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皇帝频易乱天下 曹操间道离京城(1 / 1)

曹操 赵扬 10351 字 1个月前

十月的朔日,天高气爽、温度宜人。是日天刚平明,雒阳白马寺之北的平乐观前广场已是人声马嘶阵阵。平乐观系汉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建成,其时明帝欲效汉武帝的尚武精神,特将长安城飞廉观的铜飞廉(有翼神兽)和未央宫的铜飞马迁到这里。观前广场甚大,由于平乐观有着尚武的寓意,这里就成为后代皇帝讲武的场所。

广场居中的位置新建一大坛,高达数丈,系用大块青石砌成。坛上又建十二重华盖,此华盖高十丈,以供皇帝观阅军队演阵。此时在大坛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步骑三万余人,这些人系京城宿卫及全国郡兵选调而来。坛右前方,有一簇甲胄鲜明之人为全场侧目,他们是朝廷今年八月刚刚建成的“西园军”,此军由皇帝亲自节制,何进虽有大将军之名也不能染指。汉灵帝规定,该军由西园八校尉统领,系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下军校尉鲍鸿、典军校尉曹操、右校尉淳于琼等八人,这其中,上军校尉蹇硕除亲领本部兵马之外,其余七名校尉也归其节制。

曹操本来一直在谯县闲住,汉灵帝因为要组建“西园军”,忆起曹操征讨颍川黄巾军的功劳,令他起复。曹操本来就想谋取军职,现在皇帝下诏,他欣然复命。他此刻身披铠甲手执大戟,站立在本部前方,静候皇帝的检阅。

巳时三刻,只听三通鼓响罢,大将军何进甲胄全身至坛前呼道:“请中严。”就见文武官员皆公服,诸卫督其队与钑戟陈于坛前;何进再呼:“请降辂。”此时汉灵帝乘辂车缓缓而来,然后在宦者的簇拥下登上大坛立在华盖之下。三十二岁的刘宏今日披上了铠甲,自号“无上将军”,一袭鲜亮的铠甲再配上他那还算高大的身材,人们远观之觉得他还算威武。

此后,诸军按照演武程序进行战阵演练,何进先引众将在旗下誓曰:“今行讲武,以教人战,进退左右一如军法。用命有常赏,不用命有常刑,可不勉之!”誓毕,步、骑分别以吹角、击鼓、誓众和俱进等步骤,依次演练五变之阵。汉灵帝在华盖之下眼见步骑演练结束各归本阵,遂步下坛来骑上一匹白色骏马,然后缓缓地检阅各路人马,竟然在场中环绕三圈方止。

中常侍张让一直站在坛上左下角伺候,不用下场跟随皇帝绕行。他此时凝神观看皇帝在阵中的身影,心想进入中平五年之后,皇帝似乎变了一个人儿,开始变得勤政起来。这一年,皇帝先是摆脱外戚和宦官的影响独立行政,擢拔皇甫嵩、卢植、董卓等人平定诸方叛乱;再重置州牧,诏刘焉为益州牧、刘表为荆州牧、刘虞为幽州牧,并给予这些州牧相应的处置权,使他们在短期内弹压辖下的动乱,取得了相对平静的局面;又设置“西园军”,可以不通过大将军,从而更加直接地控制兵权,今日再行皇帝讲武之制,力图以武震慑天下。皇帝如此行事,减弱了昔日十常侍控制朝局的局面,然皇帝现在十分信任蹇硕,其权力似乎还在何进之上。张让想到这里,心中就有了许多欣慰:如今蹇硕执掌“西园军”,则宦官与外戚的争斗又胜了一仗,何进现在明显处在下风!

讲武结束后,刘宏将诸军将领及西园八校尉召集至西园赐宴。席间,刘宏若有所思,问众人道:“吾讲武若是,天下该慑服才是。然观天下之状,缘何叛者屡扑不灭呢?”

刘宏此时已然卸下铠甲,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以及铠甲的重负,他的脸色显得蜡黄且没有多少血色,眼光也黯淡无神。他现在有此问,诸将不知道如何回答。沉寂片刻后,何进等人方才回复,言皇帝今天讲武,天下尽知,相信那些叛乱者定会畏威战栗,很快就会放下武器云云。众人这般献媚顺言,刘宏听来觉得颇为顺服,本来白皙凝重的脸上就多了一抹笑意。

曹操深知自己人微言轻,本想继续缩在众席之后不作声,最后终究忍不住越众而出,拱手奏道:“陛下,微臣以为,仅仅以武拒战非为上策!”

这句话说得很直接甚至有些刺耳,刘宏侧目何进问询。

何进禀道:“陛下,此人为典军校尉曹操,系故太尉曹嵩之子。”曹嵩上月被罢太尉,致仕归家。

刘宏得知了曹操的身份,微笑言道:“哦,原来是曹太尉之子。曹卿,你如此直接说话,与父风大相径庭。以武拒战?看来曹卿对此次讲武不甚赞成啊!”

“臣闻先王耀德而不观兵!如今叛乱者皆在京城以远,陛下却在这里设近阵,实在不足以向天下昭彰果毅,只是黩武罢了!”

曹操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多年以来,汉灵帝身边的大臣及宦官皆是向他进顺言,何曾有这样逆耳的时候!蹇硕作为曹操的上官率先斥道:“曹校尉,你在陛下面前怎能说出如此狂悖之言?!速速向陛下谢罪!”

何进也道:“一个小小校尉无法无天,皇帝面前还敢胡言乱语!左右,速将此贼拿下问罪!”

刘宏脸上没有恼怒之色,反而异常平静,他挥手止住蹇硕等人的喧哗,温言道:“所谓忠言逆耳,曹卿向朕进些诤言,有何不可?嗯,曹卿,你说不可以武拒战、要修德,然则这修德之事要从何做起呢?”

曹操躬身禀道:“微臣以为,所谓修德,须从与民休息、减免赋税,使百姓有衣有食做起。”

刘宏听到要减免赋税,本来平静的神色顿时有了一些变化。他这些年不断加税,又卖官鬻爵,就是因为朝廷的正常赋税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求,若依了曹操之言,分明如剜肉一般,他于是叹道:“朝廷时下的用度已然捉襟见肘,再减免赋税该如何处呢?曹卿,你今日能尽出诤言,朕心甚慰。好呀,我们相见恨晚,朕改日会唤卿入宫再议。”

曹操拜揖后退回自己的座席,散席后与袁绍并行而出,感叹道:“本初兄,看来陛下实为聪慧之人啊。想来他此前的诸般作为,皆是被左右蒙蔽所致。”袁绍字本初,是曹操的幼时玩伴。只是两人家世不同,曹操的祖父曹腾固然有贤名,但自己毕竟为宦官之后,向为士人不齿;而袁绍则生在“四世三公”(指袁绍自曾祖父袁安开始算起,四代人有五人位居三公之列)之家,具有显赫的士族家世,这些年又在京城为官交际甚广,影响力早在曹操之上。

袁绍对曹操今日的作为甚为不屑,轻笑一声道:“呵呵,瞧今日的光景,陛下定会将阿瞒召入宫中详谈哩。阿瞒,此为天大的好事!陛下今年以来确实现英武之姿,届时你须劝他继续努力,使大汉重拾辉煌才是。”

曹操字孟德,小字阿瞒。他现在听袁绍这样说话,品出了其话中的讥讽之意,因笑道:“本初兄言重了。愚弟今日一时激愤向陛下进言,今日之后,陛下定将愚弟忘得干干净净,又何谈详说呢?本初兄,愚弟这些年多为外任,又在故里闲住多时,颇有闲云孤鹤之感,这朝中之事,还须兄长不吝赐教才是。”

袁绍见曹操颜色甚恭,知道其言非伪,闻言又觉得心中甚是熨帖,遂压低声音凑近曹操的耳边道:“对呀!天下破败如此,那些为祸多年的宦者实为首功。现在张让等人少了一些皇帝的恩宠,然蹇硕却将皇帝的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阿瞒,我们现在皆为蹇硕的手下,你昔年又棒杀其叔,能讨得了好吗?”

