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在心底问他,你是本来准备在谎言拆穿的时候将我杀死的吗?这句反反复复地思量总是出现在深夜的噩梦里。梦里我与他共处,我们亲吻,抚摸。有时候我梦见掉进了冰窖,有时候淹到水里,还觉得自己被绳子捆绑全身。在这些从始至终的梦境里,我看见他冷漠地站在我面前,双眼冷酷地看着我。然后就惊醒了。我觉得噩梦来自于现实是因为,来自于现实中的一种过分恐惧,所以才有了噩的道理。当然,这是人人都逃不开的,人人都有害怕的东西。
周先生应该是忠贞不渝的伴侣的楷模,他树立一种全新的风向标。是一位兢兢业业的戏子,在人生这场大舞台上演着他在心里排演无数次的剧集,一面游刃有余地应付我的要求,一面却背弃我们的誓言。
春季的尾巴,慢慢摇摆,夏天以一场连绵小雨的姿态到来。沿岸的赤焰海藻,被海风吹成干枯的残叶,失去了水分和光泽。日本暖流像落日一样烟消云散。之后阳光和煦,万物复苏。
这应该是去野外郊游踏青的好时节,一切都可以让心情渐渐开朗起来的。我想要走出这座灰暗的空气污浊的房子,去迎接我的新生命。想着我就准备了一点点行李、水还有干粮,背着这行囊就出发了。我就在楼下的旅行社报了一个团,是西陵到卞关的一小段美景,现在抱团现在就可以出发。坐在车上的时候,周围很多旅游的人都在嘻嘻闹闹,有情侣,夫妻,老年人还有小孩子。
这些都好像与我很远,我是多久没有接触到外面这样平和的世界了,我应该要赶快恢复过来才行的。大巴在高速公路上朝着目的地飞奔,一路是小小的颠簸,窗外的绿色后退着拉成一条直线,远处的平川大地一片苍翠,还有很多条参差交错的铁轨被嵌在田园里。不久,大巴在一处古屋前停了下来,大家都懒洋洋的突然就有了精神,每个人都好欣喜的样子。导游小姐举着小红旗叫我们都跟着她走,我们一齐走着走着,拍着照片,大声唱着歌。眼前的这一切都像是在庆祝我的新生,谢谢你苍天,我会好好活下去的。相比这座古屋,我更喜欢这自然的美色,我走进了田园,用劲呼吸着。
有人说,总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原谅之前生活对你的所有刁难;可也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出现像是恶魔降临,掀翻你对生活所有的好印象。如何让我现在不再泪眼婆娑,就是放空我的记忆,让我从没遇见过这个人。我听到了火车靠近的轰隆声,长长的尖锐的鸣笛。哦,男人本身是不
腥的,他们的谎言也是不腥的,只有这满地与绿色交相辉映的殷红才腥。
“太煽情了,我都忍不住要掉泪了。”每每跟隔壁的小丫头说起这个人,我的眼睛总会红一圈。而我讲来,却总是轻描淡写。原来,真的如有人所说:你越能简单地说出一件难受的事情,越是不会重受那时的煎熬,就说明你已在慢慢成熟了。
“后来你死了吗?”小姑娘好奇地问,不过问完之后又不好意思,大概觉得自己问了很蠢的问题。
“我没有,我活过来了,还一直活得很好。”我说。
“那个人呢?”她还要追问。
“他啊,”我知道,我还是会想他,就像答应了他的故作深情的求问一样,“永不会忘记”。
我还知道,这样看来,一切都源于我自己。 我不该当着周先生的面拨弄我的卷发, 撩起我的衣袂和裙摆。
今夜楼顶的风还在继续吹着,我想起挂在阳台的那件白色睡衣,最不该被刮走吧。
生命不能重新来过了,就好像覆水难收。
其中的这几年我完全置身于自己爱情的迷宫里,像一只没有眼睛,没有手的爬虫四处乱窜,苦恼的时候,甚至直挺挺地等死。一直到最后是我父亲带着我回家,我才断了轻生的念头。
写那封信给我干嘛?求得我的原谅吗?不能舍弃两者中的任何一方,那不是温柔、伟大,而是软弱罢了。
我原本以为满世界都荒芜了,唯独有一株玫瑰,她接受着宠爱的浇灌,披着钢刺的铠甲,在无数具尸体身上绽放光彩。谁知道,周先生定罪的第二日,这株高傲的玫瑰反悔了,像失去了阳光和水分,她披散着头发,脸上素净而苍白,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人,为何要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呢?为何到最后的这个时刻,才知道内心的真正向往和思念呢?我没有为她这迟来的道歉感到暖心,反而我和周先生一样憎恨她。这本来不是我的预想,我知道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现在她却来亲口承认,她爱他!这让我更加难受得要命!一股汹涌的愤恨和嫉妒让我朝她大喊:“你们都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想知道周先生是如何如何爱你的,他已经死了!死了!你想听的那些话都应该是他活着的时候说给你听,你让我说,从何说起?”
