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回来
“你要是再不理我的话,我可就自己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叶潇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实际上,她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一切就都是变得不一样了。
每天早上,她照常早早地来到教室里,照常坐在座位上低头读语文课文,却在心里计算着他每天来到教室的时间,然后在看到他一只胳膊晃进门口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开心起来。
当那些男生在她耳边乱起哄时,她照常一脸不悦,表现出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他们这群无聊的臭男生的样子,却在心里认定了他只可以和她一起玩,不可以丢下她去找别人。
当她做不出来题目,心情烦躁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下笔很重地去划题干,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这时候他会探着头凑过来,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盯着她烦躁的表情看,看着看着就憋不住开始笑。她又气又觉得丢脸,伸手把他的头按回去,烦躁的情绪却被化解了不少。
当她感觉很累,想要找人发脾气的时候,她照常把这些情绪压在心底,不向任何人表现出来,然后在没人的地方对他委屈巴巴地哭诉,把一肚子的埋怨都说给他听。在她很需要他又找不到他的时候,她会变得又慌又急,会在找到他之后对他凶巴巴地发脾气,然后被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破涕为笑。
在他面前,她开始变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渐渐认准了他不会笑话她,不会讨厌她,不会生她的气,不会离开她……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没来由的踏实与安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哪来这么多事儿?!”
周一的早上,叶潇背着书包走在校门口的林荫路上,忽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严厉的斥责声。
叶潇抬眼看过去,发现这个女人正在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小男孩,而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阮雨声。
“我告诉你阮雨声,你别整天觉得自己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等我和你爸离婚那天,你看看有人要你吗?”
阮雨声神色平静地低着头,没有还嘴和争辩,只是一脸无所谓地挨着骂。
叶潇心里十分不悦,蜷缩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握成了小拳头。
她凭什么说阮雨声没人要?
她凭什么这么说他?
即便知道这个人是阮雨声的妈妈,叶潇还是在心里燃起了一团愤怒的火。
在她的设想里,阮雨声的爸爸妈妈就应该像她的小姨和小姨夫一样。因为他看上去永远那么无忧无虑、优秀、脾气好、咋呼,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和叶风那么像……但,现实好像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
“阮雨声!”叶潇没再多想,大喊了他一声,几步朝他飞奔过去。
阮雨声的妈妈闻声朝她看过来,大概是碍于面子,脸上愠怒的神色收敛了几分。
“跟同学走吧,放学早点回家。”女人丢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你今天来得有点晚啊。”阮雨声抬头对叶潇说,脸上带着一贯轻松的笑,好像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看他这样若无其事地笑,叶潇忽然有点难过,“你还好吗?”
阮雨声一愣,猜到叶潇一定是看到了刚才妈妈训斥自己的画面,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下后颈,笑着说,“我都习惯了,心情完全不受影响。”
叶潇没再说话,和阮雨声并排走在去往校门口的路上。
“其实你……”
其实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对我发脾气的。
其实你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和我抱怨的。
我不会凶你,也不会笑话你,我也可以一直陪着你的。
我也可以一直保护你的。
叶潇忽然很想把这些心里话都说给他听,却发现即便已经和他这么熟悉了,这些主动关心人的话,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初晨的阳光柔和明亮,有凉风拂面而过,斑驳的树影在两人脚下摇摇晃晃。
“其实我什么?”听她话说了一半就不再继续说了,阮雨声疑惑地问道。
叶潇终于向自己投降,抿了抿唇说:“没什么。”
“欸,”阮雨声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要不要我教你一个诀窍?”
“什么诀窍?”叶潇问。
“你不是说你妈也是这个脾气吗?我教你怎么在挨骂的时候对付她。”
“怎么对付她?”
“两个方法。
“要么你就假装听不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直忍着听她把话说完。”
“如果实在忍不了呢?”她问。
“如果实在忍不了,那你就马上诚恳道歉,然后找个借口开溜,逃之大吉。”
“溜去哪儿?”
