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舆”这两个字,只是一个习用的名称,那东西只是一辆藤轿,根本不是什么“舆”。但在皇太后举行的大典中,或是仪仗队中,这辆藤轿好像是代表慈禧的“家”一样,总是占据一个极重要的位置。有时,慈禧并没有坐在这辆藤轿里,大臣们还得恭恭敬敬地向它磕头。这是历代帝皇沿袭下来的习惯,只要是皇帝或皇太后用过的东西,臣下就得恭恭敬敬,不得亵渎。
这乘鸾舆的外观那可真是光彩极了,它因为太华贵美丽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它才恰当!鸾舆是用藤制的,式样古朴,做工特别精巧。鸾舆的两旁半腰里各有一根木杠拴着。这两根木杠,中部浑圆,两端略扁,都是用坚实的硬木做的。在两根木杠前后两端,各担有一根横木。纵横四根木杠,架得方方正正,鸾舆就夹在这长方形的中间。鸾舆的外部前后左右是用金线夹织的薄绸装饰的,四面绘有四条蓝色的飞龙,衬得格外雄壮灿烂,华贵富丽。轿顶完全参照宫殿的式样,也有翘起的飞檐,饰着金翠,顶中还安放着一个纯金制的圆球,这个球是空心的,约莫有葡萄大小,熠熠生辉。
鸾舆的内部全是用杏黄色的贡缎围起来的,那些贡缎的颜色都特别鲜艳,时常在更换着新的。慈禧要使用前,李莲英便亲自去察看,倘有什么不当之处,便立即补好。慈禧走进鸾舆的时候,旁边还得临时加上一道布幔,团团围着,使在场的人,包括抬鸾舆的太监,都不能偷看到她。一直等到慈禧在鸾舆里坐稳后,那一道布幔才会撤去。
在这乘鸾舆前面,有一道短小的门,太后上轿时,李莲英便先把它打开,慈禧跨进去后,慢慢地转过身子,背靠在后面的软垫上,脸朝前,很舒服地安坐在里面。在太后的座位两边,各装着一个扶手,是用黄缎子包着丝绵,让太后搁置手臂的。在这两个扶手之中,贴着她的胸前,有一道短门似的一条狭长的木板,木板约有五六寸阔,是可以揭起来的,也用黄缎包着,两端各有铁纽扣着,很牢固,也十分柔软平整。太后坐累了,想俯着休息一下的话,尽可舒适地伏在上面。
这条板虽然看上去是鸾舆的短门,其实却是个方扁的匣盏,因为做得和鸾舆的宽度相等,便又把它当作了一扇短门,而同时又可以给太后当搁板用。这个设计者,可算是匠心独具了!在这个方扁的匣盏里,平时安放什么东西的呢?首先是慈禧用的粉扑,再者是一根短短的玉尺。这根尺如圆辊,慈禧时常用来摩擦脸部,它似乎有减少脸上皱纹的功能。此外,如手巾、梳、篦、胭脂、粉饼等等,凡女人梳妆时所需的东西,里面应有尽有。最灵巧的是这个匣盖,放下可做扶手,揭起立刻变为一方镜子;因此慈禧虽在途中,尽可用心地打扮,也不担心被人窥见。
不过慈禧为了周密起见,在这鸾舆两边的窗上,都挂着特别的两幅帘子;两幅帘子的长短是相同的,不过靠里面的一幅,是用黄缎裹着丝绵做的,不但外面的人望不进来,就是慈禧自己也望不出去。在外面的一幅窗帘,是用透明的轻纱做的,使慈禧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面的景色,而不为外面的人所发现。假若她嫌隔着这轻纱看外面不太清楚的话,尽可轻轻拉开一些纱帘,俯身侧脸张望。就是这样,外面的人也别想窥见她,眼快的至多也只能见到她的几根手指。
这乘鸾舆的内部,全是用黄缎裹着。在这些黄缎上,除两旁的帘子和底下的踏步外,都还绣着极美丽的图样呢。这些花样共有八种,名为“八宝”。每一种图样的大小,约有二寸见方,如糊壁花纸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差不多每一种花样,要用两三套彩色的丝线绣成;它们的绣工更是精致,实在不是通常的中国绣所能比拟的!据说它的价值,就是照最便宜的工价,也得花上六七千两银子才行,而太后却有同样的两乘鸾舆。这次从火车上带去奉天的,只是其中的一乘而已。
所谓的“八宝”,究竟是怎样的八种宝贝呢?在从前,也许知道的人很多,现今这些图案已不再流行了,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了。那么,下面的八段说明可以说是必要的了:
一、 “和合”。所谓和合,乃是一个六角形的小盒子。它表示在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永远是富余的。当和合端整地绣在鸾舆内的黄缎上时,它们的颜色是淡红的。
二、 “鼓板”。鼓板就是唱京戏、昆剧时所见的一根绳拴着两块板的乐器。它的意义在于整齐有度,因为鼓板本是调整节奏的中国乐器。在戏班里,教师们每当教练徒弟唱曲时,就得用到它。鼓板多半是用紫檀木做的,它们的颜色总是如墨一样的紫色。当鼓板绣在鸾舆的黄缎上时,为了美观起见,改为浅黑色。
三、“龙门”。就是俗语里说的“鲤鱼跳龙门”的龙门。它的形状和牌坊差不多,和现在足球场上所见的球门,也并无多大差别。这龙门犹如彩虹一般美丽,不知道绣工们是怎样绣出来的。这龙门的意义,是代表一种神灵异物。
四、 “玉鱼”。玉鱼的意义是繁殖和昌盛。玉鱼的式样很简单,只是两条相并的小鱼,一条是雄的,一条是雌的,它们相并在一起,便是夫妇和好、子孙昌盛的意思。玉鱼背上的鳞是极纤细的,绣时当然十分费时费工。鱼的其他部分用灰色丝线绣成,而鱼鳞则用了一种发光的银色,整个儿看去真像活物一样。
五、“仙鹤”。仙鹤就是在动物园里能见到的白鹤。中国人有许多讲神话故事的传说,而在这些故事里用来代表神仙的东西,往往是鹤,而且鹤的寿命比较长,于是也变为一种仙灵了。请它来担任“八宝”中的一宝,表示“长生不老”。当它被绣在鸾舆里时,它的身子是纯白色的,而头顶是紫红色的,这样显得浓艳美丽。
六、“灵芝”。灵芝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东西?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现在所说的“灵芝”,只是一种菌类植物,它是祥瑞的表现。那时候太后还在摄政,就等于是天子。这灵芝是代表权威的东西。它们在鸾舆里的颜色是深绿的,和冬青叶相仿。
七、 “磬”。磬也是中国古乐器中的一种。它是一个三角形,有缺口,像“人”字形。敲磬时,用一根细细的木棒,木棒上装一粒算盘珠大小的硬木头。敲的人必须轻轻地敲,才能发出清越温和的声音来。磬的声音是很美妙的!至于它何以会列入“八宝”那可不知了。它在黄缎上绣出的颜色是白玉色的,算是“八宝”中颜色最单纯的。
八、 “松”。松就是松树,它的意思是“巩固”和“统一”。它是实物,不容想象,颜色也不能随意点缀,只能是纯绿色了。
这样,读者就可以知道,那内幔黄缎上绣的“八宝”花样,也是慈禧专用的,只有她用的东西上才可以出现这类图案。光是绣这几幅黄锻的工程,已是何等的庞大,然而这还只是那鸾舆的一些点缀品。也许慈禧还不曾注意过呢!慈禧只不过是在这些绣件上,花掉一些购原料的银子。这些织绣工都是长期留养在宫廷内的,她们不计较工钱,也不计较工作时间,她们也许一件活儿做一两个月就完了,也许做三四年还不能完,也许这个人已做得连眼睛也累瞎了,而工作却还不曾完成,这样就有另外的人继续做下去。
为了这一乘鸾舆,这次出行得多备一节车厢来装载它。而且还要有一个特制的木架垫着它,使它不接触地板。按照规矩,车上的地板都曾给百姓踏过,自然不能再玷污慈禧的鸾舆。
从北京到奉天去的路上,慈禧还不止一次地用到鸾舆,而在每一次使用时,全列火车就得停下来,先在慈禧所坐的那节车厢门口放上那块上车时用过的木板,然后在这木板和鸾舆中间架上一条跳板。这两条木板上都铺有很厚的绒毡垫,慈禧在上面踏过,便可以像踩在软软的棉絮上一样。
给慈禧抬这鸾舆的十六名轿夫,可说是从全中国成千上万名轿夫里头挑出来的顶尖者。他们往往也自负得不得了,无论如何决不会走错一步的。就是他们自己,认为能给慈禧当差是一桩最光荣的事情。他们头上戴着的帽子,没有顶子或翎毛一类的装饰物,所穿的服装是十分美丽的。上身是淡红色的背心,下面穿的是湖绿色的长裤,脚上套着深黑色的靴子。他们在起步行走的时候,都是十二分的小心。在路程上,八个轿夫分别在长方形的四角,中间另有两根横木担着,一根在前,一根在后,位置正好介乎鸾舆的本身和头尾两根横木的中间,不过略长一二尺;四个担头上,也各有两名轿夫抬着,所以合并起来,便有十六名轿夫了。这样抬的鸾舆,人坐在里面,想必是非常舒适的!不过谁没有尝试过。这乘鸾舆独占一节车厢除太后自己,只有李连英因为负责清洁和整理鸾舆,当太后不在时,可以进去收拾。