金珠恩惊愕的站起身,随即垂下头去,抬起纤细的手臂,用最后一片纸巾拭去了泪水。朴基东扶起她颤抖的肩膀,一步步慢慢向门外走去。
我想我现在应该是做对了。因为我既满足了周先生,兑现了对他的承诺;也惩罚了他,欺瞒金珠恩深深地爱着他的真相。这让他到死都不会好过,他痛苦的这一生在冥界依然不得终结。不过会有人替他继续爱她,而我成了活着的最失落的一个。所以,周先生原谅我吧!
我从IML辞职之后,曹先生带着我回了老家一趟。我日夜躺在阁楼小阳台的藤椅上,做着沉浸其中醒不过来的噩梦,像个即死的老太太。洽圆了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的那一句“望及春愁,黯黯生天际”,终悔得衣带渐宽,人憔悴。我真正的体会到,周先生用深刻的笔墨写下的那句“而没有人看见我嘴巴里那个滴血的月亮,或那股涌进宁静的鲜血”中富含的孤独和高傲。
后来,我还再次去过周先生的墓前,那天阴云密布,万年松苍翠的墨绿映射着石碑清冷的灰白。我遇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从她的年龄和脸上沉痛的哀伤看来,我第一反应会以为是周先生的母亲或者至亲的人。而实际上,她是林付清。
“你相信爱情的魔力吗?”她问我。
我说:“相信。”
她又问我: “你能想到这种魔力究竟有多强吗?”
我说: “能。”
于是,她欣慰地说: “看来,你知道我是对的了。”
我知道她不会忘记金老先生,就像我不会忘记周先生,仅仅这样志同道合就足够我对她以诚相待了。我们在周先生的墓前相互拥抱,给彼此一个对剩余生命的鼓励。
这表面上是在写我的爱情,殊不知这毫不炫彩的爱情早就被周先生的爱情的强光遮盖了。在他那伟大的爱面前,我的爱就只是砂砾,一颗砂砾,在尘世中随风浮沉,再落进岁月的狂风中销声匿迹。我本来想要鄙夷他,却不得肃然起敬。 在爱情面前,我和周先生都没有错,错的是今夜的月光,这白亮亮的,皎洁而又通透的月光,它映照着婆娑的树影和重重的人心,让我们将藏的最深最牢的秘密曝光出来。没有什么可以在这寂寞而又孤单的夜里藏得住,没有人能逃得出它的眼睛。
也正如聂鲁达所言,“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所以,我才能想起在如同今晚的夜里,他曾拥我入怀,而我一遍一遍地吻他。
赤岛的夜晚,从来不属于我们这些凡人,它只属于那静静的红色海湾,属于那岸边熄灯的褐色渔船,还有在水下不再游弋的,银白色的开凌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