“我告诉你一个好地方,”阮雨声眼睛亮了亮,故意卖关子道,“等下午体育课的时候我带你去。”
下午第一节的体育课上,趁着自由活动时间,叶潇和阮雨声一起偷偷翻墙跑出了学校。所有人一定都觉得像叶潇这样的乖乖女是不可能知道该怎么翻墙的,却不知道曾经的她因为经常和叶风混在一起,光是看就看懂了翻墙的方法技巧。
学校后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家装修特别文艺的奶茶店,店铺的名字叫“遇见”。
叶潇和阮雨声一起走进了店里,发现这家店真的很大,里面有好几个小房间。最里面的小房间里有几张双人小桌子,房间角落的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可以连网点播,客人们想看什么就点播什么。
“我不愿意回家的时候就经常自己来这儿待着。怎么样,是不是挺不错?”阮雨声得意地问她。
叶潇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之后,叶潇经常借口自己放学要去书店看书,然后来这个奶茶店里和阮雨声一起写作业,一起聊天,一起看电视。
在失去了小姨家这个不太靠谱的避难所之后,叶潇拥有了一个全新的极为舒适的避难所。
在失去了叶风这个她自以为可以抓住的人之后,叶潇拥有了一个比叶风更加让她想要依赖和抓住的人。
阮雨声和叶风是不一样的。
阮雨声是和她同病相怜的。
阮雨声是懂她的。
阮雨声对她的包容是没有底线的。
阮雨声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的。
阮雨声……
她和阮雨声在一起的时候,是特别特别开心的。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
比如,以前在小姨家的时候,她会觉得和叶风一起自由自在地吃零食和打游戏能够让她感觉到开心。但如果只是让她和叶风两个人待在一起,不让她吃和玩,她就不会觉得那么开心了。
可她和阮雨声在一起的时候却不一样。
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和他待在一起,和他说话,和他打闹,她还是会觉得特别有意思、特别开心。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没来由的开心究竟是因为什么。
六年级上学期匆匆过去,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叶潇发现自己来月经了。
叶潇听姥姥说过,无论是姥姥,还是大姨、妈妈和小姨,年轻的时候痛经都特别严重,每次来月经都会痛得死去活来,痛到在**直打滚。
第一次来月经的她,虽然没有痛到死去活来的程度,但还是能感觉到很痛。
她来月经的第二天是个周末,有一整个下午的舞蹈课要上。舞蹈班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下周要在县电视台演出的压轴节目,训练的强度非常大。
叶潇知道,妈妈是不可能允许她因为来月经而不参加排练的。
早上出门的时候,见窗外天色灰蒙,乌云密布,叶潇提前装了把雨伞在书包里。下午三个多小时的舞蹈课上完,叶潇只觉得痛意从她的小腹蔓延到了全身,疼得她一丁点力气都不再有。
可她接下来还有钢琴课要上。
下课铃响后,叶潇用手揉着肚子,咬着发白的嘴唇慢吞吞地走出了舞蹈班的大门口。她正打算撑开伞往钢琴班的方向走,忽然看到了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等她的阮雨声。
每个她要上各种特长班的周末,他都会跑来她上课的地方等她,送她去下一个上课的地方,陪她走一段很短暂却很开心的路程。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如果今天下雨的话,你就不用来了。”叶潇皱着眉问他,声音有点发虚。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吗?”阮雨声没回答她的话,焦急问道。
叶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没事,我……
“我就是有点累,一会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用不用打个车?”阮雨声问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一辆出租车,紧接着开口说,“要不我背你走吧!”
“不用,我自己……”叶潇摆着手拒绝,手里却忽然被阮雨声塞进一把雨伞。她怔怔握住伞,然后两只胳膊被他一下扯了过去,搭在了肩膀上。
阮雨声弯下腰揽过她的膝弯,将她背了起来,往钢琴班的方向走。
叶潇撑着伞,视线落在男孩毛茸茸的头发上,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像针一样冰冷刺骨,她把伞朝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不用给我遮,你自己别淋到就行。”他说。
“阮雨声。”她忽然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问。
“我重吗?”叶潇顿了顿,小声问他。
阮雨声笑了,笑着偏过头问她:“我能说实话吗?”
“你什么意思?”叶潇气得皱起了眉,用没撑伞的那只手去拧他的耳朵。
“哎哎哎,你再拧我可就松手了啊!”
“你松啊!你松一个试试!”叶潇不但没停手,拧他耳朵的力道反而更重。
“错了错了,女侠饶命!”阮雨声边躲边求饶,却怕不小心松了手摔着她,手上兜着她膝弯的力道更紧了。
“叶潇,你怎么难受的时候力气还这么大啊?”阮雨声耷拉着脑袋抱怨,“真是难以想象,在未来那——么长的日子里,我要一直忍受你无休无止的欺负。”
阮雨声拖着长音说未来那么长的日子的时候,叶潇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他们可能会分开。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离不开他了呢?
叶潇抬起头看向远方,狭窄的小巷好长好长,长得像是看不到尽头。她和阮雨声会永远在一起吗?就像现在一样,永远一起走路,一起去上课,一起玩……
“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阮雨声转过头问她。
“我在想,以后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吗?”
就像你和我,我们会去同一个初中,然后也会去同一个高中,对吗?
“当然。”阮雨声语气轻快,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大惊小怪地问她,“你打算去哪个初中?不会不去一中吧?”
“去一中。”叶潇笑着说,脸颊被迎面的冷风打湿,心里却暖烘烘的,格外温暖。
“你还难受吗?”阮雨声转头问她。
叶潇点了点头。
“再忍一下啊,咱们马上就到了。”阮雨声说着,加快了脚下的步速。
阮雨声。
叶潇在心里对他说,以后我们永远去同一个学校吧。
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永远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