曹操知道袁绍近年来与何进打得火热,而何进又与宦者势同水火,那么袁绍现在厌恶蹇硕实为正常。他现在又提起自己昔年棒杀其叔之事,明显在拉拢自己入其阵营。须知曹操渊源虽为宦者之后,然他这些年冷眼旁观张让等中常侍为祸天下多年,早将他们恨之入骨,想到这里,他对袁绍表态道:“本初兄的话,那是不会错的,愚弟今后定会言听计从!”

袁绍听后感觉很受用,微笑道:“言听计从?这倒不必。谁不知道阿瞒行事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岂肯任人摆布?阿瞒,大将军多次对我提起你,对你很是赞赏,怎么样,我们约个时候去见见大将军如何?”

袁绍明显在替何进招揽曹操,曹操当然心知肚明。其实他对何进殊无好感,断不会屈身投靠,然观眼前之势,自己与蹇硕等宦官没有交往,若再拒何进,实非聪明之举。曹操想到这里,拱手谢道:“谢本初兄抬举,若能得大将军赞赏实为愚弟之福。如此,愚弟多谢了。”

中平六年的元日,历年隆重的元日大典今年却不再举行,原来汉灵帝因为患了重病只能躺在榻上。此后刘宏重病缠身且渐渐加重,眼见再难大好,这种状况不惟张让等身边人瞧得明白,何进和袁绍等人也心知肚明。

暮春时节,雒阳城里曾经娇艳的牡丹花早已经谢罢,洛水河畔以及城墙外的北邙山上已是浓翠铺就。日头也越发温暖,每至晴日,就见郊外多是游春之人。到了四月十日午后,汉灵帝的病情越发严重,眼见出气的时候多,而进气的时候很短促。张让等人久在宫廷,见过甚多的垂死之人,他们心中明白这个三十三岁的皇帝已经时日无多,其大限之日会随时降临。

四月十一日黄昏时分,三十三岁的刘宏在榻上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张让当然第一时间得知了皇帝的死讯,他当即召来蹇硕面授机宜。

张让神色凝重,一字一顿说道:“皇帝驾崩,今夜至关重要!若不图谋大计,明日朝会定会推举皇长子为继君,然后新君即位议治国丧,则大势难改。为今之计,唯有严守宫禁,另传言皇帝临终嘱托立皇子协为继君,明日就在嘉德殿办这件事儿。蹇校尉,皇帝对你最为信任,这嘱托之语当然会说给你的。”

蹇硕心领神会道:“属下谨遵张公教谕,这就去府衙值守,不敢懈怠。”

蹇硕出南宫向西园而去,此时夜色已浓,初夏夜来的清凉很快一扫白日的炽热,唯觉凉风习习,风吹街道两旁的树叶婆娑作响,使已经夜禁的街道显得更加寂静。

进得校尉府衙,院内墙上挂有一圈气死风灯,使院内显得很明亮。蹇硕入门后未觉得有什么异样,一径走入中厅。当他还未走到厅中几座前时,就听身后“吱呀”一声,显是厅门被关闭,他急忙扭头观看,就见身后一圈人紧紧地围上前来。众人的身后,在厅门边叉手立有三人,其中一人脸含微笑,蹇硕定睛再看,识得那人正是中军校尉袁绍。

蹇硕生得高大健壮,这些年又多练武打熬力气,身手甚是矫健。他眼见生变,立刻“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并喝道:“袁绍,你敢犯上叛乱吗?”

袁绍笑吟吟道:“一个人间妖孽,怎么就成了上官了?我劝你放下手中长剑投降,也许还能保个全尸哩。嘿,我这话说得不对,你怎么可能有全尸呢?”

蹇硕看围困自己的兵士皆壮硕之人,显是袁绍选拔而来。他知道自己若挺剑击杀,许是能斩杀数人,然难敌众手,自己定会被乱刃分身。他想到这里,又“呛啷”一声将长剑抛在地面,束手就擒。

袁绍兑现了他的承诺,给蹇硕送来三尺白绫,令其自尽。

解决了蹇硕,就清除了迎立刘辩为皇帝道路上的最大障碍。汉灵帝驾崩两日后,刘辩继位为帝。刘辩也当即下诏,尊母亲何皇后为皇太后,改年号为光熹,封袁绍之叔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一起同录尚书事,另封九岁的皇弟刘协为渤海王,袁绍也被授为司隶校尉。

大将军何进由此真正地掌控了朝政大权,但他对宫中张让等十常侍十分忌讳,决计不入宫一步,即使汉灵帝的葬礼他也称病不入宫陪丧,更不送葬。何进所以如此谨慎,缘于他心底里有对宦官的深深的戒惧之心。

袁绍对宦官也恨之入骨,这日劝说何进道:“前朝窦武欲诛阉竖反为所害,在于事先言语漏泄,且五营兵士皆畏服阉竖,窦武却欲用之,由此招祸。如今大将军兄弟带领劲兵,可为天下除祸,此天赞大将军啊!下官以为,现在新君即位,宜驱逐宫中阉竖,使他们远离新君,以绝后患!”

何进上次险遭蹇硕毒手,早将宦官恨之入骨,当然赞成袁绍之言。

曹操得知了袁绍的心思,认为他行事过于偏激,遂当面劝道:“宦者之官,古今皆有。若其不拥有权宠,不过宫中侍者而已,又有何惧?若欲治其罪,当诛首恶,没有必要驱逐所有宦官。”

袁绍不认同曹操之语,斥道:“张让等十常侍今历三朝,在宫内外盘根错节,若仅问首恶,如何能够清算?阿瞒,宫中早已没有曹家之人,你何必又心存慈怜?”

袁绍这句话暗含机锋,语讽曹操为宦官之后,弄得他很是无趣,二人于是不欢而散。

何进欲驱除宦官,当然要征求妹妹何太后的意见。不料此举遭到她的反对,使人答复道:“宦官统领宫禁,自古至今且汉家规矩皆是如此,万万不可废。何况先帝新弃天下,若没有宦官居中联络,难道让我与士人直接对话吗?”

何进看到妹妹坚决反对驱除宦官,顿时陷入两难境地,一时无措,只好找来袁绍商议。

袁绍了解了何太后的传话,叹道:“太后此举看似无私,其实有私啊。属下知道,太后当初保位为皇后,张让等人又是向先帝固请又是捐款,他们还是出了大力的。然时过境迁,这帮阉竖已是乱政祸端,岂能因小惠而弃大事?”

何进毕竟智术浅短,叹道:“太后如此说话,就是在朝臣面前亦似有理啊!本初,蹇硕已被诛,则首恶已除,就听太后之言,还让他们在宫中伺候如何?”

袁绍摇头道:“这些阉竖亲近至尊,他们在宫中出纳号令,若不悉废,必成后患。大将军,想想前朝窦武的事儿,这些看似柔弱的阉竖,一旦临事会凶残无比。殷鉴不远,大将军万不可心存怜惜!”

“然太后坚决反对,如何应之?”

