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参观过历代先帝的遗物之后,第二天,太后便计划着出去游玩了。她们将去狐仙塔,那里是一处很有名的地方。慈禧往往欢喜卖弄自己的广见博闻,每逢将去一处新的地方或发生了一件新的事物,她先得给女侍官们说一说。关于狐仙塔,她就说: “这座狐仙塔,是狐仙忏悔之后修炼的地方,既然到了奉天,就应该去走走,不然很可惜!”
慈禧的行动当然是绝对自由的,她无须任何人的同意,别人是随她意的。路上,大家见她兴致较高,便问及狐仙之事。她很得意地笑了,便说:
这位千年狐仙在投胎成为一只狐狸之前,它是怎样的一头野兽呢?它有九条尾巴,这九条尾巴长得很漂亮。它还会一种隐身术。它那九条尾巴,就是九种恶习惯:
第一种是喜欢喝酒,常常会喝醉;
第二种是行为鲁莽,没有修养;
第三种是少诚意,动不动就要说谎;
第四种是贪财,见了宝贵的东西便眼红;
第五种是性格暴躁;
第六种是贪吃,时常要偷食人家的食物;
第七种是气量狭窄,受了一些委屈,非报复不可;
第八种是贪色,见了美貌的女人总难免神魂颠倒;
第九种是贪**,往往纵欲无度。
这九种恶习惯把狐仙的心灵给蒙蔽了,它天天作恶。后来,终于让玉帝知道了,盛怒之下把它捉去,严厉地训斥了一番,最后说从今以后,你必须改过自新,做一头善良的狐狸。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的尾巴割掉一条。狐仙听了非常焦急,它对自己的九条尾巴钟爱有加。它无法决定去掉哪一条尾巴可以降低痛苦。玉帝却不允许它有选择,斩掉了那条使它欢喜喝酒的尾巴。玉帝再三告诫它道,现在再给你一千年,让你自己去好好修养,务必把你的行为改变过来。万一到那时候他们发现你的行为并没有改善,那么你的第二条尾巴便又得割下来了!狐仙装着高兴地答应了,声明自己已经觉悟,愿意改过自新。可是,一千年很快过去了,玉帝发觉它的行为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故态复萌;只是在一千年中,它始终不曾喝醉过酒。玉帝便立即下令抓回了狐仙,割了它的第二条尾巴。被割了两条尾巴的狐仙,痛哭流涕,希望玉帝能够照上次的办法,宽限它一千年,让它慢慢地改过自新。可是回去之后,狐仙好了伤疤忘了痛,种种恶习惯还在继续。眨眼间第二个千年又过了,玉帝检查它的恶习,除不曾喝过酒、不曾说过谎之外,依然是不能满意。于是便决定继续惩罚它。这狐仙每隔一千年,就被割掉一条尾巴,八千年后,这狐仙仅剩一条尾巴了,然而,它的行为还是不能尽善尽美。照玉帝的意思,它的最后一条尾巴也不能保留了因此又把它抓去,告诉它:这一次为了彻底除掉它的恶根,必须把它最后的一条尾巴也割下来,不能再宽恕了。
这个虚荣的狐仙觉得断尾之刑将使它丧失固有的美丽。它在痛哭流涕后,十分诚恳地向玉帝哀告道我现在是彻底觉悟了,从今以后,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拼命地去干,但求你允许我保留这第九条尾巴。我只剩这最后的一条尾巴,可以使我稍留几分体面,我将永远感激你。从现在起,一直到世界毁灭,我再不敢做坏事了。慈悲的玉帝,在它这样痛哭流涕的恳求之后,不觉又动了恻隐之心,低头静思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他向狐狸说你过去的罪恶实在是太多了,你怎样才能使自己变为一只善良安分的狐狸?论理这次是不该放掉你这条尾巴的,现在念你确已有了悔过的诚意,便再宽恕你一回吧!这一次,却不能再像先前那样的任你自由自在了,我教你用心去医治人间各种疾病,并封你为治病之神的职务,任期是九千年。这样才能抵消你从前的罪恶。狐仙听了,立即欣然地应承了下来,于是它那最后的一条尾巴便保留下来了!狐仙的这条尾巴代表的是痴心爱慕美貌的女子的恶习惯。这种恶习惯,在它原有的九种里头算是最轻的一种了。同时,它还得到了一个“青狐大仙”的头衔。
从那一天起,青狐大仙便开始替人间医治起疾病,因为它的法术非常精妙,对于什么疾病都能医治得好,所以它的声誉也竟一天天地好起来。后来受惠于大仙的病人便集资建造了这座狐仙塔,虔诚地供奉着。凡害病的人,
只消到那里去祷告一番,得到几种药,病人服了十有八九是有效的!
