍不让袁谭执掌冀州,仅让袁谭遥领青州牧,让他随侍在自己身边。袁谭这些年为袁绍立下许多战功,然袁绍待他依然冷落,早使袁谭耿耿于怀。袁谭现在得知所有后果,皆源于审配当初建言将自己过继给了大伯父,心中大怒,骂道:“好一个贼子,果然处心积虑!哼,审正南藏在邺城,我无可奈何,这里却有一个逢元图日日窥伺其间,来人啊,将逢纪绑了,然后带过来。”
郭图道:“主公莫非要不利于逢元图吗?主公早知逢元图为审正南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眼线,现在若闹翻了,今后就要与显甫将军为敌了。”
袁谭恨恨说道:“早翻脸早利索,我们这就回攻邺城,早日将审正南这个小人擒拿,将他挫骨扬灰!”
逢纪这时被五花大绑推入帐内。袁谭劈面骂道:“逢纪贼人,你与审配沆瀣一气,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又离间我们兄弟,你知罪吗?”
逢纪观眼前形势,明白凶险无比,自己若一味哀求只怕于事无补,遂横下心来道:“袁公生前心思坚定,就是要立显甫将军为冀州之主。你已经过继为袁氏长门,且被授为车骑将军,就该听命于显甫将军。”
袁谭听到逢纪又提起过继之事,心中恼怒更甚:“哼,你与审配撺掇袁尚小子让我南攻,势图让我亡于曹操之手。你的心思最坏,日日跟随在我身边,莫非想亲眼看到我身首分离吗?”他不待逢纪回话,大声呼道,“你们速将此贼斩讫报来,我们今日就回攻邺城,就用此贼的首级祭旗!”
逢纪于是被杀。袁绍刚刚占领冀州时,来投奔者众多,可谓谋士云集。不料官渡战败之后,其谋士日渐星散,现在仅余郭图和审配二人,他们又各奉其主,视对方为仇雠。
袁谭率部离开**阴县向邺城杀去,黄昏时就到了邺城南门。袁谭令人挑着逢纪首级向城内搦战,袁尚得知哥哥来攻,心中大惧,召来审配询问方略,审配不屑说道:“他们那点儿残兵敢来攻击坚城?实为以卵击石!现在夜幕将起,先把他们晾在城外一夜,明日天亮后再行攻击。”
袁尚心伤逢纪之死。
审配叹道:“唉,谁想到他们早有叛逆之心呢?还白白地搭上了逢元图的一条性命。我相信,以显思将军的平时作为,断不会轻取元图性命,定是郭图暗中撺掇而成。”
次日天亮之后,袁尚令手下将领吕旷、高翔等人率兵两万,先在城墙上用箭弩射住阵脚,然后大开南门挥兵出城,并在南门下的阔地上排了阵。审配所言不错,袁谭返回邺城之后,其随带的八百骑堪称精良,其他拼凑而来的兵士多为老弱残兵,审配又在军饷及粮草上弄手脚,袁谭所部的战斗力堪忧。待吕旷、高翔在阔地上集合了两万兵马,只见站立在南门楼上的袁尚将手中的令旗招动,这两万兵马开始缓缓向袁谭的兵阵推去。
双方甫一交战,其优劣立判。袁谭兵阵起初仗着巨盾和长槊还能抵挡一阵,大约相持一个多时辰之后,袁谭军阵被撞开了几个缺口。很快,袁尚的后续人马顺着这几个缺口不绝地闯入阵去,袁谭军阵渐渐混乱,就有了溃败的模样。
郭图见机甚快,他毕竟多历战阵,明白战场态势的变化,现在看到势头不妙,立刻向袁谭言道:“大事不好,我方要败。为今之计,宜早退为安。”
袁谭这些年跟随袁绍征战,具有较为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也感受到战场态势不好,遂征询郭图道:“我们再退回**阴么?”