袁绍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断然道:“只好这样了。大将军,为今之计,唯有行大将军令,召四方猛将及豪杰集于京师,使太后惊惧,这样一来,太后许是会听从大将军之言了。”

“召四方猛将?本初啊,我已然统领京师甲士,有必要再召集他们吗?”

“当然有必要!京师甲士再多,皆要听从大将军之令,太后能有一丝惊惧吗?若四方猛将统兵前来,太后不明所以,定然有所顾忌,届时大将军再说什么话,她就会听之信之了。事不宜迟,请大将军速速行令。”

何进毕竟毫无主意,且袁绍在诛杀蹇硕的过程中立有大功,他早对袁绍言听计从。过一日,何进就派人出城传令。北路传令之人西出雒阳,然后渡过黄河到了河东郡,见到了领兵驻扎这里的并州牧董卓。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氏。他自幼好侠习武,此后投军屡立战功,历任西域戊己校尉、并州刺史和河东太守之职。关西韩遂起兵于凉州,朝廷连派六军前去征讨,不料其他五军皆败绩,唯有董卓统领之军巧用水势,从而全身而退,汉灵帝大为赞赏,当即拜董卓为前将军、征辟为并州牧。当汉灵帝病重的时候,董卓闻讯引兵自太原郡移至河东郡,密切观察京城动静。现在得何进令,看到可以引兵入京,不禁大喜过望,遂整顿兵马欲前行。

何进一边派人出京传令,一边利用自己与袁隗共掌朝政的机会下令清算宦官家人的劣迹。长期以来,这些宦官家人利用权势,在郡县之间巧取豪夺并鱼肉乡民,民愤极大。一时间,全国十三州皆开始逮捕宦官家人、没收其土地、抄没其家产,搞得轰轰烈烈、声势极大。张让等十常侍闻讯家人遭难,无法援手,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他们知道,若非自己躲在深宫中,那何进等人碍着太后的面子不敢入宫拿人,许是早被下在大狱之中了。

张让等人深知要示弱的道理,他们一面派人手持金珠宝贝前去贿赂太后母亲舞阳君以及何进的弟弟何苗;一面齐赴何太后面前跪倒,然后齐声大哭。

何太后眼见这帮痛哭流涕的老人儿,想起他们日常勤勉伺候的模样,心中顿时放软,叹道:“你们一味痛哭有何用处?都起来吧。到底有何难事儿?我看在你们多年勤勉伺候的份儿上,会替你们做主的。”

诸常侍要的正是这句话儿,他们对视一眼并不起身,而是用眼色推举张让说话。张让用手撸了一把涕泗,呜呜咽咽道:“禀太后,小人们哀伤如此,是想请太后怜惜,帮小人们乞下命来!”

何太后道:“好端端地,谁要你们的命了?家兄前些日子曾经传话进来,不过让我将你等驱除出宫而已,我当时就回绝了。唉,多年来你等行事甚是勤勉,皇帝已然习惯,不用再换。”

“小人们沐浴太后的恩惠,只是大将军终不肯放过我等。想来太后不知,近来大将军先是派人传令四方猛将入京,继而举国大索我等家人并抄没家产,这手段,实在是不欲我等活呀!”张让说完,又复泪飞如雨。其他宦官见状,尽复倒地哭声一片。

何太后得知哥哥传令四方猛将入京,不禁感到万分诧异:“召四方猛将?京城禁卫皆由家兄掌握,他再召诸将,意欲何为?”

张让泪眼婆娑,哽咽道:“想是太后日常回护我等,大将军欲用外人来胁迫太后吧。”

何太后大怒道:“胡闹,怎可如此妄为?来人。速传皇帝之旨,四方将领未奉旨不得向京师开动。”如今皇帝年幼,何太后临朝称制,则太后之命即是皇帝之旨。

张让等人见状大喜,张让又起身拜道:“皇太后圣明!禀太后,自先帝即位以来,我等在先帝身边勤勉伺候,使先帝在位二十一年里国泰民安。小人们虽无功劳,亦有苦劳。如今大将军见疑,小人们不敢与大将军相抗,情愿出宫回归故里,乞太后垂怜。”

其他宦官待张让话音落下,也一同拜道:“乞太后垂怜!”

何太后摇摇头断然道:“不许胡说!你们先起来,然后说话。”

众人看到何太后态度坚决,遂起身站立在太后面前。他们皆脸带涕泗痕迹,宛似花猫一样的脸蛋,令两侧的宫人见状心中好笑。

何太后待他们站定,方缓缓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出宫的,今后依然在宫中伺候即可。家兄那里,我这就派人传他入宫。哼,自从先帝逝后,他始终推推托托不肯入宫,不知道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诸宦官闻言,不觉互对眼光,何太后未曾发现,他们眼光中有欣喜,更有一丝阴冷。

何进接到太后之令,心中感到不安,只好又召来袁绍前来商议。平心而论,何进缘于蹇硕上次谋刺的恐惧,将入宫视为畏途。袁绍却信心满满,认为宫中宦官的威胁已然消散,因而力劝何进入宫:“大将军早已执掌宫禁,现在又召京外猛士,那帮阉竖孤悬宫中无依无援,不过恃太后之力而已。窃以为大将军宜进宫,正好当面向太后陈述驱除阉竖之事。”

何进依然犹豫。

袁绍继续劝道:“那帮阉竖现在彷徨无计,以保命为要,他们见了大将军只会讨好,又哪儿敢有妄图之心呢?这样吧,若大将军实在不放心,就让吾弟公路随大将军前往宫城,那些阉竖眼见有大队甲士随行,定然不敢造次。”袁绍口称的公路系袁绍的异母弟弟袁术,现任虎贲中郎将。

看到袁绍如此恳切地劝自己入宫,何进心中也渐拾一些信心,方才勉强答应下来。

巳时三刻,何进在袁术及五百甲士护卫下经过上西门入城,再转往南宫门前欲入长乐宫。按照朝廷规制,任何人到了此门前未经皇帝特许,皆须舍车步入,诸护卫不得入内。

一名小黄门在何进前面引路,他们缓缓地步过两重门,何进此时觉得行进路径不对,因问道:“太后居长乐宫,此行方向不对,你欲将我引向何方?”

小黄门恭顺答道:“禀大将军,太后与皇帝陛下现在嘉德殿,请大将军随小人行走即可。”

嘉德殿向为皇帝听政的场所,太后现在以皇帝年幼的理由临朝称制,所以常在嘉德殿,何进听来没有怀疑,遂加快步伐前行。

这样过了嘉福门,迎面的即是嘉德殿。何进迈过门槛,就见数十人围上前来。他们皆手持刀剑,为首之人正是张让。

何进见状大惊,心中明白今日进宫还是错了,连声叹道:“袁绍误我!”一时呆立当地。

张让眼光阴冷,又逼近一步道:“何屠夫,你欺人太甚,想到有今天吗?”

何进眼见险境已成,好歹恢复了一些镇静,稍稍大声道:“你们手持刀剑,莫非想造反吗?哼,如今京城如铁桶似的,宫门外更有袁术领兵五百,你们能奈我何?”

张让反唇相讥:“哼,你身处在我等数十人围困中,能逃得出去吗?你在宫外纵有千军万马,能护得你周全吗?何屠夫,有句话叫作穷寇勿追、围兵阙如,你逼得我等没有退路,今日落入我手,却也怨不得我等!”

何进依然硬气:“你们这帮阉竖祸国殃民,天下人谁能饶了你们!”