大家听了太后讲的故事,都觉得很有意思。虽然都已不是小孩子,听了这样的故事,当然能够辨别得出真假,而且还知道为什么那个慈悲的玉帝对于犯罪的狐仙竟是这样的宽容,每次只是割掉一条不危及生命的尾巴,而且还允许一千年再考查一次,这可不是玉帝在放纵,而是创作这故事的人的思想幼稚。人们也无法去深究这则故事的真实程度,既然奉天有这么一处名胜,当然应该去走一走、看一看的。
这座狐仙塔的所在地大概是在奉天城内的东北角。太后出游的想法已定,便传出了命令,通知大家准备出行。先派人到狐仙塔去了,驱逐闲人,免得惊动慈禧的圣驾;还派人去选定了行动路线,在每一条走过的路上铺好黄沙,以防扬尘和声响;仪仗队列依次出发。
整列仪仗队伍行走起来是很慢的,慢些也不妨,好在大家都没有什么病,并不急着要去请求大仙。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狐仙塔。所谓狐仙塔其实是一座很大的庙宇,一派庄严肃穆。到了里边去一转,便立即发现了许多实证,例如谢神的匾额很多;庭院洒扫得整整洁洁;装潢得富丽堂皇。走进正殿,有一个高大的神龛,神龛前张着两幅绣着花朵的绸幔,绸幔被香烟熏得很陈旧了;在这两幅绸幔的中间,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座朱漆金字的神位,上书九个正楷字:“敕封青狐大仙之神位”。神龛之下,供桌上有烛台、香炉,整日红烛高烧,香烟缭绕,都是那些善男信女们供奉的。
他们相信在几千年前,是有这么一只九尾狐狸,为了忏悔自己的罪过,降到世上来救治人间的疾苦。有不少害了病的人,吃过仙方就好了!因此,他们有了信心:求得仙方。害了病的人怎样前来求治呢?这一套流传在中国人中间,十有八九是无师自通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办法。病人或他们的家属在手里捧着一个签筒,先在刚点的香上晃三晃,算是让神知道的意思,然后恭恭敬敬地磕过头,把盛满竹签的签筒谨慎地摇起来。如摇得急或稍有不慎,签筒里往往会有好几支签同时落下来,这样就表示对来人信心不坚的告诫,对于他们自己或他们家属的病情是很不利的,必须重摇。有时候摇得太急了,那么签筒全部的竹签会有一齐落下来的可能,这样摇签的人手足无措,等于是代表大仙在说: “病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所以摇签筒的人都是十分小心的。碰到热心的庙祝,他们还会在一旁给你指导,这样,你就要多给他一些香火钱了。签筒摇到后来,少不得会有一支竹签单独掉下来,这就是大仙在冥冥之中的指示。求签人看清楚了签上的数字,小心翼翼地告诉庙祝,庙祝便依号替他们开出仙方。所谓仙方是一条狭而薄的黄纸,一叠一叠用线穿着,挂在壁上,上面印着药名,和在各庙中见到的签诀相同。签筒摇到几号,依次拉下一张就行了。
病人或病人的家属在求到仙方之后,不敢怠慢,忙赶到药材店中去照方配药。离庙最近的一家药铺生意最佳,顾客多数是从庙里来的。店主人为知恩图报,不免也要酬谢酬谢庙里的管事或庙祝。这些仙方上所开的药,药力大都是温和微薄的,病人喝下去之后,即使治不了急病也不会闯祸送命,仙方是不会闯祸的。有时这些药恰好和病人的病有几分相符。再加上病人的心理作用,居然就见效了,于是大仙的名声大振。多数不见效的,人们便归诸天命。
慈禧作为一个大清帝国的统治者,居然对这类小技也深信不疑;一位女持官忽然不顾一切地说: “太后,假使照那仙方抓的药,给病人喝下去,然而这些药是和病人的病不合的:热病用了热药,寒症用了凉药,这岂不是草菅人命吗?万一闯了大祸,这怎么办呢?"
她是一个笃信佛事的人,听人问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便忍不住大怒道: “你怎敢如此胡言乱语!”她红着脸,大声斥责。
于是,人们只能像孩子对于父母一般一味盲目地服从,不敢有什么怀疑。这位女侍官公然地表示异议,简直是胆大妄为了!吓得手足无措了:她要是不高兴的话,可以随便怎么处罚的。所以只得给她磕头请罪。慈禧的怒气还没立即消除,很郑重地训责道: “你这个孩子胆也忒大了!你仔细想想,像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大仙,怎会不知道各个病人的病情而胡乱下药?你几时见大仙闯过什么祸?真是不知轻重地一派胡说!"
于是,慈禧叫她赶快去向狐仙磕头赔罪。女官心里虽然绝对不信天下真有这种事,但为了讨好慈禧,便依照她的话,恭恭敬敬地跪到了那神桌的面前,一丝不苟地望上拜了几拜。待她爬起身来时,慈禧的怒意差不多没有了。她依旧用很严肃的神气说: “大仙是神通广大的,休说寻常的疾病,服了仙方无不立即见效,即便是一个害了绝症的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大仙也可以把他救活过来!但病人的家属须虔诚地到这里来,上好香、磕过头,守候那香上掉下来的灰,不让它落到香炉里,就用手接了捧回去,用开水调了给病人吞服,不论怎样凶恶的病,都可以救活过来,是我们凡人所不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