郭图倒是没有拖泥带水,大声道:“**阴无险可守,若退回**阴,则南有曹军,后有追兵,情势极度危矣。我们还是向青州方向退却吧,别驾王修代主公守青州,他心向主公,我们还是向他靠拢吧。”
当初保护袁绍逃出官渡的八百骑又发挥了作用,他们先是簇拥着袁谭和郭图退出战场,然后斜向东北方向狂奔。到了这日子夜之时,他们到了渤海国的南皮县停歇下来。袁谭环视左右,随行之人不过三千人,他于是派出使者前往青州,让王修整顿青州兵马和粮草到南皮集齐。
王修为北海人,在青州仕宦多年有很好的官声,袁谭入主青州后,很是赏识王修,并让他以别驾之身代管青州。数日后,王修率领万余人马及大量辎重来到南皮,袁谭大喜,执起王修之手赞道:“成吾军者,王别驾也。”
王修对他们兄弟相攻很是不喜,就谏道:“兄弟相攻,实为败亡之道。”
袁谭闻言不喜,但他知道王修的忠心,就向他询问如何改变目前的困境。
王修道:“兄弟之间实为左右手一般。譬如某人欲争斗,这时断其右手,某人还呼曰‘我必胜’,不是很可笑吗?属下不明白主公兄弟为何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当有佞人参与其间以求一朝之利!为今之计,主公宜斩佞臣数人,使兄弟复相亲睦,然后以御四方,则所向无敌。”
袁谭叹道:“我若听了王别驾言语,那邺城的小子会化友为敌吗?”
袁尚在南城门大败袁谭军,顿时变得趾高气扬,认为应该穷追袁谭以永绝后患。他得知袁谭逃到了南皮县,就让审配留守邺城,自己则带领三万兵马杀奔南皮。
一番鏖战下来,其结果并无悬念,双方在南皮城西的战场上丢下数千具尸体之后,袁谭只好带领残部向南逃窜,一径到了刘备曾经为平原国相的平原郡(今山东德州市陵城区)。袁谭与郭图在这里面面相觑,他们身边的兵力不过五千,如何能抵挡袁尚的穷追猛打呢?他们商议后,不情愿地最终采纳了一个主意:派出辛毗为使者,前往许都,向曹操求救。
辛毗风尘仆仆赶到许都,他面见曹操,并递上袁谭的降书。
辛毗,字佐治,为颍川阳翟人,颇有名声,荀彧曾向曹操举荐过,曹操就以司空之名征召他入朝为官,但被袁绍拦阻,此事最终作罢。
曹操读过袁谭的降书,笑谓郭嘉道:“袁氏兄弟这么快就斗了起来,超乎我之预想。”
郭嘉轻笑了笑,并未接言。
曹操又面向辛毗道:“好呀,我收了袁谭降书,就答应前去保护他,佐治,当初本初拦阻,你未能奉召入朝,今日如何?从此就留在朝中为官吧?”
辛毗拱手言道:“曹司空善待天下仕民,我心感谢万分。袁显思既然降了曹司空,我为其属下,当然听从曹司空调遣。现在袁显思归降,实因袁显甫逼迫太紧而作无奈之举。为今之计,曹司空宜领兵直逼邺城,则大事可济。”
曹操及其属下闻言愕然,一个来递降表的使者,却替曹操考虑建言反攻河北。曹操微笑言道:“我欲引兵去攻荆州,佐治却劝我北击邺城。想是佐治最为了解袁氏兄弟,说说你为何这样主张?”
辛毗不管众人诧异的眼神,就在那里侃侃而谈:“冀州连年战伐,将士甲胄有虮虱,又连年旱灾,使州无囤粮,百姓饥馑。袁绍死后,兵革败于外,谋臣死于内,兄弟谗阋,此天欲亡之啊!”
郭嘉哂道:“这些话为老生之谈,你须说明,为何要攻邺城呢?”
辛毗道:“现在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若曹司空往攻邺城,袁显甫若不还救,则是邺城不能固守;若袁显甫还救,则袁显思必随其后。以曹司空之威,击疲惫之敌如迅风之振秋叶也。若曹司空不取邺城而伐荆州,荆州丰乐不能急图之,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
曹操道:“佐治此言有理。‘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也罢,我不去荆州,这就领兵北进黎阳吧。佐治,你不用再随袁显思,就随我而行吧。”
荀彧和郭嘉看到当初的筹谋有了效果,现在袁谭的谋士也反水力劝北征,他们就发出了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