张让听言后更觉气愤:“天下之乱,非我辈之罪!何况昔日先帝与太后不睦,太后险被废掉,是我辈涕泣向先帝救解,并各自出家财千万来和悦上意。若非我辈保下太后,你们何家能有今日富贵吗?然你处心积虑欲灭我等种族,是何道理?”

“你们祸国殃民,动辄排除异己,实乃国家大害。哼,你们杀我之心亦非一日,又是什么善类了!”何进日常行事往往拖泥带水,不料今日紧要关头,却能口齿伶俐痛斥眼前的阉宦。

尚方监渠穆悄没声地挺剑上前,就见寒光一闪,何进的头颅被斩落地,一脸血污的渠穆回首道:“张公,事态紧急,迟则有变,就先斩了此贼吧!”

张让不想就此斩杀何进,本想生擒何进为人质,遂斥道:“好没来由,谁让你动手了?”他当即与其他宦官商议,认为皇帝在自己掌握之中,现在何进已死,则当前最紧要的就是掌控外官,从而宫内外一体方能成大事。于是,他们矫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京师七郡(京兆、左冯翊、右扶风、河东、河内、河南、弘农)称为司隶部,是全国十三州(司隶、青、徐、兖、豫、幽、冀、并、荆、扬、凉、益、交)之一,由司隶校尉负责督察,现由袁绍担任;河南郡则为京畿所在,现由王允任河南尹。张让等人首先矫诏授任这两个职位,可见其军事位置的重要性。

袁隗此时正在司空府中坐衙理事,他接到宫内传出的皇帝诏书,读后觉得很奇怪,就问恰在身侧的袁绍道:“陛下欲改授樊陵为司隶校尉,如此突然,是何道理?”

袁绍接过诏书匆匆地读了一遍,脸色顿时大变,惊道:“此为矫诏!大将军入宫后一直未出,想来宫中定有大变。唉,大将军得太后召唤一直犹豫不敢入宫,小侄力劝方行,现在看来,还是小侄错了。”

“嗯,莫非大将军在宫中遭到胁迫?”

袁绍摇头道:“遭到胁迫?若仅仅是胁迫,大将军许是还能保下命来,小侄以为,大将军现在已遭阉竖毒手。三叔,小侄这就带人到宫前索人。”

袁绍于是召来千余名甲士来到南宫门前,看到袁术正在那里焦灼万分。袁术看到哥哥前来,紧忙靠近道:“急煞人了!大将军入宫后,此宫门一直紧闭。期间仅放出一名小黄门传诏,再无动静。”

袁绍传令唤来一名大嗓门兵士,让他向城门楼上喊话:“请大将军出宫回司空府衙议事。请大将军出宫回司空府衙议事。”

然城门楼上没有任何回应。

时辰无声息地渐渐逝去,不觉太阳已过头顶。袁绍逐渐焦躁起来,他目视袁术,沉声说道:“宫内定生巨变!你这就去再召队伍,将两宫团团围住,然后听我号令。”

袁术答应后离去,过了一会儿,他与曹操带来五千甲士将两宫团团围住。袁绍再令人向宫内喊话,城门楼上依旧无人答应。这样一直僵持到申时,城门楼上方才抛下一物,那物圆滚滚的满是血污滚到袁绍马前,众人明白此为人的首级,惜血肉模糊看不清人的面貌。这时就听到城门楼上传来一声断喝:“此为何进首级。他谋逆反叛,奉皇帝旨意将其斩杀!”

袁绍闻言流下泪来,下马捧起何进首级,然后令人脱下衣袍将其裹起,然后传令道:“今日须诛尽阉竖,不管宫中宫外,见一个杀一个。左右,立刻打破两宫之门,救出太后和皇帝。”

于是,围困宫城之兵立刻取来大木,众人抬起,开始撞击宫门。袁绍又从屯营中召来所有的甲士,令他们在城中搜杀宦官。甲士们闻令四散开来,看到无胡须的男子就立刻斩杀,为此枉杀了不少人。待人们弄清了究竟,无胡须者一看到甲士立刻褪下裤子露出私处,方才保下命来。

张让耳听撞门声四起,脸如死灰之色,明白这次冒险彻底失败了,叹道:“唉,不料弄到这般田地,事不宜迟,大家这就逃命吧。”

十常侍唤来心腹之人共四十余人集于嘉德殿,张让令人架起皇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同行。当此紧要关头,张让明白身边有了这两人,就有了人质,关键时候许是能当大用。

袁绍等人知道两宫间有复道相连,却不知道北宫有密道向北穿过城墙,一直到北邙山半腰处才到出口。这条密道仅在紧急时候启用,仅皇帝和大宦官知道,张让在宫中经营多年,知道这个秘密,现在眼见宫门不保,就想起这个逃生的密道。

张让等一行人裹胁着刘辩和刘协到了北邙山,此时日头已落,满目是苍茫一片。刘辩和刘协毕竟年龄尚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好神色凄惶跟着行走。其时,渠穆一直走在前头,他来到张让面前询问下步行止。

张让觉得向东或向西容易遭遇他人,不如向北行走到了黄河之畔,再想法寻条船儿渡河到了北岸,许是会安全一些,于是指示北行。

一行人摸着黑向北行走,他们未曾吃晚饭,又未携带干粮和清水,近子时方才又饥又乏行到黄河岸边。耳听黄河水声,这帮日常锦衣玉食之人何曾受过这种罪,皆倒在岸边气喘吁吁。他们本想到了岸边寻条船儿撑向北岸,然月明星稀之下唯听波涛拍岸,不见一个人影,又哪儿寻到船儿呢?

他们在岸边歇息了好长时辰,张让此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办?这时,忽见南方的北邙山上有一溜儿火把渐向北行,他们知道定是甲士们打破宫门搜遍宫中,得知皇帝被裹胁下从密道出城,因而顺着脚迹沿途追赶。

按说火把距离这里尚远,然张让他们见状顿时慌了神。事情很明显,眼前的局面可谓后有追兵,前有大河,那么如何取舍呢?他们皆瘫坐那里,显得六神无主。

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张让显然有了决断。他蹒跚而起到了刘辩面前,然后纳头便拜,泣涕道:“陛下,恕老臣永诀了。臣等离开后,请陛下等候追兵,他们自会奉陛下还宫。”

可怜小皇帝吓得抖抖索索,不明白这个老头儿在啰嗦什么。

张让再望追兵,心中大为感慨,叹道:“唉,不料中官因我而灭,只是绝了我等,天下再无宁日。陛下,老臣这就去了,请君自重。”张让说罢,再复叩首,然后起身奔向河边,就见一条黑影投向河面,其落水时的声音被波涛声音盖下,他于是无声无息魂归黄河。

其他宦官看到张让投水自尽,寻思若落到追兵的手中不如这样好死,因此先后投了河,岸边仅剩下刘协和刘辩,场面显得很寂静。刘辩眼见众宦官纷纷投河,身边没有了伺候之人,心中不禁茫然,一时毫无主意。刘协年龄虽小,见哥哥惊慌失措,就出言说迎着火把方向行去,许是能遇到救援之人。兄弟二人于是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南方行走。

天渐渐放亮,这时突然有人发声喊:“皇帝!找到陛下了。”狼狈不堪的皇帝兄弟看到臣下,不觉喜极而泣。来人中有的送来清水,让二人洗面并饮用;更有人在旁边的农舍里捉来一只羊,然后杀之煮熟让他们充饥。可怜这兄弟被裹胁着逃出北宫,已经近十二个时辰未曾水米沾牙,现在有香喷喷的羊肉进食,不啻人间至味,令他们有恍如隔世之感。

刘辩和刘协饱食过后,众人即簇拥着他们向雒阳行去。此时已入深秋,沿途的树木被秋风数度吹染,叶色变得黄色、红色缤纷,绿色反而成了陪衬。二人昨夜经过这里的时候,满心皆为惊恐,哪儿知道天光之后竟然有这样的美色?现在他们俯视美景,心中方才有了一些安详。

一行人堪堪登到北邙山顶,已经可以看到黛色的雒阳城。这时,一彪兵马倏忽出现,观其相连人数竟有数千。细观他们所着服色非是京城禁卫之服,刘辩他们顿时呆了,不知道眼前这帮人意欲何为?

对方人马渐渐逼近,就见为首之人滚鞍下马,然后快步趋至刘辩面前。此人虽甲胄全身,可以看出他的身材高大且肥胖,不过步态不显臃肿,行动还算迅捷。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朗声道:“禀陛下,前将军、并州牧董卓救驾来迟,望乞恕罪!”

众人听到是董卓前来救驾,方才放下心来。

原来董卓得何进将令之后,当即从河东郡向京城进兵。何进在此期间心有反复,又派人传令董卓停止向京城进军。董卓不听,并带领部分轻装人马疾行,在雒阳城西的显阳苑驻扎观望。这日看到京中有火光,急忙派人前往打探讯息,夜半时分得知皇帝被宦官们裹胁奔往黄河方向,遂整顿兵马出发,先是沿着北邙山向东,到了宫城北墙外开始向北搜索前进,天放亮后,正好遭遇皇帝一行。

董卓于是起身朗声道:“请陛下换马,由微臣护持,这就入宫去吧。”

刘辩唯唯诺诺,与刘协一起换了乘马,在董卓伴行下向京城行去。董卓在路上询问二人昨晚上的遭遇,刘辩支支吾吾不能对答,倒是一侧的刘协口齿清楚,将昨晚上被劫持过程说得比较详细,令董卓投去赞赏的目光。

董卓由是进入了京城雒阳,并成为接驾护驾的功臣。

曹操自从奉袁绍之命围困南宫,指挥甲士以大木撞破城门,然后入宫开始搜索。众甲士早已经奉令见到阉竖即杀,所以一路杀戮直向北去。曹操眼见沿途血污,对自己被动地卷入这场杀戮心生烦恼:本来好端端地,怎么就成就了这场没有来由的大变?

待将两宫的宦官屠尽,袁绍得知皇帝被张让等人裹胁逃出了城外,急令袁术带领五百甲士出城寻找。他们好歹寻到了皇帝,谁知到了北邙山头却被董卓领兵截下,并簇拥皇帝入京,董卓由此成为护驾功臣。

曹操目睹了董卓拥兵入京的场面,心中不由得大震,心道:“当初欲驱宦官,何至纷纷召外官乎?这个董卓行动迅捷如斯,想来朝廷气数已尽,方才因缘凑巧。唉,若非如此,他如何能够轻松入城呢?”

袁绍也怒道:“大将军生前曾召董卓来京,然其渡河之际,有令让其停止进军并转向西行。然这厮不奉令,反而加快步伐驻扎在京城之西,可见此贼心有异志。唉,我也是失了计较,派出寻找皇帝的甲士少了一些,否则他如何能够入京!阿瞒,为之奈何?”

曹操道:“小弟早就说过,阉竖古今宜有,既治其罪,当诛首恶,何必纷纷召外将乎?奈何本初兄不听啊!如今京城大乱,董卓又拥兵入城,则后患无穷!为今之计,趁董卓立足未稳,本初兄可联络执金吾丁原,共同召集禁卫之兵将董卓逐出城外,则为上策。”

何进被杀后,袁绍发动京师之兵诛杀宦官,得到了执金吾丁原的支持。丁原本为何进的心腹,新被任为执金吾执掌北军,另有部曲之兵万余驻扎在孟津。袁绍此时若听从曹操之言,立刻联络丁原将董卓逐出城外,应当是上策。然袁绍在此紧要关头却心生恐惧,沉吟道:“阿瞒呀,董卓之兵以西凉人为基本,端的是虎狼之师,宫城禁卫如何是其对手。且现在董卓之兵源源不断进城,已有万余,我等更加不能敌。还是从长计议吧,最好让皇帝陛下下诏让他回归并州最好。”

曹操从袁绍近一段的表现看出此人昏招迭出,心中对他有些不屑,且自己与袁绍相比毕竟人微言轻,自己纵然再劝,只会招袁绍烦心,遂缄口不言。

其实董卓的大队人马尚在渑池,跟随他入京的轻装人马不过三千甲士。董卓入京后采取了攻心为上的策略,每当夜色降临,他令这三千甲士趁着夜色悄悄出城隐藏起来,到了第二日天色大亮城门洞开之时,甲士们又复大张旗鼓入城。接连五日,董卓都是如此这般演戏,给城中人造成了董卓队伍连续入京的假象。第六日,董卓的大队人马方才自渑池开拔过来,随着人数的逐步增加,董卓也真正地从武力上掌控了京城。然执金吾丁原统领的北军和其屯驻在孟津的万余兵马,令他寝食难安。

丁原曾任并州刺史,后来任大将军府武猛都尉领兵屯驻河内郡。当初何进谋诛宦官招四方猛将,丁原也接令领兵渡过黄河到了孟津地面。由于何太后不许驱除宦官,何进遂令丁原的人马就在孟津驻扎,另授丁原为执金吾,以统领北军保护宫禁。

董卓入京后虽造势加派兵力,掌控了京城诸门,但始终不能染指宫城禁卫,就缘于他对丁原以及袁绍等人有所忌讳。他的心事被其帐下虎贲中郎将李肃瞧破,这一日,李肃主动前来献计。

“吕布是谁?他如何肯降?”董卓听李肃欲去说降吕布,颇为惊诧。

“禀主公,属下与吕布为五原郡九原(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方)同乡,自小相识。吕布自幼膂力过人,又弓马娴熟,以骁武闻名并州,丁原为并州刺史时闻其名将之招至麾下,授其为主簿,让其统制部曲之兵。属下愿以同乡之谊说服吕布,让他归了主公。”

“你有多少把握?”董卓想不到本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儿,却能凭着李肃的三寸不烂之舌将之平息,心中还有疑惑不敢相信。

“属下了解吕布,他固然勇冠三军,然他勇而无谋,又见利忘义,最宜智取。只要主公许以金珠和高官,他定然会立刻反了丁原来投主公。”

董卓不禁大喜:“好呀,你若能说动吕布反了丁原,是为首功,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你需要什么,尽管来取。”

吕布字奉先,生得高大威猛,惯使一柄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丁原任并州刺史的时候,得知了吕布的威名,遂招至麾下并信之任之。吕布也没有辜负丁原的期望,带领其部曲之兵屡立战功,逐渐被人们呼之为“飞将”。

吕布见李肃来访,心中欢喜,大声说道:“好呀,小弟前天在王公府上谈起李兄随董将军入京,王公就嘱咐我邀约李兄前往做客。不想李兄今日就来了,甚好甚好。”

吕布所称的王公,即河南尹王允。王允字子师,系太原祁人,与吕布、李肃同属并州人氏。并州人最重乡谊,吕布随丁原到了京师,很快结识了隐然为京师并州人领袖的王允,至今已经到王允府中聚会数次。李肃也知王允的名号,然刚到京师数日,又知道董卓性情暴烈且易猜忌,不敢轻易找故人叙乡谊。

二人分宾主坐下,李肃赞道:“贤弟年少英雄,蒙丁公屡加提携,使贤弟大名鼎鼎名扬四海,此为并州人之荣誉,可喜可贺啊。”

吕布却不这样认为,摇手道:“李兄如此夸赞,羞煞小弟了。我在丁公辖下,不过一主簿而已,大名鼎鼎?我连李兄的名声都不如,李兄这样说莫非想消遣我吗?”

“我对贤弟衷心佩服,哪儿有消遣贤弟的胆儿?我有什么名声呀!不过若说名声,董公可谓天下一等一的英雄,我托庇董公麾下,还是能得些便宜的。”

吕布颔首道:“不错,董公此次救驾成功,又拥兵京城之中,势头堪旺啊!李兄为其麾下,将来定会飞黄腾达。兄发达之日,还望看在我们同乡故旧之谊,多多提携小弟一些。”

李肃见二人仅仅叙话片刻,已然入港,不禁欣喜万端,他稍稍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重重说道:“贤弟何必需愚兄提携?只怕到了今后,愚兄反要贤弟提携才是!”

吕布不解:“李兄何出此言?我任主簿,不过替丁公掌部曲之兵而已,对李兄而言,今后能有什么用处呢?”

李肃眼珠一转,低声道:“当然有大用啊!若贤弟现在归了董公,则位置定在愚兄之上,且更得董公信任,愚兄今后只有多多借重贤弟方为正途啊。”

看到吕布神色大变,李肃手指房外继续道:“我来时随带的一辆车儿,贤弟已经看到了。那里面装满了金珠宝贝,即是董公所赠。董公早慕贤弟英雄,知道我们自小相识,特令我前来交结。贤弟啊,能蒙董公厚爱,实为幸事啊。”

吕布多年来跟随丁原行军打仗,每每持戟挥杀敌阵,无人能挡,如此大功不过一个主簿名号,早使吕布心中不满。且丁原出手不大,哪儿有过董卓这样整车金珠宝贝相赠的时候?吕布到了此时,心中已经大为活泛,因问道:“原来董公知道我呀。李兄,我于董公未有寸功,如此大富贵,我如何敢受呢?”

李肃微微一笑道:“这场大富贵对他人来说确实很难,然对贤弟来说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若贤弟从此归了董公,这场大富贵还能跑得了吗?”

吕布闻言顿时笑出声来,说道:“也罢,就听了李兄言语。嘿嘿,不料事情竟然如此容易,轻松之间就拥有了大富贵,真就这么容易吗?”

李肃依然笑道:“当然,贤弟若想拥有这场大富贵,还是要做些事情的。譬如董公终究要收了丁原部曲之兵,这件事情若是由贤弟代劳,董公定是欢喜得很呀。”

“收部曲之兵,只怕丁公不肯答应!”若收丁原之兵,势必要解决丁原自身。吕布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就在那里沉吟起来。李肃也不催促,场面上一时显得很寂静。过了良久,吕布方才决然道,“就这样办吧!李兄,我这就去宰了丁原,然后引兵归了董公,如何?”

李肃闻言大喜,起身拱手道:“好呀,贤弟此举成功,董公定会大加赏赐并加官。就是愚兄,也会沾光不少啊。愚兄这就辞去,让董公及早知道好消息,贤弟,我盼早听佳音啊!”

大凡薄情之人,行事往往很决绝。次日辰时,丁原就在衙中聚众议事,吕布早令人包围了房屋,然后径直行到丁原面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级,大声呼道:“丁原不仁,我今杀之。愿意从我降董公者留此,不愿意从者可自去。”此话一出,丁原部众顿时散去大半。

吕布于是持丁原首级并带领余下部众,由李肃相引,就此降了董卓。董卓大喜,当即封吕布为骑都尉,还与吕布誓为父子。董卓解决了丁原部众,由此彻底地掌控了京城。

七月二十三日,朝廷拜董卓为司空,从此他权倾天下。

董卓被拜为司空,难以填满心中欲望,那么眼前的关紧之事,就是如何树立绝对的权威。如何来树?董卓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一日,董卓派人将袁绍请入府中,意欲探一探他的口风。毕竟,袁绍前时紧随大将军何进,并统领“西园军”,又兼任司隶校尉,实为京中的实力派人物。董卓能够单独邀请他,可见袁绍在董卓心中的地位。

二人见礼毕,然后分宾主坐下。董卓满脸堆笑,关切说道:“我罢掉‘西园军’,是想消除阉竖执掌军中的流毒。我还是惜才的,过一段时间,你还是要任军职的,我万万不敢埋没了本初的治军本事啊。”

董卓的这番话说得颇为机巧,赞扬了袁绍的治军能耐,明言下一步会给予袁绍军职。但毕竟是将来,不过虚言罢了。

袁绍当然觑破了董卓的心机,拱手谢道:“谢董公夸赞。至于军职,我不过虚名在外,现在能将司隶校尉一职做好,亦属不易,袁绍不敢妄想许多。”他一面说话,一面在心中暗赞董卓的模样虽然肥胖如猪,心思却机警如斯。

董卓也就不再废话,而是直奔主题,说道:“我今日邀你过来,实因有件事情干系太大,我无法决定,只好找你讨讨主意。”

“下官不敢。董公的话言重了,下官智术浅短,哪儿又有主意了?”

董卓于是脸色凝重,说道:“我听说先帝生前未曾立太子,缘于其对当今皇帝心怀不满,好像说过当今皇帝轻佻而无威仪,因而属意陈留王。本初久在京中,应当知道这件事情吧?”

袁绍摇摇头,郑重说道:“此事不确!张让、蹇硕等阉竖有谋逆之心,妄想掌控陈留王以把持朝政,遂造谣生事。董公想呀,先帝早立何皇后,所谓母凭子贵,先帝若非不属意皇长子,焉能立为皇后?”

董卓冷笑一声:“哼,本初当初紧紧追随何进,如此维护何太后,实属正常。本初啊,你说句实话:平心而论,当今皇帝与陈留王相比,究竟孰贤孰劣?”

袁绍已听出了董卓的心思,于是拱手道:“陛下为天子,臣下不敢评论。”

董卓看到袁绍懂得了自己的心意,却在那里避而不谈,心中大为不满,于是直切正题:“本初啊,既为天子,就该聪明仁德,岂能愚昧积弱?我观陈留王方有帝王之相,眼前的这个皇帝,咳,他哪儿有皇帝的威仪呢?为大汉天下苍生计,皇帝,必须择贤而立。我们为大汉的臣子,如此来做,正是我们的本分!”

袁绍见董卓终于亮出了更换皇帝的打算,脸色未有震惊之色,沉静答道:“董公啊,此等拥立大事,似与朝中大臣如太傅、司徒诸人商议才是,仅凭董公的一句话,天子就换了人,恐怕于礼不合,若传扬后世,恐遭骂名哩。”

“哼,和他们有什么可以商议的?诸人中,我最看重你,故邀你来商。你却如此说话,是辜负我心了。至于传扬后世,我们依轨行事,有何不可?”

袁绍却不领情,依然自顾自道:“汉家君临天下四百余年,恩泽布于天下故兆民拥戴。当今皇帝年龄正当年,无疾无病,且即位至今未有不当之处。董公如今却要废嫡立庶、废长立幼,于礼不合,我想朝臣中定然没有附和者。”

董卓闻言大怒,脖子上的青筋顿时暴露,身子向前挺立,手按剑柄叱道:“竖子!怎敢如此说话?如今天下大事决于我手,我想办什么事儿,谁敢不从?哼,你说朝臣中没有附和者,不错,许是没有附和者,但保证没有人敢出声反对。我问你,知道我的刀是利还是钝呀?”董卓本是武人本色,今日耐着性子邀约袁绍前来商议,已经大失本意。不料袁绍毫不领情,董卓终于捺不住性子,立刻出声恫吓。

袁绍也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天下有能耐之人甚多,岂唯董公一人?”言讫,他“霍”地立起身来,手持佩刀向董卓作揖,然后昂然步出门外。

董卓毕竟顾忌袁绍的名声和其家世背景,且自己新入朝局,就待在座中,没有难为袁绍,任他一溜烟儿直出司空府。

袁绍也知道得罪董卓的后果,他离开司空府回到自己府中,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裹,即带领几个随从打马出门而去。到了上东门,他将朝廷所颁的符节挂在门上,然后扬鞭向东,直奔冀州去了。

董卓得知袁绍辞官离去,顿时大怒,骂道:“那些守门的甲士都是摆设吗?岂能容他将符节挂在门上,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容而去?来人,速去将那些无用的甲士统统砍头!另立刻发海捕文书,速将袁绍缉捕归案!”

李肃由于劝降了吕布,近来在董卓面前甚是得宠,他对董卓此举不甚赞成,因劝道:“董公毕竟刚刚被拜为司空,若大加杀戮,属下担心于名声有碍。”

城门校尉伍琼也在场,也急忙劝道:“废立大事,不是寻常人能够理解的。袁绍挂符节而去,说明他没有眼光且不识大体,故而害怕逃去,其实并无深意。袁氏广布恩德,门生、故吏满天下,如果通缉他太急,势必容易激起事变。”

董卓做了司空,任用了一大批名士辅佐自己,以装点门面,如周毖、何颙、郑泰、荀爽、韩融、陈纪、蔡邕等人。当然,其中一些人不愿意屈身其下,像蔡邕就推说有病不能去。董卓大怒,骂道:“我有灭人三族的权力,蔡邕就算骄傲,也不过是转足之间的事而已。”又急令州郡征召蔡邕到府,蔡邕不得已只好应命。伍琼为汝南人氏,亦为当时名士,被董卓搜罗过来任为城门校尉,让他待在身边以备时刻咨询。董卓听言后眼睛翻了翻,问道:“你如何替袁绍说话?莫非亦为袁氏门生故吏吗?”

伍琼答道:“伍琼此前从未入官,遇到董公方被授为校尉之职,又如何能成为袁氏的门生故吏呢?”

董卓笑道:“是了,你确实未曾与袁氏有过交集,是我多心了。依你所言,其实不用惩办袁绍?”

“对呀。譬如现在收捕袁绍甚急,他被逼无奈,许是会揭竿而起,则从之者众,山东之地极易脱离董公的控制。”

“哼,袁绍还有这般本事吗?”

“董公毕竟新入京不久,则各地观望者众。万一袁绍举众叛乱,对董公实在不利啊。”

“哦,依卿所言,该如何处之呀?”

“属下的想法,不如赦袁绍弃官之罪,再拜以郡守之职。袁绍闻讯定然欢喜,他既知董公的宽宏仁德,也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

“好吧,我这就听你所言,授袁绍为渤海太守吧。”

袁绍弃官离京之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料朝廷有这样的授命下来,弄得他惊愕良久,不敢相信是真的。待他平复下来,就谢过了皇帝的恩德,走马渤海郡上任去了。

董卓听了伍琼等人的劝说,好歹转换了心意放了袁绍一马,然对废立皇帝一事心硬如铁。

九月初一为大朝会,董卓就在会上正式提出废立之事。

董卓毕竟生在仕宦之家,还是通文墨的。他显然在此次朝会前做足了功课,只听他朗声说道:“皇帝暗弱,如此品性难以奉宗庙、为天下主。今日我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为帝,大家以为如何?”

商代贤相伊尹历事商汤、外丙、仲壬、太甲、沃丁五代君主,太甲即位后,因其不遵商汤的治国方略行事,伊尹决定将之放逐到商汤墓地桐宫反省,三年后方令他复位;汉代的霍光辅佐汉昭帝,汉昭帝死后,霍光先立昌邑王刘贺为帝,不久将之废掉改立刘洵,即汉宣帝。后人渐渐将废立天子之事称为“行伊、霍故事”,董卓今日抬出伊尹、霍光,有着多重含义,既说刘辩不肖,刘协甚贤,应当废立;又彰显伊尹、霍光大公无私、心系朝廷、辅佐新君开创新局面,为后世所景仰。他在这里将自己类比于伊尹、霍光,当然是替自己脸上贴金。

当初袁绍和董卓争论的时候,袁绍断言说朝臣不会附和董卓,而董卓则说朝臣不敢反对。董卓今天在朝会上放出废立之话后,群臣皆畏惧董卓之势不敢吭声,事实表明董卓的预测是正确的。

看到群臣多低头不敢吭声,董卓心头里乐开了花。人一得意往往易现本性,他心底里的骄横又浮了上来。只见董卓在殿上行了几步,昂然说道:“昔日霍光定策,田延年在侧按剑而立。大家都知道这段故事,若有人敢反对废立之事的,皆以军法从事。”

田延年是霍光的亲信,时任大司农。霍光在废立之前先与田延年进行了沟通,得到他的大力支持,尤其霍光在未央宫召集满朝文武官员宣布废立之时,田延年手按剑柄慷慨陈词,并恫吓群臣:“若有不踊跃支持者,我当以剑斩之。”董卓今日提起田延年,本意想继续恫吓群臣,孰知是画蛇添足。

只见群臣中有人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道:“董司空的话,实在是大错特错!”

董卓循声望去,见出列者亦为鼎鼎大名之人,即是尚书卢植。卢植字子干,为文武双全之人。他曾与马日磾、蔡邕一起校勘儒学经籍,参与续写《东观汉记》,实为当代大儒;又任中郎将与黄巾军张角激战,颇立战功,被授为尚书。他见卢植出列反对,有些愣神,随口说道:“胡说!有何错处?”

卢植据史答道:“昔太甲为王却不贤明,而昌邑王也确实罪过甚多,这二人皆有事实摆在群臣面前,所以才有了废立之事。今日皇帝陛下年龄正当少壮,言行无失措之处,更无失德,怎能将陛下与太甲、昌邑相比呢?”

其实伊尹废太甲,有传说是伊尹政变夺了王权,只不过后来又被太甲夺回;至于霍光废立,明显是以势压人,如田延年竟然以刀相逼,又哪儿是群臣意志了?董卓虽通文墨,难知其中幽微之处。现在大儒引经据典来辩,他不知能够回应,只有容颜大怒,跳到卢植面前大吼道:“好一个竖儒,你现在站了出来,莫非想试试我的刀剑是否利吗?来人呀,把他拖出去,速速斩讫报来。”

殿内一时大乱,蔡邕此时越众向前,拱手向董卓恳请道:“董司空,卢尚书为海内大儒,门生满天下,国人钦敬有加,若今日斩之,天下震动啊。下官愿以身作保,替卢尚书保下命来!”

许多朝臣皆替卢植求情,弄得董卓也没了主张。他沉吟片刻,狠狠地瞅着卢植道:“也罢,看在众人之面,就饶了你这一遭。今后这尚书就不要做了,就此回家去吧。”

卢植于是被免了官,为了避免董卓的加害,他当日就出了京城,直接到上谷军都山隐居。经此一闹,董卓的废立之议也就泡了汤,令董卓十分气恼。

又过了几日,董卓在崇德前殿旧话重提,大声宣布:“先帝尚在居丧日,而当今皇帝无人子之心,且威仪不类人君,可废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协为新帝。”

经历了卢植事件,群臣中再无人出头反对。只见太傅袁隗出班上了御座,伸手取过刘辩的皇帝玺绶,然后牵着刘辩的手走下座来;那边早有人将刘协奉上御座之中,袁隗又高举着玺绶交予刘协。董卓看到大家如此乖觉,不自禁哈哈大笑。群臣于是山呼万岁,九岁的刘协从此就成了皇帝,即是后世所称的汉献帝。

刘辩本来好端端的坐在御座上当皇帝,不料被袁隗牵下来成为弘农王,并当场向弟弟叩拜称臣,其中滋味一时难言。刘辩被废黜一年之后,在董卓的胁迫下吞毒酒而亡;至于他的母亲何太后,早在刘辩被废数日后即被幽闭于永安宫内,然后被鸩杀。由此,因何太后而兴的何氏一脉彻底覆灭。

曹操得知袁绍离开京城之后,心中的主意顿时明晰起来。董卓入主朝政,定会在朝中、军中加强控制。自己虽名为骁骑校尉,但过去与何进、袁绍相交甚深,董卓肯定会提防万分。终有一天,当董卓感到自己在朝中地位稳固,再无人撼动的时候,依其骄横的劲儿,定会向曹操启衅。曹操知道,若到了那种地步,自己真正就成了砧板之肉了。既然这样,不如主动退后一步,自己干脆逸出京城返回家乡谯县,想法在那里拉起一支队伍以对乱世。于是他脸色平静地吃过午饭,然后换了一身百姓的常服,携带一把普通的佩刀,随带一些盘缠,也从上东门出城而去。与袁绍不同,他没有高调地将朝廷符节挂在城门上,选择了独自一人悄悄离去。

却说曹操一路东行,因他是私自出走,不敢到官家置站住宿,只好在暮色之时随便叩开农家投宿。是时百姓离散,只见沿途莽**巨泽、人烟稀少,曹操晓行夜宿,往往很晚方才觅到住处。他就这样穿过偃师、巩县地面,由于饮食和住宿不如意,兼私自出行心怀警惕,显得疲惫不堪。这日行到成皋(今河南省郑州市虎牢关)地面,想起此间有一人名吕伯奢,是他父亲曹嵩的早年结义兄弟,遂前去投宿。

吕伯奢的居所建在一小山脚下,面临官道,背靠山林,是一个很好找寻的所在。曹操仅问了两人,便寻到吕家门前。其时暮色已浓,曹操牵马轻叩院门,只听“呀”的一声,有一少壮之人端灯打开了门。

曹操向这人拱手道:“某姓曹,系吕叔父小侄。今日自京城到此,天色已晚,特来投宿一晚。”

少壮之人将曹操迎入堂屋内,曹操发现屋内共有八人,计五男三女,经介绍方知吕伯奢出门未归,这少壮之人为其长子,其余四男皆是吕伯奢的儿子,老年妇人为吕伯奢夫人,另二女子系其儿媳。

吕大得知了曹操的身份,一面指挥自己的媳妇儿前往厨房里为曹操安排晚饭,一面说道:“曹伯父的大名,父亲经常提起。只是我等草民,实在无缘拜见。就是孟德兄的大名,我等也熟知,今日能入我宅,实为荣幸啊。”

须臾饭菜做好送上来,曹操这些天提心吊胆兼而晓行夜宿,何曾安静地吃过这等热腾腾的饭菜。他并不推辞,坐下来风卷残云,将这一顿寻常的饭菜吃成了人间至味。

那边,吕大又指挥媳妇儿在西厢房里安排了被褥,让曹操晚间在此歇息。曹操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谢过了众人,在吕大的引领下到西厢房歇息,吕三则牵过马匹到后槽喂养。

曹操入房后展开被褥,然后熄灭灯火和衣躺在榻上。他此时虽疲累不堪,然没有任何困意,脑子在飞速地思考:吕家人与自己从未谋面,他们何以就信了自己是故人之子?何以就如此热情地招待呢?

思念至此,曹操就下榻穿上靴子,再悄悄地挪开门向堂屋潜行。是夜天罩浓云,平时满天的星辰和月亮皆隐在云中,院内伸手不见五指。曹操动作很慢,良久方企近堂屋的窗下。他透过窗棂,就见堂屋里一豆灯火下,仅见吕家五兄弟聚在那里说话,妇人们想是各回自己房屋歇息去了。

五兄弟的话题当然是曹操,只听吕二道:“曹伯父的官做得很大,这个孟德兄的官听说也不小。我想不通呀,他好好的官不做,却一人一马赶路,太奇怪了。”

吕三道:“我刚才将他的马牵到后槽,这匹马膘壮得很,方圆里还从未见过这等好马哩。”

吕大道:“是呀,官家的置站离这里不远,他不住置站却来我们家住。哼。他在我们家门前经过多少回,什么时候登门过?再说了,瞧他那吃相,好像数日来没吃过一顿饱饭。”

吕三道:“我看他的包袱沉重,其中不会少了钱。他就是不住置站,花钱吃饭还是很容易的。他定是犯了什么事儿!”

五人一时不再说话,他们已经明白:曹操定然犯了事儿,由此被官家所不容,所以慌张逃跑。

过了片刻,吕大方才低声说道:“大事不好,他若有罪,今晚住宿我家,万一事发,肯定连累我等!”

吕五年龄最小,不由得紧张害怕起来:“呀,这可怎么办?”

吕大决然道:“我等须将他绑去见官!”

吕二忧心说道:“哥呀,我看他身材虽短粗但很精壮,身带的佩刀也很锋利。我们若去绑他不成,怎么办?”

吕大道:“我等到了后半夜,待他熟睡之后再动手。哼,我等一拥而上,他就是有再大的劲儿,又有什么用?”

吕三喜道:“好哇,绑他去见了官,马匹和包袱就成了我家的。”

曹操听到吕家兄弟的密谋,心中大怒。他悄悄地退回了西厢房,密切地观察着堂屋里的动静,一直看到堂屋里的灯火熄灭,又继续在黑暗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拔出刀来挪出户外。

他到了堂屋门前,先是用刀轻轻拨开门闩,然后奔入他们歇息的各个耳房,就从被窝里拎起人来,一刀一个,吕家八人顿时了账。办完了这些事儿,已是子时,曹操先是脱掉身上血衣,到厨屋里寻来和面盆,装上清水洗去满身血污,再寻来身材和自己相似的吕三衣服换上,之后再回到西厢房里和衣倒在榻上沉沉睡去。四周寂静万分,这番厮杀并未影响曹操的睡意,这一觉直睡到日至三竿方起。算起来,这是他出京之后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由此再往东行,就是荥阳地面,曹操专拣小路行走,总算平安步出荥阳。待他进入中牟县后,正是午时时分,他就在一个名为白沙的地方吃些午饭。这时,一人用狐疑的眼色仔细打量他,进而盘问起来:“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欲往何方?”

曹操回答说自己复姓皇甫,系陈留人氏,以贩货为生,现在欲返乡。

那人自称是白沙亭长,质疑道:“贩货?我看你非奸即盗!哼,你穿着农夫之衫,分明是偷来的,再看你所乘马匹甚是鲜亮,身上包袱也很沉重,彼此不符嘛。这样吧,你先把包袱打开。对了,还有你的佩刀,仅看刀鞘就很贵重,分明都是偷来的。”

曹操心道不好,这下遇到了大麻烦。眼前人数众多,他无法挥刀杀掉亭长夺路而逃。何况此时,亭长已瞧出他的心思,就召来两名壮汉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